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小合集》冰凌雨沫

1、藤生树死

　　“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女孩挽着男孩的手仰头看他的目光就像看着世界，甜糯轻软，一字一句融进男孩的心底，化了一池春水。
　　“你也要等我三年。”素手芊芊遥指山隘上已成枯木的老树，碧绿喜人的藤蔓一圈又一圈。
　　生与死，枯与荣，少女情怀总是诗。
　　男孩沉默的摸了摸女孩的发顶，郑重的点头。随即看见了此生最美的笑容。

　　“嘻——”风微微轻送，叶子宛若在琴键上起舞，“又是一对傻子。”
　　小儿的嗓音清冽如泉水叮泠，清澈纯净，像是完全不知自己话里带着的满满恶意的稚子。它再度紧了紧自己如蛇的身躯，指粗的藤蔓已深深浅浅地嵌进树身。稍一动作，就有一块灰褐干枯的树皮落下，被风带到山坳，碎成粉末，此生不复见。
　　“从我长大你就不说话了。”
　　“从我长大你就不说话了。”
　　“从我长大你就不说话了。”
　　再清冽的声音含在喉咙里说出来也多了绵软脆弱。
　　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了好久小儿才不甘心的又换了别的，今日的晨露比昨日的少了多了，又有不开眼的雀儿落在了咱们身上，眼睛能瞧见的风景比昨日又多了几分不同。
　　“为什么你不开口说话了呢！”
　　蜿蜒的前行，每一次的呼吸，藤蔓能缠住枯木的地方就愈来愈多，藤与藤之间的距离也愈来愈密。
　　这一棵树矗立在这个山隘已经很久了，久到它的记忆中最初看到的是一片冰蓝碧绿的湖水。潮涨潮落，在即将溺毙的时候天崩地裂终于看到了头顶的天空。
　　藤蔓是什么时候爬上来的？在树的记忆里已分不清，在它的记忆里，一切却只在昨日。
　　“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了？”
　　墨蓝色的夜空缀着点点璀璨的星子，一轮明月照古今。
　　叶脉越发舒展，银灰色的月光透过青丝只落下斑驳残影。尖尖的藤蔓懒洋洋的垂下，带着微哼的鼻音。小儿困顿的话语听不分明，只是娇蛮。
　　“你怎么可以不理我呢……”

　　这几日雨连绵不断，也不知是天的哪个小情儿跑了，伤心的脸是黑的，脾气是急的，呼出的气能把人吹到天上去。
　　脚下的地被泪浇的软了，晃晃悠悠成了无数秋千里的一个——却是最不合格的那个。
　　枯木折了半边身子祸及藤蔓，摇摇欲坠的坠在崖山看着就心惊，偏小儿的嗓音里全然听不出着急。
　　它还有心思数着自己打摆了几回，身子被拽痛了哪里。无知无畏。到了高兴处欢喜的无法言说，反倒是扒拉起曾经嘲笑的歌儿来。
　　“山中只见藤缠树
　　世上哪见树缠藤
　　青藤若是不缠树
　　枉过一春又一春
　　竹子当收你不收
　　笋子当留你不留
　　绣球当捡你不捡

　　空留两手捡忧愁

　　连就连
　　我俩结交订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小儿唱的正欢，银亮的雷光裂开天幕，枯木焦黑，翠碧的藤蔓一个使劲，连回神的功夫也没有，怀里空了。虚浮在空中，脚不沾地，不踏实的心情排山倒海而来，小儿登时嚎地哇哇响。雨幕又成了隔音的好东西。
　　无骨蛇般的身体蹿出老远，山坳里的灌木低矮甚至不及藤蔓最短的一截长。
　　那些黑褐色的泥土里不知藏了什么。
　　藤蔓终于落在一刻最高的树上，小儿脱离了一个人的孤单，又兴奋的说起话来，全然没有面对陌生环境的恐惧。
　　“你会说话吗。”
　　“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你怎么也不理我……”

作者有话说

　　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即见树缠藤。
树死藤生缠到老，藤死树生死也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