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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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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卷起的枯草在脚边滚过,篝火在一瞬的压抑后猛地蹿升。
星火四溅,像夜色中迷失方向的飞萤。
画中时间流淌得格外迅速,可当回到破庙时,夜色依旧。
“就这么……回来了?”
这么容易就回到了破庙,谢君酌似乎还觉得不可思议。
宁雪青弯腰,捡起散落在地的画轴。
画上诡异的人脸已经消失不见,如今再看,画上的是再普通不过的雪景。
看着他手中半展的雪景图,要不是墨妖就在身侧,画中景色历历在目,只怕会被当作南柯一梦。
来不及庆祝挣脱雪景图回到现实,谢君歌看着已经失去还手之力的墨妖头疼,“真人,这两只墨妖该如何处置?”
“你真觉得两只墨妖就能卷起这么大的风浪?”宁雪青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不说我们被困在画中这事,这幅画出现在姜家本就很可疑。”
这人看着吊儿郎当的,平日言语间总会忍不住逗弄自己几句,但谢君歌莫名地并不讨厌他,只觉得对方说的每句话都好似别有深意。
谢君歌垂眸细思,“确实。”
谢君酌性子直,轻哼了一声,言语中颇多不屑,“就姜家家主那个修为,他要是能发现,荼月丹也不会在儒林闹出这么多事来。”
“话不能这么说,”宁雪青拍了拍他的肩,一点不客气地捅刀,“你不是也没发现么。”
谢君酌张了张嘴,发现这话自己没法反驳。
宁雪青向姜家要画多半是因为察觉到了其中蹊跷,而自己那时只以为对方是贪图回报,因此还毫不留情地冷嘲热讽了一番。
没想到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笑话竟是他自己。
见师弟吃瘪,谢君歌赶紧道:“宁前辈执意来此定是发现了其中端倪,运筹帷幄令人钦佩。”
宁雪青戴着对方送给自己的高帽,忍不住用眼神示意谢玄——这还是自己记忆中的剑宗弟子吗?竟这么能说会道,能屈能伸,难道是玉鸾山冒青烟了?
谢玄没说话,走到壁画前。
宁雪青站在他身后,正色道:“若是没有猜错,画雪景图和画壁画的是同一个人。”
“人?”谢君歌十分敏锐,立刻发现了他话中隐含的深意。
谢君酌也是惊讶,原来他之前没骗自己。
“对,就是人,”宁雪青朝他们露出笑容,“现在该把他揪出来了。”
宁雪青转身,走到墨妖跟前蹲下。
谢君歌和谢君酌好奇,想靠近些,却听谢玄出声道:“别过去。”
见无人打扰,宁雪青一笑,眸中隐有金光闪过。
墨妖生得与常人不同,一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黑得如同染墨的眼瞳。
两相对视,宁雪青眯起眼眸,只见墨妖身上延伸出了数条黑线。
黑线无论如何纵横交错缠绕在一起,终点都有志一同地向庙外延展,隐在无尽夜色中。
“找到了。”宁雪青神色一变,抽出腰间梨树枝,猛地向半空斩去。
旁人只能看见梨树枝在半空漫无目的地挥舞,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在火光映照下美不胜收。
唯有墨妖看得真切,他们与主人间的联系被斩断了。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惶恐,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在他们喊破自己身份前,宁雪青抢先道:“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知道吗?”
两只墨妖即刻放弃挣扎,乖乖点头应是。
宁雪青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们柔软的发顶,“乖孩子。”
“你们的主人是谁?”宁雪青沉声道,“或者该问,是谁创造了你们。”
墨妖回答,“不周城。”
两只墨妖虽然灵智已开,却不怎么聪明,知道得也有限,吐出一个地名后便不再开口。
“他们不是天生妖族?”
谢君酌来不及细思,脱口而出。
谢君歌比他沉稳不少,可看脸上的表情,显然也很是震惊。
妖族不似修士,拥有灵根就能入道。
除生来就开了灵智的上古大妖血脉传承者,寻常妖族要千年万年才可能生出灵智,若想幻化成人更是需要大机缘。
至于儒林的花妖们,要不是用骷髅面迷惑人心,也不可能藏地这么深。
若是不看双瞳,这两只墨妖的妖族特征并不明显,长得与凡人孩童无异。
但说他们有上古大妖血脉,又不太像。
宁雪青看了谢君酌一眼,眼神像是在看傻子,“你见过这款式的妖族?”
谢君酌再一次语塞,倒不是赞同他的话,而是他生得太晚见识有限,连妖族都没见过几只。
“是不是天生妖族无所谓,”宁雪青挥手,显然对他们的出身不感兴趣,“带我去找你们的主人。”
两只墨妖手牵手在前边带路,看起来也就比豆青高一点。
豆青倒是一点不怕,小跑到他们身侧,只将两只墨妖当作同龄人,看样子是想一起玩耍。
神奇的是,墨妖对他的亲近没有丝毫抵触,竟坦然接受他的加入。
谢君歌站在不远处,在豆青上前时就想阻止,不过被宁雪青拦了下来。
如今见他们毫无芥蒂走在一起的模样,忍不住疑惑,什么时候人与妖能和平相处了?
不周城与华台虽不在同一个方向,好在也不算太远。
几人御剑而行,第二天午时便到了城外。
让他们意外的是,墨妖并没有带着他们进城,而是在城门处徘徊片刻,踏上了通往城外竹林的小道。
谢君歌小心谨慎,“前辈,会不会有诈?”
“不会。”宁雪青安抚道。
小道幽深,但又不算偏僻。
几人走了没多久,就闻到股似有若无的药香。
走出竹林,便见眼前一片开阔。
小道尽头,竟是间精致小巧的竹楼。
竹楼前是用篱笆围出的一小圈空地,墙角种着几株兰花和常青树,更多的是沾着露珠的时蔬。
静谧怡然,又带着丝烟火气。
越是这样越是让人难以相信这里就是墨妖的老巢。
谢君酌挠头,“是不是带错路了?”
“进去看看。”谢玄发话。
他们还没靠近,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带着淡淡的疑惑,“你们找谁?”
转过身去,出声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身粗布麻衣,背着背篓,长发编成发辫垂在胸前。
“这位姑娘,”谢君歌彬彬有礼,“可认得这家主人?”
宁雪青站在原地,隔着谢君歌看她,眼中有怜悯。
“我就是这家主人。”
那姑娘性子很是开朗,见了陌生人也不害怕,笑得纯良。
宁雪青:“家中除了你还有谁?”
“你们是来找哥哥求画的吧。”
姑娘越过众人,推开半掩的柴门,回头道:“他就在里面,跟我来。”
来寻她哥哥的陌生人好似不少,姑娘没有戒心,见他们站在原地还不忘回头招呼。
谢君歌和谢君酌一时没了主意,下意识看向宁雪青,反倒忘了自家真人也在。
“去吧。”
收起一直挂在唇边的淡笑,宁雪青站在最远处,目送他们走进竹楼。
等进了竹林,药香越发浓郁。任何气味到了极致都会让人觉得不适,倘若刚刚还觉得这气味带着淡淡的香气,现在就只剩下缠绕在鼻尖,挥之不去的苦味。
谢君酌捂着鼻子,竹楼就建在竹林尽处,若单看外面的景致,倒颇有股遗世独立的恬淡。
可若是混杂着这药味,便只觉周身都是昏沉不见天日的死气。
“小环,是不是有人来了?”
男子低沉喑哑的音色中夹杂着一两声低咳,让人愈发不适。
“哥。”被称为小环的姑娘快步上前,扶着男子坐下。
不用宁雪青开口,谢君歌和谢君酌都察觉出了不对,不自觉握紧了剑柄。
豆青的反应最为直接,他躲在宁雪青身后,只露出双眼睛向里望。
鼻尖充斥着药味,宁雪青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你认得这幅画吗?”
宁雪青展开手里的雪景图。
男子眼神一黯,很快又恢复如常,可惜这细微的变化并没逃过众人的眼睛。
宁雪青:“看来是认得的。”
“你们不是来买画的?”小环看向宁雪青,目光璀璨天真,没有染上丝毫阴霾,“你们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宁雪青没有回答,反倒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如果用千万修士的修为性命救一个余生不过百年的凡人,你们会救吗?”
谢君歌仿佛在回答夫子留下的难题,犹豫不定,“不会……吧。”
“自然不会,”谢君酌倒是比他干脆,“先不说修士凡人,用千万人换一人性命这种事只有邪魔外道才做得出来。”
宁雪青侧目,觉得他们两人的答案看似差不多,实际却全然不同。
一个想得多心思沉,一个性子直缺根筋,要是匀一匀就好了。
对两人的回答,他没做评价,“要是这人是你至亲之人呢?”
这问题对谢君歌和谢君酌两人来说,确实是个难题。
倒不是看他们向道之心是否坚定,而是两人在这世上早已没了至亲之人。
这大概就是修士与凡人的差别。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足够活了。
可对修士来说,百年一瞬太过短暂。长生寂寞,在决定踏上仙途前,早已做好割舍红尘的准备。
见无人回答,小环开口,“这位公子是在问我吗?”
话音未落,谢君歌和谢君酌就已警觉地拔出剑来。
宁雪青拍了拍他们握剑的手,示意不用这么紧张。
他上前一步,“我问你做什么?”
“公子既然问我,”一直沉默不语,存在感极低的男子开了口,“我就如实说了,自然是要救至亲之人!”
“去!”
趁众人还未反应之际,男子一声怒喝,浓郁的黑气铺天盖地地向他们冲去。
寒气冷冽,众人只觉有股寒气与屋内暖融的药气相撞,缠斗的霜雾与墨汁在屋内乱窜。
宁雪青与谢玄配合默契,早在他提剑上前时,带着几个小辈退出屋外。
谢君酌心惊,只觉得脸颊处一痛。
等退到竹楼外开阔处,他用手擦拭痛处,只见袖口上一块乌漆嘛黑的墨渍,却未见血迹。
即使知道此时不是追根问底的好时机,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这到底什么东西!”
“人族有笔,点墨成妖,供之驱策。”
这回宁雪青倒是不卖关子了,答得很是干脆。
谢君歌和谢君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储器!谢黎!”
宁雪青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
正在这时,与墨妖缠斗的谢玄飞身出了竹楼。
他一甩剑,剑刃处的墨渍滑落,在落地前便被冻成了冰晶。
“不是谢黎,”谢玄抿唇,眼中已有杀意,“谢檀给他留下诸多法宝,其中有一样储器叫作点墨笔。”
谢玄一边解释一边用剑挡住无孔不入的墨点,长剑如臂指使,身姿轻盈不见丝毫狼狈。
反倒是墨妖被逼急了,发出尖利的吼叫声,不得章法地朝他乱撞。
宁雪青被护得周全,忍不住鼓起掌来。
墨妖似乎被他的举动惹急了,攻势又急了几分。
“点墨笔虽是器修谢前辈的手笔,但最多也就点几只墨妖,让他们做些不痛不痒的杂事,”见师弟专心应敌,宁雪青替他向小辈解释,“可不能让死物开灵智。”
“那这到底是不是点墨笔。”谢君酌急道。
“你猜。”宁雪青随口胡诌。
谢君酌气极,要不是谢君歌拦着,只怕当场就要拔剑和他拼命。
“聒噪。”谢玄一开口,谢君酌就乖乖闭了嘴,只拿一双眼狠狠瞪着宁雪青。
谢玄挥剑,斩去一片黑雾,脚边又多了些包裹着墨渍的冰晶。
“不逗你了,”宁雪青指着从谢玄剑下逃出的一小团墨妖,“快去追,别让他进城伤人。”
谢君歌听话,立刻就去了。
谢君酌虽然爱与他斗嘴,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提剑追去。
等两人跑远,宁雪青才施施然地从腰间抽出梨树枝,“碍事的总算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