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不宿》来杯蛋酒

3、李任【二】

　　早自习已经开始了一刻钟左右，教室门忽然被推开。吱呀一声，李任抬起头，看见女生脸颊红扑扑地走进来，胸口起伏剧烈，显示她刚刚快速奔跑过。

　　非常不巧，班主任正守在讲台上。见到她狼狈模样，高深莫测地笑，摆摆手：“去走廊上站着念书去。”

　　女生原本带着祈祷的表情顿时懊丧，只好无奈地转身出了教室。

　　李任看着女生的背影，有一缕长发没能扎起，滑稽地散在肩膀上。他忍了忍，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同桌一脸好奇地问他：“什么这么好笑？”

　　李任摸了摸脸，又恢复到淡然的神情：“没事，想到以前看的笑话。”

　　说完收起笑容，再度小声地读着课文。

　　早自习好不容易结束，班主任离开，女生才虚脱地走进来，将书包扔进桌兜，人则像被抽去神经一样趴在桌上，长长地叫了一声。

　　李任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嘴角的笑纹藏都藏不住。干脆起身，到厕所解决完生理问题，又洗了把脸，一面抬起袖子擦着脸颊的水迹，一面往回走。

　　转过拐角。视线中女生站在走廊上，软软地倚着大理石台面，和对面的男生说话。

　　男生是干净利落的平头，皮肤有着少年人热爱运动的小麦色，就连脸上绽放的笑容，和因之露出的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看上去都阳光得要死。

　　李任不用看第二眼，就认出来男生叫方城。

　　两人热络地聊着什么，女生大约谈及了今早的遭遇，大大叹气，男生便又显出那样夺目的笑容，一面伸出手去，随意地揉了揉女生的额发。

　　李任的脚步渐渐地缓慢下来。

　　女生似乎有些不满，抬手握成拳，不客气地落在男生肩窝。后者夸张地后退一步，清清朗朗的声音就响起来：“哇你下手真不留情啊！”

　　那样干净纯粹，阳光得一塌糊涂的模样。

　　李任终于走到两人旁边，余光瞟见女生手中提着的礼品袋，不着痕迹地牵了牵嘴角，便迅速走进教室。

　　好像再停留一刻，他就会被炽烈的光芒炙烤成灰烬似的。

　　没多久女生也回到座位，从礼品袋中拿出一盒巧克力，拆封后一一分给周围同学。

　　递给李任时，他手中转动的中性笔顿了顿，抬起眼，微笑着说：“谢谢，我不爱甜食。”

　　女生收回手去：“哦，那好吧。”

　　接下来整整一天，女生没有再转过来，两人也再没有一句交谈。

　　周六没有晚自修，下午第四节课铃声响完，除开打扫卫生的同学，其他人便可以回家了。

　　李任慢慢收拾书本。女生终于侧过脸，却说：“何静让我帮她扫地，你先走吧。”

　　李任脸上渐渐绽放出莫名璀璨的笑容来，声音也温柔地不可思议：“好。再见。”

　　出了教室，下意识地回头再看一眼，女生趴在桌上，脊背僵硬地。

　　脑子里强行把她拉走的想法越趋强烈，脚下动了动，手机在裤兜里疯狂地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李先生”。

　　李任皱起眉来，往后退了几步，视线里女生的背影看不见了。

　　他转身，一边慢慢下楼，一边接起电话。

　　“喂。”

　　“小任？”

　　“恩。”

　　“你放学了吗？”

　　“恩。”

　　“今天我有空，带你去医院复查吧。在校门口等你。”

　　李任脚步一顿：“能不去吗？”

　　“不行。”那边拒绝地斩钉截铁，“难得我有时间，而且不复查万一你的腿又出问题了怎么办？”

　　李任觉得好笑。这样想着，也就真的笑出声来。

　　“我知道了。”他语气亲热地说，随后挂断。

　　出得校门，果然那辆黑色吉普扎眼地等候在路边。

　　李任一声不吭地在后座坐好，头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疲惫得想睡觉的样子。

　　其实只不过不想和驾驶座上的人交谈而已。

　　车子行驶过程中，李任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吴姚的时候。

　　高中第一次运动会。火红色的跑道上女生蓄势待发，发令枪响，箭一样一往无前，眼角眉梢志在必得的神采。

　　然而中途忽然有人从侧面冲出来，虽然离得不近，虽然那人很快地躲回围观者中，但女生脚步生生刹了一秒，节奏全乱，不可避免地摔倒在地上。

　　看台上李任眯起眼睛，见到女生迅速站起来，继续不管不顾地向前奔跑。严重刮破的膝盖上鲜血像小蛇般顺着小腿一路蜿蜒，到达脚踝，钻进鞋子里。可是女生似乎感知不到疼痛似的，仍旧那样无所畏惧的神色。

　　那时李任忽然生出强烈的羡慕来。

　　因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按照自己喜欢的模样，畅快地奔跑；也不是所有人能像她一般，跌倒了，再站起来。

　　不是不愿意站起来，李任想，而是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