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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5 ...

  •   接下去的发展,休学、生产、结婚、复学、毕业,似乎水到渠成。可如同一根精密的纽带,一枚齿轮错位,后果不堪设想。
      我终是缺乏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对他谎称已休学,拖着肚子里的炎炎熬过狂轰滥炸的考试,再熬上临床。
      那时候没有规培制度,本科室的硕博士大多被困在实验室,临床靠数量稀少的实习生和进修医生挑大梁。我们中流行一句话,叫“把女生当男生用,把男生当畜牲使”。
      我第一个轮转的科室便是我们科,人手急缺的程度恐怕你现在无法想象。每个人手里的床位分配均不按组来,而按病区来;值班的密度超过急诊夜班,连值也是常事;但逢班头就是无尽的通宵,还没有出休的传统;双休节假二十四小时待命,半夜穿着睡衣冲去拉钩几乎天天发生。倦得实在受不住,老师们于手术室席地而睡,而我们则乖乖杵在墙边,站着都能睡着,还能做梦,梦里不忘背病史。
      即便如此,我仍不敢声张,只能拼命把自己喂肥。幸而之后顺利保研,导师不仅为行业权威,还是家中的世交。
      当然,这些我都瞒着三木。我每天佯装哀怨地报上体重以及宝宝的动静,再宽慰他手里的事情慢慢来,只管回来做爸爸即可。他自然也没有怀疑什么。

      然而美好的故事在温暖的春天戛然而止。
      炎炎23周的时候,我去我妈医院查大排畸。由于前一天值班基本没睡,我躺在床上一直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仅心里纳闷,怎么花了那么久。
      无论过去多少年,我想我会永远记得当时的情景:几个医生围得密密实实,还不断有医生加入,他们的脸色皆非常凝重,尤其是我妈。
      我本能觉得孩子不好,于是问她:“出什么事了?”
      她却僵硬地安慰我:“没事的。”随后忙着一个个拨电话。
      下午,她把我带到了一间会议室,打开门,才发觉我父母动用了所有人脉,不仅请齐了各大专科医院的众位专家同行、妇科儿科其它科的主任,甚至,还有仓促赶回的三木。
      我没胆量留在里面听他们判决炎炎的生死,呆坐在外面的座椅上,垂头,一下一下踹着地面。
      他亦是,黯淡的面容写满舟车劳顿。
      “你都知道了?”我不再惊讶。
      他沉默。
      会议室外的走廊通向我妈平时工作的产科病房,其一侧设有新生儿浴室。此时大概到了集体洗澡的时点,一车车小宝宝陆续送达浴室,他们兴奋的家长们则守在外头愉快地交流着。
      而走廊的这一边,另一个小生命悄然消亡。
      “孩子偏小,多发性畸形,建议引产。”
      坐了多久,我忘了。
      只知道天色暗了,灯光亮了,远处的笑声依旧。
      我没哭,真的没有,干瞪着地砖由蒙蒙的灰变为水水的白。
      炎炎重重踢了我一脚。我一机灵,孩子,你那么用力,是不是为了告诉妈妈,你生病了特别难受?
      “可是她还在动……”
      终于,我泣不成声。
      而他蜷起身躯,把脸埋在膝盖上,没再抬起。

      炎炎在24+3周离开了我,医生说是个女孩。短短的六个月,连她的爸爸妈妈长什么样都没来得及见到,匆匆离去。
      引产前夕我请了病假,在新家闲着没事干时依然会数数胎动。
      “炎炎踢了我四下。”我欣喜地向三木报告,紧接着后悔地咬住嘴唇。
      他不为所动,拉住我的手,告诉我,不要再数。
      三木,是个善良的教书匠,但当他如此期盼的孩子注定消失之后,他痛苦地选择假装。
      假装炎炎已然不在。
      假装炎炎不曾来临。
      假装,我们仍旧可以幸福。
      可我总在他的强颜欢笑下望见一道裂缝,愈来愈深,愈来愈宽。
      引产的那天,风和煦,光温柔,生机盎然的世界。我带着糯米买给炎炎的绣着她名字的娃娃,一路对它讲着愉悦的笑话。
      妈妈大约瞧不得我受苦,选择在病房等我。
      我平安回去的时候,透过薄薄的一道门与镶嵌的玻璃,看到她牢牢抱着娃娃,喃喃地说着:“宝宝对不起,外婆救不了你。”

      这世上有许多男女因为孩子走到一起,不知道又有多少如我们这般因孩子分道扬镳。
      他说过的话完全正确:书念太多容易偏执。他是,我何尝不是,更何况处于压抑了太久的特殊情况下。
      所以当我出院回到新家、踏进空空如也的儿童房时,我已预感到,我们之间,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那晚,糯米和孙逾圣不约而同地来探望我们,至始至终他们未敢大声喘气。
      我质问三木:“炎炎的东西呢?”
      “扔了。”他答。
      “你凭什么自说自话……”
      “这句话原封不动奉还给你。”
      我怔怔地盯着他:“我也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骗我,天大的事情都不跟我商量,还是你觉得自己年纪太轻根本不想要炎炎是不是!”
      “我当然要她。你一味指责我,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这是我的工作!”
      “我也不能放弃前途!”
      “拿孩子换前途?”
      “孩子还可以再怀……”
      “但那不是炎炎,”他哽咽,“不可能再有炎炎。”

      你看,人类陷入爱情的样子是相似的,而歇斯底里的模样亦可笑的雷同。
      孙逾圣强行带走了他,而糯米留下来陪着嚎啕大哭的我。
      “你说你们结缘由于彼此有着诸多共同点,包括性格,对吧?而现在他钻进了死胡同,你也一样。”她劝我,“你们暂时分开吧,对谁都好。”
      三木冬天将到美国读博后,他先安家筑巢,我带着炎炎稍后赶去。这本该是个圆满的计划,有他,有我,有炎炎。
      冷战半年,我们均未原谅对方,或者说,我们均无法原谅自己,即使家人总有意无意地安抚我道:“有些事,怪不了任何人,命中注定。”
      他如期起飞的那天,我站在家里的阳台上,抬头仰望飞机场方向的天空。
      天青碧穹,如梦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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