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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大学篇第十一章 ...


  •   清晨的风柔滑温和,树叶早已青翠欲滴,鲜花盛开时托叶随行。深褐色的道路去向远方,不知从何处隐隐约约的蝉鸣回响。夏天的颜色比春天更深,如果说是一首曲子,节奏音调都会是另一种感受。
      东大校门口人数似乎比平时多了些,他们聚在一起谈论什么,围着公告板。
      浅井由崎途经,感到不解。下一秒意识过来,夏天到了,假期到了,考试到了。
      自然以上联想相信人人可以办到,没什么人连放假考试一类事情还需要关注公告吧?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
      考试到了,学分检查也到了。

      “我要怎么办啊啊啊!”
      这是浅井由崎今天听见第五次相同的话。她阖目举杯饮一口文学部的咖啡,不禁感叹什么时候宣传部也可以买一个咖啡机,总喝速冲咖啡算什么。
      “我说,这是你咎由自取吧?谁叫你动不动就逃课还不完成作业。”河野茜趁着佐藤和人无力反击计划实行说教。
      说实话河野茜的说教乍一听特别违和,对象换成佐藤和人倒是莫名合适。
      “赤司,藤原。”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扭头严肃地面对二人,神情可谓百年难得一见,“学生会长副会长,拜托了!”
      当然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啊……”藤原伺犹豫着怎么拒绝,“我的话……”
      “不可能。”
      一声镇住全场。既是救了藤原伺的场子同时彻底打碎和人心里一些有的没的或者是什么歪念头。
      “啊啊果然……”他抱头半蹲,仿佛真要愁的一夜白头。
      藤原伺停滞的笑容像是说着看吧赤司都说了我也没办法。
      其他人全员鄙视。
      甚至佐藤和音视若无睹。她一向对自家哥哥各种不满意。
      “那我不是真的要死了吗……”
      浅井由崎腹诽,死就死吧反正开后门是没辙。
      “有一个办法。”
      “诶?!”
      这次惊讶不止当事人一个,几乎全员都被赤司这句话惊愕。因为没有了解他的人恐怕不怎么清楚,赤司会长真说起来是某种意义上护友者。
      “门口的公告有说吧?参与社会工作能够弥补学分上的差距。”
      “社会工作?”
      “和人属于设计系,为什麽不找份工作试试?比如说服装店?”
      “……课余时间?”
      “那不是当然吗?”佐藤和音终于发话,“现在关头由不得你逃课。”
      浅井由崎才是真的一句话没说。毕竟她也帮不上忙,自然没什么好说。不过说起工作赚取学分,她意外想起友人在咖啡屋的工作。最近渐渐忙了起来。
      十有八九也是想着填补学分吧。河野茜却一脸优越对佐藤和人训话,好像自己没那点想法似的。
      她不禁抿唇微笑。

      近期时间浅井由崎去表妹家帮忙补习勤快了,同时进行剑道部入门练习。
      起初藤原伺提议他手把手教的,最后因为部长事情比较多还有很多人得管不得不放弃。
      总之不论哪一方面,浅井由崎皆全力以赴,所以除去些小问题,都进行的很顺利。
      “糟糕……就不应该答应什么数学题的……”
      然而一道表妹的数学题成功打断和谐。
      确实,浅井由崎数学苦手很久很久,昨天不知道突然怎么了信誓旦旦答应表妹解决题目的请求,甚至有点小骄傲。第二天真正解起来却无法下手。
      她重复确定是高二的题目,对自己理科感到绝望。
      “……这是,数学题?”
      忽然靠近的声音意外动听,她愣住一会儿昂首,他早已坐下,目光锁住题目开始脑内解题。
      他解题不同于一般情况,通常情况下学生大多拿支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寻找灵感,这一步完全是他的脑中工作。
      当然有可能直接省略。
      刹那间鸦雀无声,窗外鸟鸣钻过绿叶缝隙,朝天蓬发。
      由崎小心翼翼地凝视他专注的眼神。赤瞳——既是闪烁又是深沉。睫毛微颤,密而纤长,她自愧不如。
      为什么征的睫毛比女生更长?为什么征的双瞳比女生更耐看?为什么征不论何处皆优于他人?为什么征总能吸引别人吸引自己?她有点小嫉妒。
      不过综上所问全是浅井由崎的所有物,全是浅井由崎的赤司征十郎的所有物。
      她暖笑,怕是再无做题兴趣了。
      “我有什么好看的?”
      “诶?”
      他语气轻松,“虽然我正在解题,可你的目光实在强烈到无法忽视了。”一点没有被影响的感觉。
      “啊咧?是这样吗……所以征还是解开了题目?”
      “毫无悬念。”
      她望着桌边一动未动的水笔孤单地躺着,“明明没有动笔。”
      “正要动笔。我边说边写,由崎听着就好。不懂的问出来。”他右手执笔,调整纸张位置以便两人都看清楚。
      “征是要教我?我可是理科白痴喔。”
      “国中我不知为多少个白痴补习过了,不差你一个。”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喔?”
      浅井由崎搬动座椅,靠近他一点,再近一点。直到终于和他坐在一边,她莫名小人得志似的笑道,“这样就好了嘛。”
      他没办法,无奈或是宠溺微笑。

      后来他很认真很认真地解释题目意图,解决方法,重点。
      他一字一句,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这才是浅井由崎的重点。万幸,她开会儿小差也跟上了解释。
      因为他会刻意放缓节奏,耐心等待回应,一步一步。
      昔日,浅井由崎落寞一人沐浴夕阳等候他一个流转的眼神。他一身孤傲孑然而行,浅井由崎永远隔着他两颗心脏一片天空的距离。他们或许坠落如幻,伴随樱色夕阳,不畏流言蜚语。在自以为什么都懂,其实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他们悄然邂逅。
      时间勾勒七年形状。
      她不再是那个浅井由崎,他不再是那个赤司征十郎。
      这是全新的一切。

      “怎么样,稍微理解了吗?”
      “嗯……大致上。”
      最后半懂不懂地回答他已经理解。
      这道题是会了,其他类似的她确实没信心。
      “记得温习,理科注重举一反三。我还有学生会的工作,先走了。”
      “嗯。明天见。”

      学期末不仅是佐藤和人一类学分缺失者的繁忙期,学生会会长同样增加许多工作。举个例子,正困扰一群人的学分计算就是学生会的上一项工作。
      并且浅井由崎需要为表妹补习的文科花些功夫,毕竟高二已经足够令人产生危机感了。
      她收拾文具,眼往窗边泻出的一片灿金。犹如辉煌洗礼,为世界加冕。
      为世间闪耀,为天空澄澈,为所有人生来于此的幸运一一加冕。
      愿美好永恒。

      然后,浅井由崎发现自己存在两种状态。
      比如说她有时候特别希望欺负别人。
      “啊,佐藤少爷好兴致。”
      她发誓自己没有刻意找茬。
      “……”
      佐藤和人怔杵原地,抓着衣架的右手剧烈颤动。
      看见一个平时与同辈无异的前辈出现于服装店——还是女性服装店,你会感觉尴尬吗?答案是当然,除非你有足够的接受能力。
      “你这种人怎么会来服装店啊啊啊!”
      她简直不想说什么。前辈你可是被后辈巧遇打工哦这不是重点吧?
      “嗯……因为这是我表妹家的店啊,佐藤少爷?”
      和人瞅见她特意戏弄的笑脸,心里有气发不出。他不好反驳也不能反驳。当初选择服装店就是为了积累销售经验结果谁也没想到。
      “佐藤少爷这是,为了学分拼命的伟大励志传奇故事?送给社会底层人民的一点对上流社会羡慕嫉妒的缓解以及澄清?嗯……证明上流社会挣钱同样白手起家?”
      “不……你在说什么……”佐藤和人似乎对嘲讽并不在意,或者说并未察觉。
      “什么也没有。”
      “好歹解释清楚啊!”
      毕竟是重点高中,表妹由于课程紧张一般很晚回家,姑妈呢估计这时候出门买菜了。难怪要找人看店。
      她瞅瞅大三学生一脸悠哉悠哉的舒服模样好像在“工作也就如此嘛”的嚣张。
      “说起来,”由崎放下单肩包,“你乖乖出来找工作出乎我预料,而且居然运气不错真找着工作。”
      “什么意思?你是在质疑我的学历?”

      她不打算拐弯抹角,“我是在质疑你的能力。东大学历足够你炫耀了。不过,没有证明,还真看不出你是东大的学生。”
      浅井由崎承认她是心情太好想嘲讽人玩玩,不带恶意。即使她所言是如假包换的真话。
      “……你认真的?”
      她不回答,耸肩回应。
      “我要不要在衣服上画一个我们东大的校徽?或者绣上去?”
      有时候佐藤和人天真得可爱。
      “嗯……直接写清楚吧——我是东大设计系三年级生佐藤和人。简洁明了。”
      “哪里有简洁明了啊!”

      那一天,浅井由崎人生中第一次教会别人数学题,在她半知半解的情况下。
      多亏她有一个万能男友,和学霸表妹。表妹说她的国文不够,哪知道表姐数学也这么厉害。
      她特别特别骄傲地笑着,宣告隆重仪式似的回答:“因为是我男朋友教我的。”
      是男朋友。
      “我们在一起了”“是恋人关系”“是我男朋友”——相同的话重复很多次很多次,她愈言愈满足,不会腻。像篮球笨蛋们不停重复一个投篮动作却是越发激动,越发热血沸腾。
      和预想的一样,自己慢慢变成没有目的的人了。灵魂涣散在他的世界,无法凝聚成形也没关系;沉迷其中不能自我也没关系。
      她可以改变。
      她可以为了他的一切改变。
      大一的初夏她如此认定,并且下定决心。
      浅井由崎不是伟大之人,她从来不否认自己多么多么自私。她可以只为两人而活,她可以不顾一切。
      后来的事情告诉她,她根本没有看透自己。

      傍晚,佐藤和音回到空荡的家。声音被收束进某个角落的布袋,寂静沉闷压迫她迈动沉重的脚步。
      佐藤家仿佛是一个螺旋。万般情感纠缠于此。她不是没有被宠爱过,她不是向来地位卑贱。最起码当初,她走进这个家,她感受到的绝不是压抑。
      在这空落落的房子没有如此冠冕堂皇的时刻,它叫做家。
      或许赤司君也是如此吧。她联想到和她处境相仿的赤司。但赤司绝非等闲之辈,他一味的受尽压迫,场景实在无法想象。
      这似乎遵循逻辑,又违背常理。

      “和音。”
      老者的声音从上传来。佐藤和音昂首,她的爷爷正刚从书房走出。
      不知道是碰巧遇见还是早有预谋,她不希望见到这位刻薄的老者。
      低头,她敬重般声音一沉:“爷爷。”
      “今天和人怎么没有回来?”
      “哥哥由于学分不足,所以正想办法补救。”
      “废物。想着逍遥自在,没了他的姓氏支持他,他什么也做不了。”
      老者一向自负,炫耀他创下的功绩。他曾经将和人和音的父亲比作他这辈子最渴望完成却最遗憾的作品。
      他说佐藤和音将是他完成后仍旧遗憾的巨作。
      和音明白他话中有话。老者始终看不惯她的身世以及性别。他以为男性才是世界伟大凝聚一体的杰作。
      上流社会确实上流,上流到扭曲。
      “够了,让他回来。”老者挥袖。
      和音怔杵半晌——佐藤家从来不在意和人的小事,他们不认为这样会阻碍他前进。唯有事情发展到损害自身利益,他们往往第一个出手。
      “哥哥只是想……”
      “你在和我顶嘴?”
      “……不敢。”
      在整个佐藤家之下,佐藤和音根本什么也不算。她低眉顺眼十多年,是给予她生命的家庭施以重击。
      “和音,你最近同征十郎关系好上很多,”老者声音低沉,沧桑囊括世俗间的勾心斗角,“你与征十郎暂且不论……浅井由崎,又是什么人?”
      “……她,她是我的好友。”
      “好友?哼,那——她是征十郎什么人?”
      佐藤和音一时间想不到任何词语逃避这个问题。她可以违心解释两人同为好友,不知为何她说不出口。
      就是说不出口,一个字也说不出。
      大概佐藤和音不知不觉中早已接受他们。赤司征十郎和浅井由崎,他们经历过、伤痛过、背叛过、欺骗过,最终跟随命运走到一起。
      “算了,这是征十郎自己的事情。他若是处理得不得当,将会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了吧。”
      他一边踏步走下楼梯,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语毕,不忘一声轻蔑。
      佐藤和音不懂。什么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啊……”老者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有件事情忘记告诉你了。”
      她轻轻关门,洗耳恭听。
      “你哥哥必须继承整个家族今后的产业。我们养他这么久,他不得不为我们付出一些吧?他有责任也有义务。”
      她立刻懵了,“可是……!不是说由我来……”
      “不,你还没这个资格。要知道你是私生,今后你做当家对佐藤家名誉实在侮辱。”
      她无可辩驳。老者所言句句真实,她就是私生女,就是没资格抬头昂首。甚至现在她和人交谈,对方也不经意摆出倨傲模样。
      “也罢,既然和人没回来,你告诉他好了。”

      佐藤和音万万没料到佐藤家的人会食言。她以为佐藤和人原本没必要帮她护她待她好,她处于感动或者感恩或者野心承诺接任佐藤家。
      她知道哥哥喜欢设计,从小学设计花纹开始,初中设计装饰,高中设计服装,大学选择学科他毫不犹豫走进设计系的大门。她知道哥哥喜欢旅行,他喜欢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和朋友也可以一个人也可以,去美国去中国感受异域风情。她还知道哥哥最讨厌佐藤家的重担。
      和音想做些什么,不论做什么都好。但她老是笨手笨脚。曾经做过巧克力,买过生日礼物,帮他在学生会打广告。最后巧克力没送出手,礼物包装起来偷偷塞在房门口,打广告不出三句变成抱怨。
      她真的想做些什么。
      再后来,她不经意看见他由于继承在书房吵架。待和人离开,她乞求自己为他分担家族的未来。对方答应了,她七八年的心结随之散开。
      现在一个“没资格”,她猛然意识到,为她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她什么都做不到。

      “怎么办……”

      We and the labouring world are passing by:
      Amid men\'s souls,that waver and give place,
      Like the pale waters in their wintry race,
      Under the passing stars,foam of the sky,
      Lives on this lonely face.

      我们同这辛劳的世界一起:
      被人类的灵魂穿透,
      如苍凉冬日里激流奔涌,
      在泡沫般明灭的星空下,
      靠孤独的面容存活。

      ——叶芝《尘世玫瑰》(the Rose of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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