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悖论》纯原槿溪

1、天界局外人（一）

　　“阿姒，我希望你能同意。”向来温润如玉的男子突然这样说。

　　看似征询意见，实则没有商量的余地。

　　冬姒低头踢了踢地面，没有立刻回答。娶新妻这么大个事，各方各面都定下来了才来通知一下她这个正室，她也没有什么否决权，何必同她商量呢？

　　想了挺久，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的意见又不重要。”

　　乐正：“我知你心里不喜，我会想法子补偿你。”

　　“……”冬姒语塞。该怎么说呢，她是乐正的正室没错，可她是个人，准确说，是个凡人。之前她还……失忆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乐正带她来这天宫前他一人的说辞，不说她很久以来没有凡间的记忆心里没底，关键是仙凡恋人家天界的婚事机构也不认啊，要不天帝说给战神赐婚就赐婚了呢，倒是还想着她这个凡人，给留了个侧妃的位置。

　　“你不是说，我们在人间拜过天地，早就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这次你娶媳妇，我还要跟着再拜一次吗？这么麻烦的事，能不能给我免了？”冬姒想了想，眨巴着眼睛，挺认真地问。

　　乐正怔了半晌，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我与你……算了，终究是委屈你了。”

　　“……”看来还是免不了了，最后讹他点什么东西好呢？冬姒一个劲地出神。

　　原本她打算，趁着成婚大典的举办的乱子一走了之。现在看来，得找白月想想别的办法，解决了同一天举办的她的仪式才行。

　　白月是她唯一的好友，也是那卷轶阁中的修书星君。大抵是托了涉猎甚广的福，是白月看出她的身体乃莲藕化成，用归宁珀粘好的魂珠上还缠绕着一丝魔气。

　　所以说，她不是啥“正经”凡人。魂珠残缺不全，连带着做人的记忆也忘了个干净。

　　冬姒初来乍到那段时间，对于谁修补了自己的魂珠一无所知，不仅如此，来天界的缘由也可以说稀里糊涂。当时仅仅是因为，一个自称她夫君的英俊郎君要带自己回家。

　　他唤她，阿姒。
　　他问她，阿姒，我家颇远，你可愿意随我去。

　　她当时想，他大概是邻国人。
　　远有什么的？长得这样俊，总不至于是人贩子。便一口答应。

　　谁知道乐正这厮比人贩还狠，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捏诀御剑，将她从安安稳稳的地面带上九重天。

　　这事怪乐正。他要是一开始便说自己是神仙，这个“家远”是旁人口中的“飞升”，她八成会把他当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拿笤帚把他赶出家门的。

　　她有些恐高，停下来后吐了他一脚隔夜饭。

　　乐正没冲她发脾气，还特别温柔地拍拍她的背，说夫人受惊了。

　　那个笑容看得她简直说不出话来。

　　这回就怨她自己了，被美男计和温柔乡齐齐冲昏头，错失回家良机。否则当时一哭二闹发脾气让他把自己送回去，估计就没有后头这么多麻烦事了。

　　仙凡恋分明不合三界法度，他说他们是夫妻的事，就算在人间是真的，也做不了什么数的。

　　一失足成千古恨，到底是吃了看脸的亏。

　　不过，包括乐正在内，天上的神仙跟冬姒想象中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大相同。

　　琼宴也好，仙乐宴也罢，不管她去到什么场合，老是有人在她旁侧有意无意地嚼舌根，说从没见过战神大人对女子动心，还是个凡人，莫不是她使了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云云。

　　问的人多了，她也愈发好奇自己对乐正做了什么，拿出来在天上开个讲学班收点灵石也是好的。可惜她魂珠都是碎的，记不得事，连名字都是乐正告诉她的，没办法开班授课，甚是可惜。

　　作为非正规程序上天的关系户，冬姒起初也不受白月的待见，她去卷轶阁，白月以为她是为了做样子给乐正看。

　　其实她在上界还挺安分，不曾惹出什么乱子，乐正送她去帝妃女官手底下学习仙界礼仪，她一点也不推拒，也从不抱怨，即使那些“从红珠子蓝珠子中挑出不那么红又不那么蓝的珠子以串一万颗珠帘”的任务枯燥又莫名。

　　她的身份已经够讨嫌了，不想给乐正惹更多麻烦。

　　卷轶阁是她偶然撞见的。乐正告诉她，里头载着仙界的历史与各族类功法丹药秘籍，听得她不由双眸晶亮。

　　他似乎也注意到她难得对天上什么东西产生兴趣，领她去参观，被白月挡在门口，后者说没有天界通行证不得擅闯。

　　乐正解下自己的战神令牌，交到冬姒的手里。

　　她忐忑踏入，仰望着头顶似乎无穷无尽的天书飞舞，莫名流下一滴泪来。后来恢复了一些记忆，她才知道自己感动的缘由——来这地方，是她计划好的。不过当时，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有一瞬间，白月被冬姒眼中近乎虔诚的光芒震撼，仿佛后者面对的不是枯燥无聊的书页，而是金灿灿的宝物山似的。

　　其实天界少有人来她这卷轶阁，一是大家都做神仙了，没有什么继续深造的必要；二来，是碍于出身。天界讲究来历，譬如狐族的人学了鲛人的术法，也当不得什么用处。硬要“融会贯通”，也容易落得走火入魔。

　　冬姒一介凡人，读了这些天书，更是没有什么作用。

　　不过她日日来，白月也日日观察她，见她安安静静地捡书看，一句话也没有，渐渐有了改观。

　　终于有一次，她忍不住提醒：“这本书是鬼族的秘技，你看了也是无用。”事实上，那本书是她记的笔记，不知怎么出现在冬姒手里。

　　冬姒从天书里抬起头，似是有些讶异：“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同我说话。”

　　“我在你眼里有那么古板吗？”白月有些好笑，而且她为何在意自己？

　　冬姒老实地点点头，复又想起什么，解释道：“倘若习得阵法搭建与法器的锻造，似乎外族人也可以使用？”

　　“可以是可以，”白月挑挑眉，“肉眼凡胎，能看懂天书已是奇迹，可不是能轻易学会的。”

　　“我见这书的主人欲锻还魂珠，可惜记载不全，停留在还生的步骤，”冬姒被称肉体凡胎也不恼，把自己方看到的那页递给白月看，“我想若是以彼岸花为引，着还魂珠寻一具死亡三刻以内的尸身，或可完成最终一步，借尸还魂。”

　　她只是轻描淡写一提。

　　白月闻言，手中握着的纸笔却哐当掉了一地。

　　“这么简单的方法，我怎么没想到呢？！”她一门心思，想着还魂珠必要回到本体，哪怕是被雷劫劈焦了的身体，来为那些渡雷劫道行又不够的仙人多一道保障。若是寻一具尸体还魂，便不必拘泥于旧体，不就是真能成就了这个还魂珠！

　　她激动抓住冬姒的手：“此计甚好，此计甚好啊！”

　　冬姒不由脸红。

　　此番过后，二人常在一起研究功法宝器。

　　有一次，冬姒够不着一本书，白月如常施法帮她取了下来。

　　冬姒捧着书笑着道谢，白月注视她很久，突然开口说：“你并非凡人。”

　　“你身上有莲花的香气，不是香包所致，而是自骨血生发。皮肤光泽莹润，就连关节柔韧度都不一般……好几次，天书捉弄你，你怎么也不肯放手。若是常人，胳膊早被扯断了。”

　　不是凡人吗……冬姒睁大眼睛，闻言不由抬起自己手腕，放在鼻尖嗅闻。

　　她眸中闪过的一缕黑气更是令白月浑身一震。

　　冬姒，不仅不是人。她猜测冬姒或是莲花精灵化成，然而她更可能是……魔族。

　　思及此，白月急急抓住冬姒手腕：“平日可有谁能近着你身？”

　　“逢霜宫里的婢女，还有……”冬姒如实回想，说着说着，脸上已然泛起红色，把这人界小娘子的人设立得十成十的稳当。

　　白月正迫切地等待着下文，见她停住，紧皱的眉头中写满了不解：“还有谁？”

　　“……我的夫君。”冬姒状似羞涩地道破答案，却不见白月有何异状，只是陷入了思忖。

　　冬姒便也收敛了神色，不再假装什么。

　　果然，白月再抬头时，只定定看着冬姒的眼睛：“若是战神，应当不至于害你……只是，你可愿意信我？”

　　冬姒点头。

　　在天书的指引下，白月引出冬姒的魂珠，让后者看见自己魂珠上的缺口。森森黑气由那缺口往外散发。

　　“这是魔气。”白月解释给冬姒听，顿了顿，她又说，“魂珠裂了，说明你曾经死过，有人替你重新敛了魂魄。”

　　“……”冬姒静静听着，眸色亮了又暗。

　　没错，早先，她已瞥见一些端倪。白月所说的，逢霜宫里服侍她的宫女也说过，只不过她们又是说她“皮肤好”又是“骨血带香”，都是为了哄她开心；而乐正说他们本就是夫妻，对于他们的过去和她的失忆症，乐正讳莫如深的态度又令她心生疑窦；还有，即使作为“凡人”，她也早有所觉，与乐正待的时日越多，自己的气血便越加丰足……

　　她查阅天书，并非所有事都能在书上找到答案，直到一些记忆自发地闯进脑海……

　　没错，她早就知道，她根本不是一个不讨天界喜欢的普通凡人，更是与天庭水火不容的魔族中人。

　　白月的紧张不似作伪。

　　想必她也在天书上读到过，曾有魔族人伪装后潜入上界，被抓到后处以魔缚之刑，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也曾有自甘堕落的神君受到天罚，丧失神力不说，魂珠里被烙上邪恶的印记……

　　冬姒缓缓抬眸，“惊讶地”问白月：“我该怎么办……你会告发我吗？”

　　白月哑然失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唯一的朋友，但你也是……”冬姒似乎不假思索，“天界中人。”

　　“别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对我来说，你比那些狗屁规则有意思得多。”白月摆摆手，“况且，你既是战神的人，以他的修为，没理由看不出你的身份……”甚至他才是让冬姒死后复活最大的可能。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事关战神的桃色八卦，天界没少传，什么版本都有，大体都猜测是冬姒这个“凡人”长得像战神求而不得的一位心上人，没准真是那位的转世。

　　若是叫他们知道战神大人带头窝藏魔族人，真不知又多好笑，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没等白月反应过来，忽然被少女一步上前，感激地抱住：“谢谢你。”

　　白月怔住。她分神想到，魔族少女用莲藕造就的身躯果然如想象中体温微凉，发间生出好闻的淡淡莲花香气。

　　那一天，她们的交情中，又增加了一份共同的秘密成为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