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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质子之交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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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之戚得了六皇子宠爱的消息在祁城朱贵之中不胫而走,他心无旁骛地进宫,却不知外头的人,早已经对他好奇得不得了。
终于等到朔望日秦之戚可休沐,拜帖便如云般飞进了秦洛世子府。
“我当殿下那日赏桃受了宁世子的气,未曾想是遇上了贵人。”十延心思简单,捧着叠叠拜帖笑得合不拢嘴,“殿下可要挑出几张回了?”
秦之戚端坐在桌前写字,神态专注非常,写完最后一个字方搁了笔,示意十延将拜帖拿过去。
十延递了拜帖,站在他身后,见了他写的字,夸赞道:“殿下写得可真好。”
秦之戚翻着拜帖,闻言,眉峰微挑,“哪儿好?”
十延没料到他会当真追问,一时尬道:“这、这奴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好,大气。”
秦之戚笑了笑,没说话。
祁沈岩说他的字收不住势。
“人心浅薄,见字如见人。羽翼未丰而锋芒太过,是死意。”
因此他练字。
祁沈岩执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祁沈岩笔迹娟秀流丽,秦之戚却学不来,他沾墨总是很重,写字有棱有角。
秦之戚想着想着,又不自觉发了呆。
等他回过神来,见十延已经等自己好一会儿了,便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道:“去回了孙义戎的帖子吧。”
孙义戎是襄国大将孙将军的独子,孙将军镇守襄洛之界,一年前战胜洛国军队的将领正是他。只是孙将军虽军功赫赫,却也不得不将独子放在祁城,以定君心。
次日,秦之戚便带着十延,赴了孙义戎的约。
将军府与他名为世子实为质子的府邸相比,自然恢弘了不少。于府门前通报了身份,不多时便有一个侍从出来,笑道:“公子等您多时了,请跟奴来吧。”
秦之戚跟在那侍从身后,穿过前庭、侧门,径直来到花园。园中仿造江南样式,凿着湖山,十分玲珑雅致。
走近了些,便能听见舞刀弄枪之声混着公子哥儿们的笑语,放肆不已。
转过拐角,眼前场景便清晰地映入眼帘。正是一剑眉星目的少年郎,在这样初春的寒风中毫不畏缩地穿着单衣,演一套枪法,将一柄长.枪舞得虎虎生威。
那些个贵子坐在四周,喝着酒,搂着美人,时不时爆发出喝彩。
秦之戚立在那儿看着,见这人实在好功夫,不由暗暗叹服。
那人一套枪法将要耍完,收势之际一眼看见秦之戚,眼前登时一亮,长.枪便在手中转了个弯,用力一掷,闪着雪亮锋光的枪尖破空而去,正是朝秦之戚。
秦之戚临危不乱,轻松地一侧头。枪头遽然插.进他身侧的墙壁,系着的红缨子在他耳侧微微颤动。
秦之戚单手拔下长.枪,扔还给那少年郎,夸赞道:“公子好枪法。”
那少年郎见他如此,便知他也是个习武之人,并且功夫不会差。
他飒爽地接了枪,在手里耍了耍,扔给一旁的侍从,大步流星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兴奋地说:“你定是秦之戚吧!身手不错,改日咱们过两招耍耍!”
秦之戚勾起笑容,“好!”
孙义戎便满意地手一扬,邀道:“来来来,坐!”俨然是将他请到了身侧的位置。
转眼间,孙义戎与秦之戚二人已经勾肩搭背地坐下了。余下各人心思莫测,却都愈发对秦之戚生起了几分忌惮。
秦之戚坐下后,目光拂过众人,才发现宁峥竟也赫然在列。
他听说宁峥那日被惊马带了好几里路才停下,人在马上颠来晃去的,好不剧烈,回去就请了大夫。
当然,自那日之后,他便未曾再与对方见过面。
宁峥不来找他的麻烦,他也不会主动去寻对方的晦气。
此时,发现他的注视,宁峥回望过来,露出了一个羡恨的神情,嘴角却冷冷地勾起,发声了:“听闻孙将军守卫的正是襄洛边境,去年的那场仗,也是孙将军打的。义戎兄,是这样吧?”
孙义戎爽朗一笑,:“不错,正是如此。”
“呵呵,如此看来,孙将军果真是神武英勇啊。”宁峥朝孙义戎举起酒杯,洒然道,“来,义戎兄,我敬你一杯!”
其余人乐得看热闹,便也纷纷举起了杯,齐声道:“敬你!”
在场只有秦之戚一个洛国人,在他的面前公然祝贺,宁峥这是存了心要羞辱秦之戚。
孙义戎不好不接,只好端起酒杯,不料秦之戚居然也泰然自若地举起了杯,道:“我敬你,也敬孙将军一杯。”
孙义戎这下奇了,递到唇边的酒也不喝了,便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敬我什么?”
秦之戚微微一笑,道:“孙将军老当益壮,义戎兄少年英才,忠臣良将,此人此情,实在与国无关。敬义戎兄、敬孙将军一杯又何妨?”
他这话说得着实坦坦荡荡,叫人心生叹服。孙义戎于是抚掌大笑,“好、好!之戚兄不愧是人中龙凤!”语毕,痛快地喝尽了杯中酒。
秦之戚握着酒杯,再看宁峥时,只见他仿佛要将一口牙咬碎。
隔日进宫以后,祁沈岩一见他便问道:“休沐之时,可被谁邀着赴宴去了?出了风头没有?”
秦之戚见他眼中含笑,便知他已经知道了昨日之事,只是故意拿来揶揄他罢了。他本想通面前这人炫耀炫耀,得些夸奖,可见他如此作态,便不自觉反问道:“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祁沈岩命人取了杯壶,道:“你没有做错,反而做得很好。一是交了孙义戎这个朋友,二是为自己出了口气,三却是让人看见了你真正的能力,而并不仅仅被人当做我的宠娈。”
他最后那话秦之戚听着有些不舒服。
而祁沈岩说完,只专心沏茶。
于是,秦之戚的目光便不由拂过他低垂的眼睫,秀美的鼻梁,最后落在薄红的双唇上。
秦之戚有些出神地想道,若是单单从容貌上来看,应该要他更像娈宠一些……毕竟,他看起来又柔弱,又姣美。
此时的秦之戚想着的是,若能将这样的人放在手里捧着,藏在心里爱着,岂不……
“在想什么?”那人却突然出声,猛然将秦之戚从臆想中拉了回来。
秦之戚罕见地露出了有几分慌乱的神情,“没、没什么。”他掩饰般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却被茶水一下烫了舌头,发出轻微的“嘶”一声痛响。
祁沈岩便笑了,连忙唤宫人倒一杯冷水来,嗔怪道:“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毛躁。”
秦之戚含着冷水,觉得舌尖痛意舒缓了些,却被他臊得脸红了,一边暗暗骂自己的臆想。
祁沈岩这态度,分明是将他看做孩子。
心情平复下来了,可秦之戚或许并不会承认,他心里有颗种子发芽了。
开了春,襄国照例是要举办春日宴。
当今天下无不以农立国。因此,春日宴是襄国一年之中最为盛大的庆宴之一,不仅祁城的贵族们统统要参加,地方上的封臣也要派人来。
祁沈岩与秦之戚二人对弈之时,宫内派了人送新制的礼服过来。
“见过殿下,秦世子,”那宫人面上挂着殷勤的笑容,对二人行了礼,“礼服已经制成,用的都是最新的花样和最名贵的布料,殿下可要瞧瞧,还有哪里不喜欢?”
她身后的两个宫人抖开衣袍,展示给祁沈岩看。
礼服主着的钴蓝色,团团簇簇地绣着负屃纹样,看着好生精致华贵。可祁沈岩却似乎并不在意,草草地瞥了一眼,便道:“如此即可。”
那宫人应了声,便让人把它收起来,自己也退下去了。
秦之戚微挑眉峰,同祁沈岩相处了些日子,他也不再那样拘谨,便问:“虽说在服装衣饰上,男子比不得女子精细,可春日大宴,大家也都是削尖了脑袋想着风姿出众。你怎么态度这样潦草?”
祁沈岩落了一子,难得的开起了玩笑,“怎么?你觉得以我的风采,需要费心思在这些衣装装点之上吗?”
秦之戚便哑然,低头一看棋盘,白子占据了大半壁江山,“我输了。”
祁沈岩笑道:“你学棋不久,已经能下到这地步,不日便能下赢我了。”
他言语间似有喟叹之意。
秦之戚心中微动,道:“不会。”
祁沈岩却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摇摇头,将棋子颗颗收起,忽道:“大宴那日,你也穿钴蓝色吧。”
春日大宴,宾客满堂。
祁沈岩身为皇子,寅时便要更衣起行,卯时随皇帝后妃及诸皇子于祭坛祭祀社稷。
天还昏沉着,隐隐露出苍色。宫人提着灯笼在前面走着,寒冷的晨风扑在面上,祁沈岩不由轻轻打了个颤,紧了紧身上裹着的大氅。
“哟,这不是六哥吗?”道路分叉走来另一行人,打头那二人之一率先出声。
祁沈岩看着那少年,笑着喊道:“九弟。”目光复移向站在他身旁沉默那人,“太子殿下。”得到那人微微颔首以示回应,对方眼神却如湖泽般坠在他身上。
来的正是九皇子祁承佑与太子祁成泽。他们一母同胞,虽然年纪差得有些大,但感情很好。
祁承佑听到他喊太子,便对他挤挤眼睛,“六哥,你又这样喊二哥,他会不高兴的。”
但祁沈岩望着祁承佑笑道:“太子毕竟是太子,礼不可废。九弟,大家是看你年纪小,才不责怪你的,等你加了冠,自然知道不可如此。”
祁承佑见他又将礼法拿出来威吓他,便不满地牵了牵祁成泽的衣袖,“二哥你也说句话嘛,我可都是为你着想。”
祁成泽不喜欢祁沈岩喊他太子,觉得生疏。
闻言,祁成泽只抿了抿唇,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衣服上身看着很好。”
祁沈岩面色一冷,笼在衣袖里的手握了握。
祁承佑这才仔细看了他的衣裳,一拍手笑道:“我说六哥今儿怎么看着精气神好了不少,原来有这衣裳的功劳。司衣那边可真偏心,给六哥制这样好看的礼服。”
祁成泽面上微微露出笑意,“嗯。”
祁沈岩神色淡淡的,“快要到时辰了,咱们走吧。”
祁承佑一看天色,“哎呀”了一声,“是要快些,迟了可要挨训了。”
灯笼汇成一处,如同一条短短宽宽的光河,祁成泽故意走慢了些,同祁沈岩并肩,低声道:“你这样不高兴做什么?只是件衣服罢了。”
祁沈岩轻嘲了一声,回道:“太子衣袍的制式,我穿着可是要遭人闲话。”
祁成泽一身正红蟒纹袍,端得华贵无比。但若是懂行之人一看,便可看出祁沈岩身上钴蓝负屃纹袍,竟是同太子一般绣工布料。他们二人穿着这身制式相仿,色彩相合的衣袍,看起来格外融洽适宜。
祁成泽道:“有我在,谁敢。”
祁沈岩道:“我叫你一句二哥,奉劝你,小心惹火烧身。”
祁成泽便道:“我是太子。”
祁沈岩默然。
祁成泽接着轻声道:“更何况,你我都知道……”
“那又如何?”祁沈岩淡淡打断他的话语,“我是六皇子,也只会是六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