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百花宴席（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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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兮……”歌声仿若从草木幽深处传来，先时好似被拧成了极紧极细的银丝。在座的众人本疑心自己听错了，岂料颤悠悠一声琴音迟疑缓慢却最终敲击在了众人心头，混沌中有金石声。众人心神激荡，都期盼着看向坐在前头的樊清月，谁知那琴音只响了一下，竟又断了。
“搴舟中流……”樊清月低低唱起，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从极高的水流里流下来，一直流到了潭水深处，最终沉到了水底。在众人的心思被牵到深水底下，捕捉那几不可闻的尾音时，琴音又似那破水的鱼，将人的心神紧紧牵起。
“今日何日兮……”那琴音渐渐从浑浊厚重转而变得清亮多变，仿佛那不断流淌的河水，也仿佛歌者此时的心情。
“得与王子同舟……”歌声伴着行云流水的琴音，婉转动人，“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声音再次低了下去，仿佛歌声逐渐远去，隐没到山林深处。
伴随着逐渐远去的歌声与琴音，樊清月渐渐抬眸，双眼定定看向辛四娘这处——当然了，辛四娘是绝不会自恋地以为对方看的是自己，樊清月终于是唱完了最后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直到歌声结束，许多人都没有回过神来。
“好！”一声喝彩突兀响起，樊清月终于移开视线，当看到是坐在王嫣边上的那人率先站起来鼓的掌，她眼中悄然划过一丝轻蔑。
“你觉得好听？”王嫣不知何时靠近了辛四娘，嘴巴都快凑到辛四娘耳边了，说话时甚至有气息轻柔拂过辛四娘的耳垂。
辛四娘一脸嫌弃地用手拍开王公子王美人的脸，道：“当然好听了，你不觉得好听吗？不仅歌好听，人漂亮，最动人的是那眼神。”
“哦？”王嫣被她用手糊了一脸，竟还能镇定自若地举起酒盏抿一口百花酿，道，“什么样的眼神？”
“啊呀，”辛四娘“刷”一下展开了手中的折扇，扇了几下，见对方并没有好奇追问的样子，只得自觉说道，“这么浓情蜜意仿若蜜里调油般黏人的眼神，王公子竟然没看到？”
“是吗，”王嫣点头，“既然你那么喜欢听，那就将她送到宁府去，让她天天唱给你听。”
“那感情不错。”璧珪百忙之中插嘴道，“就送到我们现在住的小院吧。”
“这可不行，”与此同时，辛四娘狠狠击碎小河君的美梦，道，“你想让人家去，人家未必愿意去啊，要送就送到王公子府上，这样白日里可以琴瑟和鸣，到晚上就可以红袖添香啦。”
“琴瑟和鸣可不能乱用……”璧珪在一边摇头叹一句。
辛四娘本是和王嫣打趣，她当初在乌桕山见到给良珖送萝卜的兔子精时，也随口撺掇过良珖收了那兔子精，让他兔子野狼一窝钻——良珖当时听了也只是轻挑眉梢，手指慢条斯理地梳着乌黑油亮的长发，道一句“好啊，最近肚子里缺油水，正好开个荤”，将那长耳朵的兔子精吓得溜个没影。
岂料这王嫣却是突然沉了脸，“啪”地将酒盏摔到了桌上，也不顾那溅出的酒水，转而问辛四娘：“此话当真？”那声音，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提刀砍人呢！
四周坐得近的听到动静，都好奇地看了过来，有几人看着辛四娘甚至是目露怜悯。
辛四娘心想，不对啊，难不成这王嫣有什么不可外道的毛病，脾气怎么这般喜怒无常？
“唔，”璧珪看了眼双眼无神……“神”游四方的辛四娘，又看了一眼突然发难的王嫣，福至心灵，“要不这样吧，你将那女人带回国舅府，我和四娘就住你那儿去。”小河君过了几日清贫小日子，突然想念起了丝竹之声，靡靡之音……正好这樊清月唱曲弹琴合了他胃口，见两人为个歌妓争斗不下，于是出此妙计。
就如冰雪消融，王嫣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甚至拿手摸了摸璧珪柔软的发顶，道一句：“好主意，就这么定了！”不待辛四娘回神，已经叫来了清歌楼的人，低头吩咐起来。
那女子听闻，犹疑地看了王嫣一眼，被王嫣不耐烦地一瞪，忙行了个礼如只麻雀飞奔远去。
“等等，定了什么……”辛四娘伸手，眼睁睁看着那婢女“嗖”一下弯过一座假山不见了踪影，才心灰意冷地吐出一个“啊”字……
“啊什么啊，反正你也不会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就和小孩一起住到我府里去吧。”说到此，那漂亮的眼珠子还是忍不住隐晦而又嫌弃地溜了璧珪一圈，才继续道，“你喜欢听那樊清月唱歌，我已经命人吩咐去了，就让那樊清月跟着住到府里，反正我那儿府邸宽敞，有的是空院子。”
“等等……”
王嫣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直直看着辛四娘又欲说话的双唇，微微眯起了双眼：“等什么？”
“等……等我和宁仲商量一声。”辛四娘说完，不免鄙视了自己一番——对付不过那黑衣女人或者璧珪因而示弱是情有可原，但王嫣这么个除了长得不普通其他也没什么不普通的公子哥儿，你胆怯什么啊？！
“商量？”王嫣微微一顿，道，“这事就交给我吧，怎么说我也算是宁仲的长辈了……”王嫣满意地笑笑，道：“他总不能武逆我这个长辈吧？”
“啊？”辛四娘瞧着王嫣这张看起来其实比宁仲还年轻几分的脸蛋，怎么也无法将他视为宁仲的长辈。
“我外甥娶了他妹妹，他叫我一声舅舅也不为过啊。”
辛四娘：“……”
璧珪：“……好无耻。”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辛四娘感叹道。
“四娘，”王嫣看向她，一脸温柔地问道，“是不是还有下句？”
“……没，没了。”
“乖，”王嫣满意地拍拍辛四娘的脑袋，道，“莫要惹我生气。”
辛四娘：“……”爹啊，你说得对，山下的男人果真是老虎啊！
吃饱喝足的璧珪拖着凳子迈着小短腿绕过王嫣来到辛四娘另一边，蹦上凳子后问她：“你干嘛怕他？”
“你不知道，”辛四娘想想，还是掐了个隔音法诀，道，“我就是觉得王嫣这个人挺不简单的。我看他眯着眼的模样，心底就有些摸不准，还有些犯怵。额，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由，他摸我脑袋的时候我觉得挺理所当然的……我脑袋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摸的！”
璧珪十分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表示你真是太没出息了，又一脸勉为其难：“你怕他作甚，实在不行就交给我，我虽然不是普度众生的观音，但有时也会发发善心。嗯，我很早前就想养一只狐狸什么的，毛绒绒那种。”
辛四娘：“……你什么意思啊？”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养一只狐狸，对了，你正好就是一只狐狸，毛绒绒吗？”
“我再怎么毛绒绒也不干你事啊！”辛四娘怒捏其脸！
“唔，既兰酱紫，辣窝就——”狠狠拍开辛四娘的手，“勉为其难的养一下你吧。”
辛四娘：“……”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伤心——虽然不用被逼婚了，但一下子从未婚妻降到宠物，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吧？而且小河君你这自说自话的毛病到底还有没有救啊？！
辛四娘略有些心伤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才没喝几口，就见一只指骨精致的手伸到面前，手指一翻夺了她手中的酒杯，淡淡道了一句：“你今晚已经喝得够多了。”
辛四娘：“……”被一大一小如此压迫还不许借酒消愁，真是怎一个愁字了得哦！
这一晚的百花宴，对辛四娘来说真的是意义重大，可以算得上是她狐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不过当时的她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一晚宴席散去，辛四娘连着璧珪一起被打包去了国舅府。据一同出得清歌楼围观了现场的众人描述，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
只见那国舅爷一手拎着个白衣公子——顺便一提，这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假公子，身后紧紧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孩。国舅爷来到自己的马车前，手一提，啊呀，可真瞧不出，看着文文弱弱的国舅爷竟然将那白衣公子给提溜了起来，团吧团吧就给塞进了马车，同时十分冷酷无情地将妄图垂死挣扎伸出马车的手给拍了回去。那小孩瞧着短胳膊短腿的，但跑得飞快，一蹦就给蹦进了马车。国舅爷王嫣当时就露出了一个满意欣慰的笑，刹那间就百花盛开了……哎等等，百花盛开是个有些夸张的形容词，你别较真啊！
这一年的百花宴席和往年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出了一批新鲜漂亮的歌妓舞女，一批赏花赏月赏美人的诗词歌赋，一批有新有旧的风流公子，还有一批被传得热乎乎、茶余饭后都可食用的谈资……当然，配饭食用更加绝妙！
不过这一年的百花宴还是与往年有些微的不同，因为这热乎乎的谈资里，有一段传闻，实在是令许多闺秀碧玉又是喜来又是忧，令许多公子王孙都咬碎了牙——据说，那风流公子王嫣把清歌楼的第一歌妓樊清月给接回了府！
“太气人了，简直是太气人了！”樊清月的仰慕者愤愤痛骂王嫣，“我们都知道，但凡是那王嫣去了清歌楼，那樊姑娘都是不见其他客人，就陪着他一人唱歌弹曲的，这也怪不得别人，谁让他是太后的亲弟弟，又长得那么好看——话说长这么好看还去什么清歌楼呀，他搬面镜子自己瞧自己不就结了！但他现在竟是要把樊姑娘整个都藏到他自己府里去了，你说这事是不是很气人啊？”
“是啊是啊！”旁人附和，“太气人了！”
“况且那樊姑娘何等风姿，他就不声不响把人给接进府去，无名无分，让樊姑娘今后如何自处啊！”继续怒骂，“他根本就是不尊重樊姑娘！”
“是啊是啊，”继续点头，“太不尊重啦！”不过再怎么好看也不过是个歌妓啊，那人心下嘀咕一句，看对方神情激动，想想还是将这话咽进肚子了。
“哎，可是我听闻，当晚那王嫣还带了一个女人和小孩回府。”突然有一人凑了过来，自以为压低了声音，挤眉挑眼道，“那女人长得也是漂亮，与那樊清月也不遑多让，还有那小孩，简直就是金童一个啊！”
“什么，这王嫣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竟然是想享那齐人之福，孩子都有了还觊觎樊姑娘！”
“什么，国舅爷的孩子已经会打酱油了？没听说国舅爷成婚了呀！”
“我们南楚又不是只有一个国舅爷，这皇后不是有个哥哥吗？人家可还是个侯爷呢，叫宁……宁什么来着？”
“哎，我和你说，长留侯的女人和孩子跟着王嫣公子跑啦！”
“什么？！难道是因为王嫣心慕宁柔皇后，可宁柔皇后又嫁给了皇上，王嫣因爱生恨，就夺了人家哥哥的妻小？”
——有多少传闻在百姓们的口耳相传中成就了后世说书人口中精彩跌宕的野史传说。
“少爷！！！”赵钱突然跑到宁仲跟前，像只踩在烧红的铁板上的猴子，一个劲儿地跳脚，“你怎么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看书呢，你老婆孩子都跟人跑啦！！！”
宁仲缓缓将手中泛黄的书翻了一页，良久，才回了两个字：“……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百花宴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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