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美色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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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府后院，湖心小亭，柳枝依依，和风拂面。
黑子与白子互相胶着厮杀，步步相逼，而博弈之人却有些漫不经心。
“公子，我听说前几日府上来了一对母女……或者姐弟？”说话的那人相貌清癯，丹凤眼眼尾有细细的皱纹，蓄着短须，瘦而高的鼻骨犹如刀削斧劈，将一张本无特色的脸变得别有味道。
“林先生听赵钱说的吧？”宁仲挑眉笑笑，思忖片刻后轻松落子，道，“放心，那不是我老婆孩子。”黑子一落，原本强据一方的白子瞬间如被困浅滩的龙了，而原先平稳内敛的黑子瞬间呈大开大合之势。
“虽然有些越距，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林怀易手执白子，略一思索，又道：“狗急跳墙，兔急咬人，何况是虎是兔犹未可知……这世上也没有破不了的网，挣不断的锁——这一点您是最了解的。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事缓则圆，您这一子，落的还是太猛了。”
“我养了一朵月季，等到我要采摘的时候才发现，月季有刺，我遇到一朵杜鹃，可又发现，这朵杜鹃并不属于我。林先生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林怀易将一枚白子抵在指尖，摩挲良久，才落下，口中道：“那要看公子到底是喜欢月季还是杜鹃呢？”
宁仲叹息一声，道：“那月季是由我的心头血一滴滴浇灌而成的，长得就是我所喜爱的模样，我怎么会不喜欢，但因为有刺，我早早就叮嘱过自己，不要喜欢。而那朵杜鹃……那朵杜鹃……”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间轻愁散去，露出一抹和缓的微笑，道：“或许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公子，人一生总会有许多抉择，似乎选了什么都会后悔，但我想说，只有舍弃才能获得，一味的徘徊彷徨，最后连选择的机会都会失去。要我说，月季也好，杜鹃也罢，摘最顺手的即可，毕竟，花总是要败的。”说到此，林怀易抬起眸子看向宁仲，一双丹凤眼灼灼有神，道：“您只要不要忘记你我的约定就可以了。”
“是，先生。”宁仲站起身，拱手行了个弟子之礼，恭敬道，“十年之约，莫敢忘。”
“不，”林怀易绕过石桌走向宁仲，扶起宁仲的双手，道，“无论十年还是二十年，只要是长留侯的意愿，就是我林怀易的意愿。”
“谢先生。”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林怀易看着自己的眼睛，有着一位父亲的慈爱，又有一位幕僚的忠诚。宁仲永远不会忘记，五年前他北上带回父亲的遗体，在临水河河岸边遇到林怀易时的场景。这个男人一身布衣，拨开一片片芦苇丛向自己走来，芦花飞扬，这个人从容不迫地行礼，抬头望过来的眼睛就如现在一样，明亮，锐利。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眼上，宁仲却突然发现，自己胸口燃起了一股一往无前，誓死方休的斗志——不死不灭！
假如没有林怀易，宁仲或许还是南楚皇宫中早早就燃烧殆尽的灰烬，迎接好似没有尽头的未来，直至死亡。
恰在此时，赵钱远远地向两人跑了过来，也不走近，只在湖边上对着宁仲喊：“少爷，宫里又来人了！”
宁仲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对林怀易道：“这盘棋今日恐怕是来不及下完了，林先生可以留在府中用餐，我已命人备下先生爱吃的酒菜。”
林怀易笑笑，道：“我是个不会客气的人，公子自行离去便可，我一个人倒是可以多吃一点。”说罢又与赵钱熟络打招呼道：“孔方兄，你要不要与我一块儿用饭啊？”
赵钱哼唧一声翻了个白眼，道：“我才没工夫陪你这老狐狸吃饭呢，我有事先走一步了！”说完跳上一棵树不见了踪影。
“他这几日倒是忙得很……”林怀易又叹息一声，道，“春天果然是到了啊！”
宁仲：“……”
荣安府后花园中，王嫣一袭青衣躺在一张软榻上，边上的一树梨花仿若团团冬雪，开满了枝，风一吹，落雪般簌簌飘飞。王嫣阖目小憩，嘴角含笑，胸口似乎埋了一团雪……
边上一唇红齿白的小孩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王公子……怀中那团雪白。
“你再怎么瞪，我也不会把她给你的。”王嫣眼也未睁，口中说出这么一句话。
璧珪惯来会装些风度的脸上，竟露出一个深仇大恨的表情：“我要和你打一场！”
王嫣：“……”
那团雪白蠕动了一下，最后露出一个小脑袋，睁开一双狐狸眼，漫不经心看了璧珪一眼，再转而看了王嫣一眼，然后扑腾着顺着王嫣的长袍下摆滑下地去。
璧珪看着那小狐狸落地后甩了甩尾巴，如一团雪球，眸子却如两颗黑葡萄，剔透黑亮，心中突然老怀甚慰，微笑着张开了双手，等待那团雪球自己滚过来。
辛四娘：“……”默默转身走到一块表面光滑的大石头上，将脑袋搁在前爪，尾巴团起来，道：“好了，你们可以打了。”
璧珪：“……”
王嫣：“……”
风和日丽，荣安府后院却不知为何卷起一股冷风，繁密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梨花落雪似的飘满了辛四娘的脑袋，辛四娘晃晃狐狸脑袋，被风吹得眯起了双眼，心想，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杀气！待她再睁眼时，竟发现璧珪嘴中被塞了一块芙蓉糕……
等等，这芙蓉糕到底是哪儿来的？望着小河君满足地眯眼咬着芙蓉糕，辛四娘心中突然升起了浓浓的担忧……
“过来。”王嫣从软榻上坐直身子，对趴在大石头上的小狐狸招手。
……怎么看都像在招宠物啊！
辛四娘皱着鼻子撇头：“哼。”
王嫣微微敛下眸子，一排细密长睫在脸颊上投下忧虑的剪影，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四娘，我现在变成这样，你是不是就不愿和我在一起了？”
辛四娘：“……”幸亏没有看他脸，然后，默默转身。
“总是呆在府中是不是很无趣，晚上我带你出去玩好吗？临水宫虽不比紫微宫浩大壮观，但里面有一座望月楼，今晚虽没有圆月，但站在楼顶，满天星子仿若触手可及，我们偷偷去看好不好？”王嫣微笑着提议。
于是，璧珪就看见那雪白的一团如球一般刷一下飞入王嫣怀中了。
璧珪望着辛四娘又傻又白简称傻白的样子，心中升起的忧虑完全不比刚才的辛四娘少——当然，小河君和小狐狸是不知道的。
临水宫原先只是一座行宫，并没有紫微宫的格局规整，可以说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各抱地势，勾心斗角。临水宫后方有一座望月峰，望月楼就建在望月峰的山顶，花木林立，九层高的望月楼在一片林木中犹如鹤立鸡群。望月楼，顾名思义，是建来望月的，因为其所处地势高，本身又有九层，所以站在顶层，给人一种手可摘月的错觉。百花宴那晚正是十五，其实是赏月的好时节，不过今晚登楼，虽没月亮，倒是可以观星。王嫣见辛四娘自昨晚两人相认起，就精神恹恹的，因此想带她出来玩。可说实在的，王嫣不太想再带她去清歌楼这种红粉窟，所以就选择望月楼。
临水宫的宫墙是后来扩建又加高加厚的，但王嫣却轻轻松松地一跃而过，两人影了身形，又掐了隔音的法术，为防止因“擅闯皇宫”被捉。越过宫墙的一瞬间，辛四娘眼前仿佛有道金光一瞬间闪现，待要细看时，又好似什么也没有。
“天子所居的地方妖邪不侵，刚才那道光能让修为浅的妖魔现原形，修为受损。”王嫣摸摸辛四娘毛绒绒的脑袋，解释道。
辛四娘耳朵一动，问：“那我们怎么这样轻松就进来了？”
王嫣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倒是说起了一个典故：“西楚霸王驻扎于新丰鸿门时，其亚父范增曾观汉高祖所居的气运，其上皆为龙虎之形，其色又呈五彩，乃天子之气，当时秦王子婴被汉高祖劝降，后被西楚霸王所杀，秦三世而亡。现如今，北魏坐守临水河以北，虎视南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南楚龟缩一隅，若不北进抗敌，终将国破家亡。”
话音刚落，就见地上冒出一股袅袅青烟，青烟散去，一个五短身材，白须及腹的老头拄着一比他个子还要高的拐杖……
辛四娘：“……这儿的土地神？”
“正是小仙。”那老头慈眉善目，向王嫣行了个礼，道，“国舅爷没有听宣入宫，不知所为何事啊？”
王嫣眉眼柔和地笑着指了指怀中的辛四娘，道：“带内子登望月楼赏夜景。”
“哦，”土地看了眼毛绒绒的狐狸，脸上倒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好似王嫣唤只小狐狸为“内子”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笑笑道，“虽然如此，但擅闯皇宫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啊。”
王嫣一挑眉，看了眼正阳宫的方向，道：“我也不是没有入宫的令牌，只不过大晚上的，不想再折腾禁卫军了。”说着掏出一块双龙令牌，又道：“我身为皇帝的舅舅都不能随意入宫，有些人进宫倒好像归家。”
土地公抚着自己的长须，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脾气解释道：“长留侯可一直是奉旨进宫啊。”说完化作一股青烟钻回地下去了。
辛四娘：“啊呜——”狠狠一口咬在王嫣的胳臂上。
王嫣：“……你突然咬我做什么？”狐狸的牙虽没有狼牙虎牙的锋锐，但一颗颗都是实打实的坚硬啊，何况辛四娘是只修炼过的狐狸，牙齿肯定比普通狐狸还要硬，王嫣若是个普通人，整条胳臂肯定得变得血淋淋……
辛四娘道：“没什么，磨牙。”
王嫣：“……”
辛四娘：“别以为我不知道内子是什么意思！”
王嫣：“……我若不是这样称你，你就是身份不详，那土地神也不会这么轻易放你入内了。”
辛四娘想想，反驳道：“没有成亲就称呼未婚女子为‘内子’，这女子才是身份不详呢！”
“貌似很有道理啊，”王嫣想想，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向你求婚？”
辛四娘全身毛都瞬间竖起来了，叫道：“闭嘴啊，若被我老爹知道，我就甭想清净了！”
辛老爹……王嫣印象中，辛四娘的爹就是一副耄耋老人的样子，只不过脸上红光满面的，不知到底是修为的缘故还是喝酒喝太多的缘故……
王嫣作为一棵柳树时，因为无法移动，就会将柳叶粘在一些小动物或行人的身上，这样他的神识就会通过这片蕴含灵力的柳叶看到更远的地方。因为经常听辛四娘谈她身边的人——稀里糊涂过日子的辛老爹，被砍了尾巴的狼妖，心慕天敌狼妖的小白兔……王嫣难得起了兴趣，就曾将柳叶粘在辛四娘的身上，也看到过辛老爹的样子。王嫣记得很清楚——虽然好似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但真正算起时间，其实并未隔很久，那日辛四娘第一次女扮男装，骗辛老爹，说是要做满九百九十九件善事方可得道。辛老爹还和辛四娘谈起了她的亲事……还说到乌渡河小河君，想到此，王嫣脑中不知为何闪过府中小孩的身影……
王公子想到飘香居的一桌美酒佳肴就成功将小孩撇下，不禁自得一笑。
不过——
“四娘，你曾和我说过，你六妹夫的哥哥与一棵桃树在一起了，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王嫣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怎么突然说起这事？”辛四娘歪了歪脑袋，疑惑道，“可我不记得和你说过啊。”
“你说过的，”王嫣肯定道，“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大概是你自己忘了吧。”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都记得……
辛四娘听了他这句话，狐狸脸都有些微微发烫，幸亏长长的狐狸毛遮住了脸。辛四娘想到这，突然为自己的种族骄傲起来——做狐狸真是太好了，自带昂贵皮毛，冷的时候保暖，热的时候……美观，还可以遮脸，害羞的时候可以假装没有脸红！
王嫣不知道辛四娘的思绪已经跑这么远去了，只是看着她狐狸耳朵白毛有些稀疏的部位一层层染上薄红，心也越发温暖柔软起来——原来小狐狸脸皮这么薄，这么容易害羞啊。
唔，难怪一直不愿变回人形，大概是怕脸红吧？王嫣笑笑，忍不住摸了摸辛四娘软软的耳朵，问：“他们还在一起吗？”
“啊？”辛四娘茫然地翻了个身看向王嫣，于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小小的狐狸肚子。
王嫣趁机将手伸到她肚子上，轻轻揉着小狐狸相比于背部更加柔软的毛，答道：“你那六妹夫哥哥和他的桃树啊。”
辛四娘的原形可以很大的，但以防吓到普通人，也为了不引人注目，她总会将原形控制在小狐狸正常的体型——也就是她幼年时的样子。要知道，成年狐狸的皮毛可是很引人垂涎的！但她虽然是幼年狐狸的体型，但内心可是个活过几百岁，完全成年的母狐狸啊！被一个男人随便摸肚子——虽然人形的时候被摸过，但幼年的时候，体型太小巧，王嫣手掌又这么大，很容易摸到敏感部位好嘛！
“嗷呜——”
王嫣看着辛四娘“腾”一下翻过身狠狠咬在在即胳膊上，再次沉默了：“……”
看着辛四娘比刚才更加红的狐狸耳朵，王嫣委婉道：“虽然我不建议你拿我胳膊磨牙，但是我的衣服真的只是普通布料……经不起咬的。”而且，其实有一点点痛的……
辛四娘放开王嫣的胳膊，将脑袋埋进他的胸口，闷闷道：“你以后不许摸我肚子了。”
王嫣有些明白过来了，但仍坏心眼地假装不知，问道：“为什么呀，我摸的不舒服吗？”
“……不是，”辛四娘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出来，“反正不许摸！”
“好……”王嫣忍笑道，“我们快到望月楼了，你不看看周围的风景吗？”
“……黑不溜秋的有什么好看。”辛四娘继续闷闷道，好像忘记了她的狐狸眼完全不会因为天黑而看不清。
况且——
“这儿看起来，天上的星子都特别明亮，好像四娘你的眼睛呢，不会看不见的。”王嫣笑着摸她脑袋。
望月楼楼底有宫人守着，王嫣未免麻烦，便轻身一跃，先是跳上了第一层的飞檐，又好似一片柳絮跳上第二层……一直到第九层，他旋身一卧，躺在了望月楼的黑色琉璃瓦上，将怀中的小狐狸放到胸口，道：“你看看，这儿的星星是不是特别明亮，是不是特别像你的眼睛啊？”
辛四娘反驳道：“我的眼睛怎么会和星星一样呢，若是那样，可得把人给吓死了！”
不过等辛四娘到那漫天繁星后，还是忍不住惊叹道：“果然很漂亮，虽然青城山顶的星星也很漂亮，但是……站在树上和站在高楼上的确是不一样的。人果然聪明，怎么会想到要建这么高的楼呢？”
王嫣赞同道：“是的，这世上的纷争多因他们而起，但他们也创造了许多的美好。我是没有见过天上宫阙，但我看到紫微宫，看到临水宫，觉得仙楼玉宇其实也不过如此吧。”
“而且人琢磨出了那么多好玩的，好吃的，”辛四娘想到嘴馋的璧珪和阿肃，道，“难怪有神仙要思凡呢。”
“人间这么美好，那你还想成仙吗？”王嫣看着广漠深色的天空，好似镶在名贵丝绸上的星子，问辛四娘。
“嗯……”辛四娘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了，现在再一想，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四成仙前的样子——懒散的，得过且过的……
“还真没多想，我最近就想着怎么好好玩呢。”辛四娘老实道。
王嫣是了解辛四娘的脾气的，她就是这样想一件是一件，几乎没有同时考虑过两件事情的时候……这大概就是为何她总是特别简单快乐的原因吧？
“那你现在再想想？”王嫣道。
“唔……”辛四娘忍不住将视线转向王嫣——她的阿柳。
星光下，他的的脸好似被渡了一层浅浅的荧光，使得白皙的脸庞更加动人，而他天生多情的眼中所流露的情感，简直令她忍不住沉溺其间，无法挣脱。
“大概是不想了吧……”辛四娘听到自己喃喃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王嫣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眸中好似盛满了星光。
辛四娘的心，突然有些发烫，“噗通”、“噗通”，一声快过一声……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美色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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