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此情何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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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星无月，凉夜沉沉。
诡异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二人之间，最终楚云秀干咳了一声，绞着衣袖道：“我方才急着追师姐，才会……不小心撞到你。”
明容无奈轻叹道：“你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像个长不大的小丫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瞬间的情绪流露，让他看似来不那么遗世而立，反而添了几分人世烟火，终于看起来像个正常平凡的人。
他道：“看样子回雪她应该是去照顾逝水了，不必担心。倒是你，你怎么会在天策府？你尚未出师，萧掌门应该不会让你独自来这里。”
被他一双仿佛能看透万物的眼睛盯着，楚云秀颇有几分不自在和害怕，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自暴自弃地道：“我知道错了，真的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是她任性独断，是她不自量力，她不该来这里，她应该老老实实地在七秀坊过着安定的生活，安分地等着他们回来，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想。
这些话，她已经听得够多了，真的不想再听了。
明容微微讶异，温柔耐心道：“阿楚，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因为担心回雪才来的吗？一路上没受伤吗？”
听见他温柔低沉的声音，多日来无处可诉的委屈，一瞬间漫上心头，强自镇定假象被他寥寥数语尽数打破。她急切道：“我没有受伤……我太久没有你们的消息了，太担心才想来找你们。”
“傻姑娘……”他轻喟叹一声：“现在时局太乱，信使无法传信实属无奈，如今人你也见到了，趁着行军令还未下，这几日便差人送你回去吧。”
“我……”楚云秀张口便想拒绝，不知为何接触到他眼神的一刹那，又忽觉难以开口。“怎么了？”明容道：“阿楚，乱世之中，万事要学会分清轻重缓急。不论是我或是你师姐，都是想要保护你而已，天策府实乃不宜久留之地，不要让那些关心爱护你的人为你担心。”
楚云秀的身体瞬间僵硬，笑容渐渐凝固，“关心？呵？”一个一个都是这样，说到底全然是她不对而已！
她突然自嘲地轻笑了起来，“你们一个个口中说着关心我，把我远远地推开，以为让我一个人待在安全的地方就是为我好了吗！？当我是什么？傀儡人偶吗？你们也是我在乎的人，凭什么只可以你们叫我等，我却不可以来寻你们？”
她一字一句，厉声道：“你们每个人都叫我等，可我从来也等不来你们！”
明容袖中的手指蓦然收紧，带着几分错愕地看着面前突然爆发的楚云秀，她在轻颤，也在流泪。他眸中涌起一片慌乱的神色，心房猝不及防地钝痛起来，之后是冗长的空茫感，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时隔多年又回来了。
“阿楚……”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拉住她，却被楚云秀侧身躲开，目光幽冷地看着他，宛如要把他这副虚假的表相看穿，直刺他内里贫瘠空茫的灵魂。她冷冷道：“什么也不争的话，就什么也得不到，这是你们……教会我的。”
明容震惊地看着楚云秀，一阵一阵的钝痛宛如多年前受的伤尽数崩裂，那宛如无尽深渊般的空茫快要将他吞噬。
“在你们眼中，我只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罢了……每个人都毫无缘由地离开我，只有偶尔想起了我便又回来找我……甚至对我，避之不见。”她轻嘲，明明是流着泪的模样，眼中却找不到丝毫悲伤，“我以为你会不一样，到头来，你们都一样，都一样……”
“别说了……”明容有些失态开口地阻止，别再说了，别再让他深深厌恶着这样的自己，这些年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的心湖，又重新泛起了滔天浪潮。
“你在害怕什么？”楚云秀道：“害怕我说些什么话令你难堪么？你一早就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所以对我避而不见是吗？既然觉得我令你如此羞愧不安，为何不直截了当地回绝我，这些年，你明明有很多机会的不是吗？明明知道只要你开口，我绝不会再纠缠。”
“别说了……”
“还是说，我们这位心无外物的少林大师，竟陷入了这人世情爱，对我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
“闭嘴！！”明容厉声呵斥，目光中带着崩溃似的绝望，所有的伪装终于在这一刻尽数剥落。又回想起来了，那些好不容易忘却的记忆。
那年的少室山上，桌案前一封封信笺，散落了一地的经书卷轴。师傅曾说他此生独具慧根，却情思难破，是缘是劫，皆在他一念之间。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每当收到她的信时，那样小心翼翼的欣喜，终于日日夜夜，年复一年堆积，不知不觉地深厚到再也无法拔除。待察觉时，霎时如遭雷击般羞愧地无地自容。
红尘未勘破，情思结难解。陷入迷障空茫的第三个月，他枯坐在案前，看窗前的一片片枯叶凋零。生死荣枯，复而轮转，万般修心，虔诚问佛。什么是劫难，什么历练，何为天命，何为勘破，这一切，都无法再看透，甚至可笑得要命。
终于他跪拜在佛像前，忏悔着问道：“……师傅，世人皆说有情，情爱一词，到底是什么……我佛清净无欲无求，悲悯众生，超脱世俗之外，抛却七情六欲之苦，可徒儿为何会觉得这么难受……？”
“我且问你，何为爱。”
“佛说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爱亦如此。”
“我再问你，何为妄。”
“贪恋便是妄。”
记忆中师傅只是摇了摇头，“错。你可知你所说的‘爱’只是大千世界中的‘小爱’？世人之所以苦，只因他们纠缠沉溺于私欲，并非我所说的‘大爱’，你可明白？”
他不明白，也分辨不清。最终师傅让他下山历练，让他行走人世，或许能有所思有所得。这些年，本以为已经无形中勘破的东西，却汹涌而来，打破了他一直以来逃避的假象，被毫不留情地剖开，置于日光之下，再也无法掩藏。
师傅在他下山时曾说，‘遵从本心’，可是他的本心是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楚云秀被他一声厉喝惊得倒退一步，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原来所有的一切仍然只是她的不自量力，她争取过了，也摔倒过了，却仍然没有结果。
仔细想想这些年的纠缠，其实并非想要他为难，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罢了。明之不可为，却偏偏要令他纠结难堪，到头来，做错了的，只有她一人罢了。
忽然生出一股异常后悔的情绪，她闭了闭眼，心音在心底不断回响：“楚云秀，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她沉默片刻道：“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方才那番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你不想再见到我，我便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了，你也不必再躲我了。”
明容僵硬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他身侧走过，她道：“这些年，谢谢你。”谢谢他的耐心包容，对这样伤人伤己的她温柔相待，她已经够满足了，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伤害这些对她如此温柔的人们了。
长久的钝痛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寒冷，如坠冰窖，从四肢直蔓延至心房。他垂眸看着自己僵在空中的手，似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却最终还是没能迈出那一步。
风声低低呜咽，渺渺无痕。明容不知自己站在多久，时间的流速似乎变得极慢，慢到他在弹指刹那间回忆完了过往的年岁，曾以为忘记的事情，此时此刻无比清晰地一一展露在眼前。
胸中忽然不可抑制地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明明不该是这样，不是她的错……错的是自己，明明是逃避着懦弱的自己！她的指责没有错，这些年明明有很多次机会，是他最终造就了今日这番局面。远方一声巨响轰鸣传来，他的神智霎时一片清明。
他倏地抬头遥望，树影摇晃，尘埃四起，一座小楼轰然倒塌。一道流光乍现，将黑夜清晰地照亮了一瞬。
明容一惊，心猛地下沉，这样惊绝剑光，如此骇人的力量，是叶逝水！！
作者有话说第19章 此情何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