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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高中篇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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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早在一年前,少年的冷漠开始寒到结冰,对浅井由崎的搭话也不似从前耐心。浅井由崎有些不习惯,便径自去了校篮球部。
去的时候已经天黑,路灯之下的校园寂静无声。
少年独自在球框下练习投篮,认真专注,动作干脆迅猛,举手投足无不显示着天生的帝王气质。
从容不迫,运筹帷幄。
也难怪会有那么多爱慕者了。
“征,今天怎么这么晚?”
浅井由崎待少年投完最后一个球实在没得欣赏,才不继续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周末和诚凛有场比赛。”
少年顺手拿过一旁的毛巾擦拭汗水。
少年属于少汗体质,一场比赛下来通常都不会像别的球员一样大汗淋漓。不过附着在脸颊上若有若无的水珠才更具魅力。
去年的winter cup,洛山险些败于诚凛。诚凛队员后期开始士气大增,势不可挡,若不是之前的分差洛山也不会卫冕成功。自然,今年洛山诚凛一战难免成为了winter cup的中心焦点。
虽然她不太关心篮球的事,但也大多知道些局势。
“可是这样子过度锻炼会累的。即使不能容忍失败也……”
“对于我而言赢就是呼吸,根本不需要刻意争取。”
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凛冽到刺穿寒冰,突然的异瞳即使漂亮却使人压迫。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她没有少见,唯独是这话怎么也无法接受。
浅井由崎小的时候很喜欢钢琴,一直练一直练。她曾以为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在正式的礼堂上演奏,沉溺于自己的琴声。
她从小就在全神贯注练习,以至于进步飞快短短五年在京都无人能与之匹敌。
年少时就如井底之蛙,什么都不知道沾沾自喜,认为自己足够强绝不败北。随后的日子练习也好态度也好全都放松下来。时间到了全国性大赛,她当众忘记谱子怎么也想不起来。
然后就是因为这低级错误取消比赛资格不了了之。
那是在小学。她在评委老师或是其他人的目光下她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仿佛看透了什么。不会在艺术节上主动报名,不会主动上台解题,就连说话都不太主动。
河野茜作为她从小到大的友人自是吓了一跳,父母也立刻搬走了钢琴,不过也没能改变什么。
她知道失败对于一个自信满满的人而言有多可怕。就像是走在路上觉得脚酸想坐一坐便立刻掉进了无底洞。你不知道底在哪里,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在消逝而你只能无限地往下掉落没有尽头。
所以她做了一个使她渐渐平静下来的心立刻又波澜四起的决定,只是她当时还没有意识到。
“茜,你现在在诚凛?”
“是啊。”
“我想见你们校篮球队的黑子哲也,你帮我安排下可以吗?”
“……可、可以倒是可以。你为什么要找黑子同学?”
“有些私人的事想拜托他。”
电话那边的河野茜愣了一会儿,在思考什么。
“茜?”
“啊我知道了。那就周末吧,周末篮球部会集合训练。”
“不行,周末就来不及了……”
“但、但是你平常根本碰不到啊,下课之后还要坐地铁吧?来不及的,放弃吧由崎……”
河野茜不知为什么慌乱了起来,浅井由崎也不想给友人添麻烦。
“……要不这样吧,你告诉我他的班号就可以了。”
“……?”
“剩下的我自己来搞定。”
周四的中午,浅井由崎登上她不知坐过多少次的新干线到了东京。路上问路花了些时间,不过诚凛篮球部的知名度还是很高的,这也让问路方面便利了许多。
到达诚凛的时候还在上课,她是趁保安大意从侧门混进去的。
“浅井同学是赤司君的朋友?”
“是的,我专门过来有事相求。”
黑子哲也——虽然早有耳闻,不过这幅文质彬彬的单纯模样还真无法让人联想到是热血的篮球少年。蓝瞳如空灵的宝石,给人的感觉纯净无瑕,更像是不谙世事的通透。
“请黑子君一定要和同伴们用尽全力,在周末和洛山的比赛上。”
对方见她穿着洛山的校服,也没有多问。
“赤司君对于胜利的态度我不得不干涉。所以才请黑子君打败他。拜托了,请一定要取得这次的胜利。”
她略微有些紧张,咬住下唇。
浅井由崎和少年的事情她不敢宣扬也不想宣扬,能隐瞒的就隐瞒。毕竟目的只有一个。
黑子哲也面对眼前人深深的弯腰行礼沉默了半晌。
高一的某天,桃井五月也是以同样的表情请求他战胜青峰大辉。黑子哲也有些不明白,虽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为什么他的前队友对此执迷不悟。
他也不可能放得下。
不过从前的队长也有那么一个人在默默关心着,作为前队员心里还是踏实了几分。
赤司君不是一个人呢。
“纵使浅井同学不来诚凛等这一节课的时间,我也会尽我的全力为队伍带来胜利,这本来就是我份内的事。”
“为了享受篮球。”
黑子哲也补上一句。
“真是太好了。”
这样她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就可以放下了。
“不过,浅井同学下午没有课吗?”
“啊,没事。我请过假了。”
浅井由崎不选择电话联系或是托人转告就是觉得亲自拜托会更有诚意,也能了解到对方的秉性心里有个底。
对话很简短,不过浅井由崎很好地把所有想法都告诉了黑子哲也。她相信黑子哲也的理念是正确的。
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只希望诚凛可以创造奇迹为永不言败的帝王带来打击性的挫败。
赶回洛山时刚好下课,浅井由崎能够滴水不漏地回到洛山。不过她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内容很奇怪——“放弃吧”,言语没有一点针对性。也许是谁发错了,她这么告诉自己。
她看见少年在篮框下的努力,想起短信却心里发毛,越发担心失败若真的降临该如何是好。
失败的打击会让屹立不倒的帝王崩溃吗。她不知道,但决不能继续袖手旁观。
这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在去往东京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她不想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她把这看做一场赌局,要么毫不后悔干脆利落赢,要么她输,也就意味着他赢。
不过这是浅井由崎自我定义的事情。
其实她真的考虑过赢了之后会是怎样的场景。
或许少年不会再露出冷漠的模样,不会有莫名的气场,他们会走过第二个寒冬迎接春天。一切在她的猜想里都是无尽的美好。
事实上那不过是猜想。
第二天,京都的小雪令浅井由崎心情格外清爽。她喜欢雪给世界带来的味道。
放学后,她收到少年的邮件,说是今天稍微有些事叫她先在班上等候。她自然呆在班上看着同学一个个走出去剩下她独自一人。
这样的教室莫名有些人去楼空的孤寂错觉。少了嘻笑声,教室竟会如此凄清。
她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利用多余的时间翻阅课本,可一种不好的预感促使她静不下心来。
这是很少见的。
走廊里回响着脚步声,形同本人一样的果断节奏。见到少年已经换下球服,她殷切地打起招呼。
“下午好,征有什么……”
“由崎,为什么要干涉我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专门翘课去东京找了哲也么。”
“我……”
“坐下。”
少年以质问的语气打断她的话,就像在说你必须告诉我事实不然后果自负。
她猜到会有这一天,但是这未免来的太快。
周四发生的事周五的对话。
“滴——”
一声电子音响,她听到了让她无法相信的东西。
“我专门过来有事相求。”
“请黑子君一定要和同伴们用尽全力,在周末和洛山的比赛上。”
“赤司君对于胜利的态度我不得不干涉。才请黑子君打败他。”
一声电子音结束。她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她听到那时自己话中的“打败”全身都因震惊而僵硬。
震惊到只有手指突破僵硬禁不住颤抖。
有人录音。
那个人在诚凛,和浅井由崎认识和少年认识甚至对她的动向是一清二楚。
她被人出卖了,被自己最信任的人。
浅井由崎知道,事到如今也不好辩解什么,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些话是我亲口对黑子君说的。”
“为什么。”
少年的语气冷淡到都不能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一个疑问句。
“……因为我想让你输一次。”
“我不会输。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输。”
“征。你未免太绝对了。没有人会一路赢到底。”
“你在反驳我?”
少年的眼里已经带有危险的神色,在他眼里浅井由崎的举措意味着背叛。
“我认为偶尔的败北可以让人明白很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征以后也肯定会遇到比自己更强大的人。我们的一生不会缺少失败,倘若没有失败,那样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我不需要败北。”
决绝的语气和眼神。
“那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没有人会喜欢受挫的感觉,但它能够让你坚强。而且征这样从未失败的人在遇到失败的那一刻会崩溃的。你会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她有些情绪激动,从靠背椅上站起来的一下差点带动椅子倒下。所幸只是不安稳地晃动了几下停了下来。
座椅摇晃的声音异常响亮。
浅井由崎该依稀记得小学溃败时整颗心被掏空,哭得撕心裂肺的感觉。
她不希望少年也体会到。
并且时间的长度和痛苦成正比,他输得越晚,打击只会越剧烈。
“……你在否定我。”
然后她下定决心。
“是……我的确在否定你。”
“你知道,我不允许你否定我。”
她不讨厌少年的霸道,这是占有的表现。然而此刻少年的眼里射出的目光,比冬日狂风更加尖锐,刺透骨骼的冰冷,一度杜绝浅井由崎的反抗心理。
她想起五年前,她第一次遇到少年便深陷其中,用了三年的周日靠近少年。
她忘不了第一次见面的惊异,忘不了少年第一次开口叫她名字时的措手不及。她还记得国中收到礼物的欣喜,她还记得高一那次笨拙青涩的告白,她还记得两人去游乐园的经过,她还记得每天放学一起回家的时光。
其实有时候记性好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想舍弃,却更想拯救。
因为她几乎无法想象少年败于挫折下失魂落魄的模样。
所以她说——
“可是我不会放弃的。”
从未如此坚定。
“是吗。”
少年转过身,朝向出口走去,停在推拉门前。
“你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麽。由崎。”
这其实是少年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她明白她只需要诚恳地道歉就可以解决一切。
并不是说她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不想在此却步,也不能在此却步。
“死的觉悟?你指什么,分手吗。”
她以为这一次她能赢。
少年轻蔑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简直堪称完美到极致。
少年接下来的话,不长不短,却像是闷雷贯穿浅井由崎的心脏,伴着响彻云霄的轰鸣,击碎了所谓坚不可摧的信念。
这正是浅井由崎爱慕了五年的少年。
少年的眼瞳如同黑洞,少年的发色如同烈火,少年的声音如同清风。
少年不仅有目空一切的高傲,胜券在握的自信,还有玩弄人于股掌的残酷。
鼻尖一酸,眼眶里的泪水呼之欲出,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她甚至感觉整个人失去重力漂浮了起来。
她伸手想要握住少年的衣角,却连边也没有擦过。微微张口想要留住少年,结果声音也发不出来。
少年离开了,没有任何迟疑犹豫。不论何时都从容不迫的脚步声回响。他走的太快,以致浅井由崎还没有好好记下他的背影。
别走——
不要走——
我、握不住——
征——
不要走——
不知何时,漫天飞雪融化成丝丝细雨。
那一句话自从少年说出口开始,自从在浅井由崎脑海里炸开之后,一直挥之不去缠绕于心,自始至终。
不必等待地震或潮汐,在微风中就会无声无息坍塌。墙壁化为灰烬,房梁碎成石灰,土地泥泞,窗棂碎裂,唯留内心暴露在风雪之中。这便是少年一句话的威力。
令人怀念的清冷嗓音,诠释着何为残忍。
“我们何时在一起过?”
雨无情地敲打着世间万物,像是宣示自己的权利。
浅井由崎走出洛山的校门。她撑着早上被少年提醒才匆忙带上的伞,面如死灰。
这不仅是学校的出口。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敢多想什么。
对于现在而言,任何多余的目光都可能成为动摇的理由。
“看来是哭了。”
身材高挑的佐藤和音在门口等了很久,她仅仅是为了看看这场毫无悬念的战争会不会有所谓奇迹。
事实证明奇迹不是随便谁都能引发的。
“我早就提醒过浅井同学不要插手了。毕竟是赤司君认定的事,我不认为浅井同学有资格反驳。而且浅井同学还不知道麽,赤司君,不喜欢不听话的狗呢。这点还请浅井同学牢记于心。”
浅井由崎不用正脸看佐藤和音,都可以想象出她的表情。
一定是在窃喜吧。
“那么,我先离开了。浅井同学请好自为之吧。”
尾音参杂着笑意。
佐藤和音坐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门口的车,连踏着雨水的步伐都像是对她的嘲笑。
“浅井由崎,你输了。”
“现在你是一个人了,是你亲手葬送了自己。”
“你听到没有。”
“你哭好了。说不定哭的大声就会有人怜悯你。”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悲。”
“笨蛋。”
“我说的就是你。”
“浅井由崎。”
浅井由崎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和自己说话,明明以前世界就算再安静也不会害怕。
因为她知道有他。
现在没有了。
手臂突然失去力气,伞柄摇摇晃晃还是落在了地上。
雨下的不大,但却冰冷刺骨,打在皮肤上生疼。就像小时候父亲唯一的一次皮鞭。
心脏抛至高空,感受到天地的寒意,又由于地心引力向下高速坠落。她感受不到类似蹦极的刺激,只有胆战心惊。地面冰冷硬实,心脏毫不留情地砸碎溢出腥红液体。
那次哭的哽咽失声。
但是泪终会流光,之后流出来的是血。
回家后,她意料之中收到了河野茜的短信。
FROM:河野茜
面对赤司君我什么都瞒不了
对不起我是个很差劲的人
真的很对不起......
我一直都喜欢赤司君,从初中开始。
说实话,浅井由崎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些河野茜的想法,不过是信任抵过了怀疑。她以为那个从小学就无话不谈,国中提供信息,高中提供信心的友人会一直在她身边一直笑下去。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少年会知道她的生日,为什么少年的邀请会在她举棋不定时及时出现,为什么友人会出现在游乐场,以及为什么少年能洞察她的举动包括她去东京。
可以说,河野茜是这个事件的直接导致者,浅井由崎不可能不责怪她。
她告诉河野茜,接下来的一年她过她的日子,浅井由崎不会与她交流,不过一年之后她自然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对方也许是被她的语气吓到了,两分钟的通话中仅仅发出了两个有气无力的“嗯”。
也许那个时候在篮球馆前少年除了“我知道”外什么也没有说。没有“我们交往吧”没有“我也是”,单单是一句“我知道”。
然而她却凭空想象那一刻所有的可能性,最后亲手粉碎。
由始至终,这都是浅井由崎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她在少年的世界里也许就是一个影子,灰黑色的影子,贪婪地享受少年的光。
她以为这场宴会是奇妙的,是浪漫的,令人沉迷,向往憧憬。
实则,那就是幻想。
——征,你这步棋下得真是又快又狠。
时间会带来惊喜。
他们的一切由浅井由崎多余的动作而起,也因此而落。
她走进了幻宴,体验了一切,得到了一切,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