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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质子之交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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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大典在晨光熹微之时开始,展开一系列庄重而繁琐的礼仪,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在那之后,他们便前往大殿,同各路权贵一同享用春日大宴。
帝后回宫换下祭祀礼服,迟来一步,诸皇子便先行前往大殿。当皇子皇女们现身之时,殿中诸贵便如同猫儿嗅到了荤腥那般,热络上前。
太子母家显贵,又得皇帝器重,储君之位板上钉钉,因而同太子示好联络之人最多。
其余诸皇子自知不可望其项背,便都明哲保身,只是同熟悉的公子们说说笑笑罢了。这之中又要数围着祁沈岩的人尤多,毕竟明月皎皎,虽知不可摘取,却也无人不愿意披拂其光。
“殿下,又是一冬未见了。”
“殿下今日这样容光焕发,想必身子好了不少。”
“我那儿新得了些上好的雨前茶,改日里献给殿下可好?”
“殿下……”
诸如此人,舔着脸往上凑,一口一个“殿下”,叫得谄媚无比。
祁沈岩只笼着袖子,面上笑意浅浅的,人家说多了好几句,才慢慢地回一句。但饶是如此,也令那些个人甘之如饴。
秦之戚只远远地看着他如众星捧月般,旁地里有人凑过来笑道:“秦世子怎么不上去说说话?”那人话语间有些揶揄,又有些不屑。
毕竟,在这样公众的场合,是最好证明关系的时候了。
但他们见传言中为六皇子宠爱的秦之戚站得远远的,没有要上前的意味,便认为他地位并不如他们所想的那般重要。
不料秦之戚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平日里说多了,现在不想说。”
那人一噎,却忽听一声轻笑,一愣,才反应过来,急急行礼:“见过殿下。”
原来正是祁沈岩,走到他近旁时,恰好听到秦之戚那句话。
饶是只听下半句,祁沈岩也已经猜出了些什么,便打趣道:“哦?之戚原来不想同我说话吗?”
秦之戚脸上微红,没料到会被他听见,心中正有些懊恼,便想也不想地矢口否决:“自然不会。”
祁沈岩听了,面上含笑,不再戏弄他,转而对方才那人道:“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那人心中一凉,心想:这下完了,六皇子的意思怕是要拿他杀鸡儆猴!
祁沈岩见他支支吾吾的,反而怪道:“怎么了?能来这春日大宴的公子,反倒说不出名头?”
秦之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便只见那人面色涨红,张了张口,道:“工、工部侍郎张硕之子……张高,拜见殿下。”
祁沈岩微微一笑,“原来是张大人家的。”
待张高哭丧着脸,如丧考妣般匆匆退开后,祁沈岩方对秦之戚道:“此次宴会,你自可结识些有识之士,譬如孙、房、苏大人几家的公子,都是不可多得的才俊。而张高这样的人,杀杀威风也便罢了。”
秦之戚说“好”,便离了他,去找他说的那几个公子。
祁沈岩看着他一身钴蓝衣袍,面上的笑意浓了几分,连着被祁成泽败了的心情都明朗了些许。
祁成泽可以故意用颜色相和的衣裳来满足他那点心思,他自然也可以大大方方地直接用同色来表明他同秦之戚的亲密。
祁沈岩目不斜视,却清楚地可以感觉到,不远的地方,祁成泽投来的、淬着冷意的视线。
呵。
春日宴后就是春猎。
祁城贵族如过江之鲫,女眷乘马车、男儿骑骏马,统统涌向精心养护了一整个冬天的皇家猎场。
营地早有帐篷扎了,迎来这群风尘仆仆的贵人。大部队到达时已经是夕阳西下,营地早已有专人备好了美酒佳肴,篝火宴饮,为贵族们接风洗尘,只待今晚稍作休息,明日便开始大猎。
皇室的帐篷扎在一处,将帝后帐篷拱卫于当中。一路劳顿,祁沈岩到了营地后,身子就不大舒服,故而并未参加宴会,只在帐篷里休息。
夜里,帐篷外有人通传:“秦世子求见。”
“让他进来。”祁沈岩微讶,放了人进来。
秦之戚撩开帘子走进来,祁沈岩笑道:“怎么来我这儿?不去宴饮吗?”
秦之戚在一旁的凳上坐下,打量了他一下,才若无其事道:“都是些饮酒逗乐之人……无趣。你怎么没去?”
恰逢侍从端着碗进来,祁沈岩示意,无奈道:“身子有些不适……你看,药都来了。”
秦之戚接过碗,舀了舀,黑漆漆的药汤泛着波纹,一股腥苦之气直冲鼻端。秦之戚看不出它哪里像药,反倒觉得,如同一碗深重的墨汁。
祁沈岩笑道:“你也觉得糟糕吧?可我却三天两头就得喝一碗。”
秦之戚抿着唇,道:“你身子柔弱……喝了吧。”
祁沈岩听着他那语气,明明有些于心不忍,却又故意硬起来的样子,不由好笑,故意道:“你给我喝了,成吗?”
秦之戚一愣。
祁沈岩托着脸,嘴唇微翘,好像撒娇一样,“就不喝这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会发现的。”
他难得这样姿态,秦之戚鬼使神差地听了,端起碗就要往唇边送,祁沈岩连忙制止了,笑道:“你还真是听话。”
秦之戚面颊一红,低怪道:“不是你让我喝的吗……”
祁沈岩一边捧着碗喝药,一边促狭道:“那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秦之戚不说话了,只直直盯着祁沈岩仿佛失去味觉般,面不改色地一口口将那漆黑汤药灌入喉中,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祁沈岩含着一颗蜜饯,看着他比自己还苦大仇深的表情,不由吃吃发笑,忽然捏起一颗蜜饯,眼疾手快地塞到他口中,笑眯眯地哄道:“甜甜——甜甜就不苦了。”
他的指尖还沾着一丝晶莹,令秦之戚难以克制地回忆起方才指尖轻轻掠过舌尖的滋味。那颗蜜饯像颗火球一样滚入喉咙,烧得秦之戚满面通红。
“我又没有喝药……吃什么甜。”
祁沈岩笑道:“我倒觉得,你比我还苦。”
更糟糕的是,祁沈岩仿佛一无所觉,又好像是在故意捉弄,撑起身子缓缓地凑近他,“药太烫了?怎么脸这样红……”
那张姣美的脸,在微黄的灯下,散发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气息,秦之戚呆愣愣地同他对视,不知所措。
祁沈岩“噗嗤”一下便笑了出来,拍了拍他的头,“该回神了!”
秦之戚缩了缩手,垂下头,眼中莫名地浮起淡淡的失望。
祁成泽打帘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幅融洽无比的景象。他那向来容色淡然的六弟,对着那秦洛质子露出开怀动人的笑颜。
祁成泽眸中瞬间幽暗了下来,“你不来宴会,便是因为他?”
秦之戚站起身,饶是心中不耐,也强压着对他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祁沈岩撩了撩衣袍,淡道:“身子不适罢了,太子殿下不在宴会上接洽着,来我这儿做什么。”
祁成泽心知他不会说假话,但见他面色薄红,眼中仿佛还有笑意浮动,心中怒气便淡淡逸出,嘴上不由咄咄逼人了些,“我道岩儿大约也是身子不适,故特地来看看。不过,看来六弟虽然身体有恙,却也自得其乐。”
祁沈岩朝秦之戚眨眨眼,笑道:“有之戚陪着我,我自然不会不高兴。”
祁沈岩今夜言语有些活泼,将祁成泽的心情也带得浮动莫名。秦之戚的出现给祁沈岩带来的变化,令他敏锐地嗅到了浓浓的危险。
“哦?”祁成泽将秦之戚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讥讽道,“他这乳臭未干的样子,能满足得了岩儿吗?”
祁沈岩斜睨他一眼,突然拉下秦之戚,在他唇畔落下亲昵一吻,随即才轻飘飘道:“满不满足得了,我自己自然知晓,就不劳太子费心了。”
那蝴蝶般的轻吻令秦之戚浑身一僵,顿时感觉如坠梦中。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顺从地贴着祁沈岩坐下了。
“……”祁成泽目光噬人,向来稳如磐石的他,几乎被祁沈岩气笑,“岩儿,你今日养着这娈宠,来日可莫要后悔!”
祁沈岩反唇相讥道:“怎么?我好歹也挂着个皇子的名儿。只许太子红袖添香,就不许我枕畔有人?太子这是拿我当遵那三从四德的女人看待?那可真好,太子不妨现在就去同父皇说,想让他六弟为他守贞,直等到他上了这襄皇之位,金屋藏娇,夜夜缠绵……反正你也不怕,对吗?——太子,你说如何!”
祁成泽没想到他会当着秦之戚的面将辛密戳破,一时间又惊又怒,“岩儿……六弟!你疯了?!”
祁沈岩岿然不动,将头倚入秦之戚怀中,挑着眼睛笑道:“我可没有……是太子今日酒喝多了吧!”
祁成泽知道无法再同他说下去,冷哼一声,一甩衣袍,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出了帐篷。
祁沈岩方才也是被祁成泽激起了火气,现下冷静下来,松开搂住他腰的手,支起了身子,“唉……”不经意地,秦之戚仿佛听见他一声长叹。
秦之戚不笨,从他们二人方才对话中,已经完全可见二人纠葛。此时他也是惊诧万分,“不……沈岩,那、那太子果真……?”秦之戚说不出话来,见祁沈岩面色黯淡,便打住了话头。
这皇宫腌臜,他到底也知道不少,可皇子兄弟之间,竟能有如此背.德之事?而且看着,是那太子一厢情愿,沈岩反而显得十分抵触。
秦之戚脑中一团乱麻,却突然发觉祁沈岩面色苍白至极,忙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祁沈岩合了合眼睛,不看秦之戚,低道:“我有些乏了……你先走吧。”
秦之戚张了张口,却又嘴笨口拙,不知道怎么宽慰人,手抬起又放下,却终究没有去碰祁沈岩,依言离开了帐篷。
他的身后,祁沈岩看着帐篷撩起又放下,才放松了面上神情,蜷缩在榻上,紧紧捂住腹部,露出疼痛难忍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