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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椴琴 ...

  •   我在怀虑观住了三日,青女竟然都再未上门来。我经常守在观中大殿内,因为我觉得只要迈出这道观半步就会遭受灭顶之灾。白长坤和张宸时常在入夜之后在附近搜寻青女的踪迹,我一个人留在道观中,将百十支蜡烛全部都点亮,在大殿中不安地踱着步。

      虽然白长坤说过,大殿内有三清神像坐镇,厉鬼是不敢靠近的。可是木雕泥塑,又怎能挡得住来势汹汹的青女呢?我经常睁大了眼睛,看着蜡烛一点点烧尽,直到白长坤和张宸回来,我才松口气。自从那日杀了紫菀后,青女就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再不出现。但是紫菀的两个师兄怎么可能不为她报仇。

      一日半夜,白长坤被张宸搀扶回来了,他的肩膀上有一个伤口,已经发黑了,却还挂着霜。我惊呼起来:“是青女所为?”

      张宸点头,忧心忡忡道:“我和师兄在山麓乱葬岗中找到了青女的踪迹,师兄与它只过三招,以剑气伤了她,却也被青女的寒雪之气所伤。”

      张宸去大殿后面的厨房烧水,好为他师兄热敷伤口。我跪在白长坤的身边,轻轻伸手,拢住他肩膀上的伤口,感觉冰霜在我的手心里慢慢融化,来自白长坤血肉的温度却让我一瞬间恍惚了起来。

      “疼吗?”我低声问他。

      白长坤的头发乱了,几绺垂在面颊前。他脸色发白,嘴唇紧紧抿着。方才伤口被冻木了,不甚觉得疼,想来现在一定很不好受。但是他却摇头道:“不疼。”

      我凑近了去瞧他的伤口,长睫在脸颊上投下阴影,嘴唇抿了一下,泛出水润的光泽。我知晓这张脸是颇能诱惑人的,就像我在镜中端详了无数次那样。白长坤只是个年轻道士,除了紫菀,他又见过几个女人?我抬头去看他,恰好撞上他也在看我。我别开了目光,望向大殿侧面的窗子。我说:“下雨了。”

      仔细听,窗外确实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他像是吃了一惊那样,匆忙把我推开,又觉得不妥,偏不知如何去做,只尴尬地杵在那里,映着烛光,脸涨得通红。恰在此时,张宸端了热水过来,白长坤像抓着救命稻草般,连忙说道:“师弟,扶我回厢房,我包扎一下伤口。”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看我;然而在起身离开大殿时,偏偏又转头瞧了我一眼,目光中有太多我所读不懂的内容。

      我低下头,看着师兄弟俩走去厢房,我便轻手轻脚拔了大殿的门闩,走到了院子里。秋雨下着,落在地上时,却凝成了白霜。我站在雨中,身上并没有被沾湿。因为我看见椴琴也站在那里,她撑着把油纸伞,伞上绘了红色的花,被雨淋得有些黯淡。

      “我让你伺机去寻那两个臭道士的破绽,没让你用美人计。”椴琴双手叉腰,那油纸伞竟还悠悠漂浮在半空,为她挡雨,“还是说,你爱上那道士了?不是吧?”

      我叹口气:“阿琴,我听说白长坤伤了你,你可有事?”

      她冷笑一声,掸了掸衣服前襟:“这个道士的修为还伤不了我。本来我们就只忌惮怀虑观的老道士,现在老道士死了,两个小道士而已,还会怕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今天晚上,将他们全部杀掉。”

      我低头犹豫,没有接话,心里却在想着白长坤身上的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无法接近。椴琴看我这神色,自然知晓我内心在想什么。我们同行也有二三十载,对方的心思,总能很快便猜出来。

      椴琴脸色一沉,油纸伞应声落地,化成一张古琴。她将古琴抱在怀中,豪气干云道:“织儿,一个臭道士,有什么好的?待解决了他们两个,姐姐带你去锦城,长安这样的地方,任你识遍天下男人!怎么样?”

      我心中叹息,却只是仰头望着夜雨,淡淡问了一句:“李小姐死了也有二十年了吧。”

      我和椴琴本来都是李小姐心爱之物,我是织梭,她是古琴,做得精巧可爱,被她时时把玩,日子久了,有了灵性。李小姐年纪轻轻就上吊自尽,我和椴琴入棺随葬,吸取死人怨气而化成了人形。我们俩生得一模一样,俱是李小姐的样子,可是性格却迥然不同。

      当年李小姐悬梁,就是因为她爱上一名道士,求之不得,痛苦万分,所以才以自裁而了结。椴琴认为那道士实在不配得到小姐的爱,我却觉得那道士仙风道骨,若能相伴他身旁,人生无憾。看着小姐对道士朝思暮想,我竟也觉得难过。也许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对白长坤有些格外不同的感情吧。

      所谓的青女根本就不存在。若论厉鬼,也只有我和椴琴两人。我们在棺中呆得久了,那地方又冷又黑,总想要汲取所有活人的温暖,不留生机。这是本能。

      白长坤的温暖,却让我想要去靠近依偎,只怕这又是另外一重含义了,椴琴却不明白。她冷心冷情,至今也不曾爱过什么人,李小姐的痛苦她只是看着,永远都无法理解。

      椴琴不再看我,而是探头绕到了院子后面,自言自语道:“两名道士恐怕已经睡下了。他们有点本事,杀他们不似杀那小姑娘般省力。”她扭头看我,“不管怎样,织儿,你要帮我。”

      我一定是会帮椴琴的。椴琴是我的姐妹,亲人;白长坤他什么都不是,人鬼殊途,他若知晓我就是所谓的厉鬼青女,定然会拔出剑将我斩杀,我心里还是想着他双臂揽住我时的样子。手随心动,我双手翻动间,手心里已躺着一枚织梭,两头尖锐,闪着寒光。

      “张宸擅长符箓,白长坤剑法高超。这也是他们的弱点。”我说着,却扭过头去。椴琴切了一声,拨动古琴琴弦,霎时间风雨大作。她从院子推开厢房的窗子跳了进去,我在风雨中默默站立了一会儿。雨声太大,好像将整个世界都隔绝了开来。我绕到了院子前面,正对这大殿的门。琴声渺渺从道观中传出来,我甚至可以想象椴琴毫无章法乱拨琴弦,以弦代剑的模样。

      轰然一声,大殿的正门打开,白长坤有些狼狈地跑出来。见我站在院中淋雨,急忙过来拉我:“李姑娘,青女来了,快走!”

      我伫立着不动,他以为我吓傻了,整个把我抱起来,吃力地往外跑。琴声自身后越追越近,想必张宸已经遭了椴琴的毒手。可是白长坤还是抱着我,他的温暖整个将我的身体都包裹起来,连青女布下所有的霜雪,都在这般温暖中化成涓涓细流。

      “你丢下我自己跑吧,白道长!”我说道。我有心要放他走,只要他扔下我,我再拖椴琴一会儿,他就可以逃走了。这个时候我并没有杀念,我想让白长坤活着,可是他要是活着,以后会怎样,我全然未想过。

      我忽然又想起李小姐悬梁之前说的一番话:“卿不负我,我亦不负卿。是老天负你我。如有来世,永不动情。”

      “不可能!”白长坤说着,额头青筋浮了出来,脸色铁青。我叹息了一声,这声音都要盖过椴琴的琴声了。我说道:“白道长,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风雨之声越来越大,将我们团团围起来。白长坤将我放下来,拔出桃木剑,左手从袖中掣出黄符,在剑身上一划,符咒无火自燃,照亮了他的脸。白长坤转身面对着风雨来处,举剑对天,是要与椴琴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他半转过脸对我道:“李姑娘,你快走,从山上下去,我将这个青女拦住。”他话还没说完,却瞧见我手中的织梭,一时愣住。

      织梭上闪着幽幽蓝光,凝结霜雪,一看便知是妖异之物。任白长坤再迟钝,此刻也应明白了我的身份。

      “原来如此……”他转过身面对我,狂风把他的衣袂吹得飘舞翻飞,他站在风中不动,剑背在身后,只隔着风雨看我,“难怪我初见你就觉得你身上气息不对,难怪你走进大殿门槛时会站不稳,紫菀遇害时,你却毫发无伤……可我竟然就受了你的蛊惑。”

      我没有说话,天色太黑,我看不清白长坤的表情,也许有愤怒,一定会有愤怒。可是为什么他的语气却那样悲戚,好像再多说一句话,他就会哭出来。毕竟,他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道士。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剑锋丝毫不动。琴声迫近,椴琴也追了过来。我离白长坤只有一步之遥,织梭轻动,便能取他的性命。

      “织儿,动手呀!”椴琴催促我。我犹豫着没有动,椴琴怒我不争地骂了句“没用”,右手将古琴举起来,左手往弦上一拍,忽然漫天大雨都凝成了冰雪,直向白长坤袭去。白长坤旋即运剑,剑风灼热,将冰雪融化。原来他的修为并非不足以与椴琴对抗,方才只是惦念我,才没有和椴琴正面交锋。

      我忽然觉得心里的苦涩一阵一阵涌上来。有心不让他死,可是往后又怎么办呢?我和椴琴杀了他的师弟师妹,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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