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八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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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只是接近那扇微微开合着的雕花门扉，那自屋内涌出的压抑之感便已经从脚底一阵一阵的涌了上来，连带着月池风想要试着去推门的动作都被硬生生的僵在了半空，皱着眉头，犹豫着到底是该前进还是停止。
而自门缝之中窥视到的世界仍是一片漆黑，幽深而又浓稠，投映在少女的墨瞳之中宛若一道厚重的帷幕，遮去了她眼中那伪装出来的从容。
“害怕吗？”注意到了月池风心中的动摇，练红明并不催促，只如安慰一般的握了握她的手掌“如果对过去的事仍是觉得不安的话，不用勉强也没有关系。”
“……不，我没事的。”
听着这样自身边传来的温言暖语，饶是这般举棋不定如月池风，也已经非常明白现下并不是能够让自己再继续逃避的时刻。
无论接下来的场景她再如何熟悉，再如何不想在眼前再重现一次，她也必须这么做。
——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了。
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原本还是黑沉一片的世界忽然被满目银白的月光所填满。
迎着大敞的雕花木窗，有夜风被灌入这个并不算狭小的空间，将由薄纱所制的白色窗帘吹得鼓胀。
细碎的月光透过窗棂间的缝隙延出一地白茫，而在那如缭绕云雾般的光芒之中，于空气之中悠然飘荡着的浮尘描绘出犹如烟气一般恣意慵懒的姿态，袅袅的升腾又被风吹散开去，却始终不曾停下过其蹁跹起舞的脚步。
练红明也确实没想过那几乎像是被静止了的时间会被一下子切换至夜晚，但惊讶的神色只是自红眸中一闪而过后便再也没了踪迹，接着又无声的回归了寻常时的那般平静无波，将屋子内四下粗略的扫视了一遍。
“没有人吗？”
观察中，视线并未捕捉到任何人影，练红明不禁有些奇怪，微微歪过了脑袋，凑近了身边的月池风些许。
但得到的回答却只是对方忽然从自己掌间松开的手。
没有用语言回答练红明的问题，甚至并未对紧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的阿拉丁做出任何解释，月池风只是迈着缓慢的步伐挑开珠帘走进内室，逆着月光的身影看上去就像是要被屋子的阴影所吞没。
“池……”
“没事的。”
用着略带微笑的表情阻止了练红明的继续出声，月池风由伸出食指抵在唇上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后，这才朝着还呆立在门口的两人招了招手，往内室方向的某个角落里指了指。
阿拉丁一开始还有些好奇，啪嗒啪嗒的一路小跑了过来，扒着月池风的裙子就伸长了脑袋往里面瞧，却在目光捕捉到了内室里的景象时，忍不住“啊”的一声低声叫了出来。
而练红明则是顿时阴沉了半张脸，抿紧了嘴唇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月姐姐，那、那个该不会……？”被面前的场景惊得有些呆滞，阿拉丁愣怔半晌后，这才慢慢的开口斟酌着自己的用词，试图从月池风那里寻得答案。
但比起少年MAGI的委婉问询，月池风这边倒是显得比较坦荡了：“恩，那个就是小时候的我哦。”
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着，月池风还试图想缓和一下气氛，耸了耸肩表示不要介意。
可是那双黑眸，从进来这里开始，就再也没有自那小小的身影上移开过半分。
阿拉丁还想说些什么，但支吾的发了两个音后，终于还是没能把想法和语言组织通顺，只好顺着月池风的目光一起看向那个蹲坐在墙角里，正一点一点用舌头舔舐去手上沾染到的血迹的少女。
“虽然是被父亲拼上性命的寻了回来，但早就已经沦为战奴的我，在这个家中，即便是大家都不曾说出口，我也明白他们大概就是‘还不如不要回来’，或者是‘还不如已经死了比较好’之类的想法。”
如无星之夜一般空荡的黑眸轻眨，陈述着这样话语的月池风，声音平静的就像是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的事一样。
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容，月池风看着那坐在阴影之中独自舔舐饮血的少女，只觉得心脏被狠狠的撕破了一道扣子，正有着无数酸涩的情绪自那裂痕之中倾泻而下。
“那晚被杀掉的人只是个普通的窃贼……趁着月黑风高潜入进了我们家中准备行窃，但却因为失手被发现而打算杀人灭口。”脑海中一闪而过之前那男人被开膛破肚的狼狈模样，月池风继续说道“但多半是事发地点离我的住处很近的原因吧，那窃贼才刚要动手就被闻声而来的我撞见了，急切之下便想连我也一同杀了。”
“嘛……但是他多半怎么也不会想到，当时貌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实则已经是个杀人的惯犯，就这么白白的搭上了一条命吧。”
“我本以为我救下了那个差点被灭口的侍女，多少也会被家里所认可，可以再次融回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之中，但……那时的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吧。”
将双手摊开手掌呈放于白茫的月光之下，亮色的光栅透过指间的缝隙洒在地面，零落铺成了一池粼粼的碎银。
明明现在是那么白皙干净的手，在视界中却一点一点的濡上了斑驳暗红的陈旧血迹，就像是怎么洗都已经无法洗净的可悲烙痕，镌刻之处已经并非是□□而是灵魂。
这是锲在灵魂深处的罪业。
因为是无法被原谅的人，是早就已经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的人，所以即使是再如何想要试图去接近、去补救、去祈求渴望……都已经不可能了。
——还不如从来不曾存在的好。
思绪停滞在这里的同时，那原本还维持着舔舐血迹动作的少女却忽然停下了动作，动作极为缓慢的，一点一点的自阴影之中抬起了头。
黑色的双眸从最初毫无生机的空洞开始，宛若反应着少女内心世界的一角，零落崩溃的情绪正逐渐自其中满溢流泻，直到搅成一场无处可宣泄的狂岚暴雨。
她用力的仰头望向窗外，直到将那轮皎洁的圆月美丽的姿态全数倒映在自己的瞳孔。
——然后她伸出了手。
就像是在寻求着救赎一般，想要离那圣洁而又纯粹的光芒接近一些，再接近一些……
但这样的行为就如同夸父追日，永远也只是一个可悲而可笑的梦想。
直到举到手臂发酸，年幼的少女这才表情恍惚的将手放了下来，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梦想一般，黑色的双眸之中，剩下的只有绝望。
“……哈……哈哈哈……”
然后她突然笑了，笑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从来都不曾存在比较好吗……”
随着这声喃喃的低声自语，少女缓缓抬起双手将十指拢上自己的脖颈，像是放弃了所有一切般的，无声的闭上了双眼。
——如果早知会如此绝望，不如从一开始便不曾存在。
“啪！”
但伴随着少女十指蓦然收紧的力度，却有一道猛力率先狠狠的甩在了她的脸上，热辣辣的痛感如被火焰灼烧到一般迅速蔓延开在面颊之上，让她一时愣怔得忘了想要干嘛。
骇然的视线中，映出的却只有一名红发男人的身形——明明是初见，却让她感到没由来的熟悉，就像是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月池风也愣了。
她完全没想到练红明会突然出手，更没想到的是练红明居然可以触碰到那些幻影，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勃然大怒，揪着那应当是幼时的自己就是好一阵痛骂。
“你说死就死是不是？！谁允许你死了？！我说同意了吗？！啊？！”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就算你娘已经不再记得你了，你那讨人嫌的大哥二哥不都还陪在你身边吗？！还有你爹！你不是那么喜欢他吗？！他拼尽了性命把你从那种地方带回来，你考虑过你爹的感受吗？！”
“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完全不符合男人性格的一连串批判指责让还愣在原地的月池风彻底懵了，恍惚间只能看到练红明揪着年幼自己领子的背影，因为角度问题她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但她却没由来的，忽然感到心口是那么的疼。
——就像是，感同身受到了男人此刻的心痛一样。
“……呜……呜啊……呜啊啊啊啊啊……！”看着面前这个正冲着自己发火的男人，年幼的少女就像是终于被戳开了内心原本密封得最深的一道防线，黑眸里有晶莹的水光闪过，扁了扁嘴，竟是一下子嚎啕大哭了出来。
许是因为习惯了将情绪压抑，少女这一哭可谓嚎的惊天动地，不时还因为被呛到而好一阵咳嗽，鼻涕眼泪狼狈的糊了一脸。
但练红明却是什么都没再说，只用力的将哭泣的少女拥入怀中，轻轻的抚着她的脑袋，用沉默安慰着对方在感情压抑之中的宣泄。
月池风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下意识的转身打算非礼勿视，却被身边的阿拉丁扯了扯衣袖，被少年用眼神无声的安慰着。
“那个孩子也是月姐姐你自己啊，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呢？”对于月池风此时莫名复杂的表情，阿拉丁也有些觉得担忧“这样不好吗？”
“……”
月池风没有立刻回答。
视线静静的扫过还抱着哭泣少女的男人的背影，月池风最终还是又移开了目光，转首望向了空中那一轮皎白的圆月之上。
“……不，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
“只是？”
“只是……我大概是在嫉妒吧。”
陈述着少年MAGI无法理解的话语，月池风感受着月光洒落在脸上微痒的触感，忍不住有些苦涩的弯了弯嘴角。
“嫉妒着那个，在这个时候，会被人拯救的自己——”
明明都是同一个人。
但那年的自己，却只能因为对于死亡的恐惧而没能向自己痛下杀手。
怀抱着连死亡都无法触碰的狼狈，只能卑微的继续苟且偷生。
……又怎么可能去奢望会有人对自己说过这种话。
“……但是……可我……到底为什么还要继续活着……”
身后忽然传来了年幼少女还夹杂着哭腔的问话。
“……除了杀人我……什么都不会……”完整的一句句子因为抽噎而被硬生生的截成了两段，听上去颇有些怪异“……大家都……害怕我……连娘……都……”
“……活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
只为了杀戮而存在的生命。
一旦不能够继续战斗下去，一旦失去了用来战斗的意义，这样的生命，就已经没有了继续存在下去的价值。
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有意义的。”
“……！”
明明是连自己都已经否决了的答案，但男人那不容怀疑的笃定声音，却让月池风忍不住的回过了头，微微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男人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你活着是有意义的，池风。”用着低迷的嗓音在这片寂静的空气里陈述，练红明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少女的背，连目光都逐渐变得温柔起来“……你活着，是为了遇见我啊。”
“……诶？”
“不论是什么时候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害怕你，更不会让你难过。”将手臂渐渐收紧，男人的声音沉静如水，却是一字一句道得清晰“会保护你，会宠爱你，会让你感到幸福……你活着，是为了遇见这样一个，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你的我。”
“……”
如果不活着就无法相遇。
如果无法相遇……
“我爱你哦，池风。”
“一定要好好活着，然后……来见我。”
随着怀中人微微点头的幅度，年幼少女的身体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接着慢慢的自脚尖开始化作为夏夜萤火一般的光点。
——就要消失了。
用双手轻轻捧住男人的脸颊，少女专注的凝视着男人的脸，就像是要趁着消散于这世间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好好的记住他的模样。
而练红明亦是不躲闪，只默默的扬起了嘴角，目送着对方的最后一程。
额头抵上了额头。
“你要等着我。”
“好。”
唇畔轻触在额间，如蜻蜓点水一般的，最后的告别。
白色的RUFU开始躁动，而黑色的RUFU开始不安的颤抖。
随着那年幼少女彻底消失的光芒飘散，漆黑RUFU的外衣被尽数剥去，由黑先转变为灰，接着又慢慢的褪去了那昏暗的色泽，转而成为一片雪白——
练红明望着那逐渐消失在纯白之中的光点，直到再也看不见后才移开了视线，回过头望向那同样正看着自己的少女。
红与黑的交缠，但此刻，目光之中却只剩下了无尽的缱绻与缠绵的情意。
他迈开步子朝她走去，直到能够触及到对方温暖的肌肤，直到连拥抱与亲吻的力度都是那么的真实，一颗悬在心口的大石才算是终于安然落地。
世间只此一个，谁都无法替代的，唯她是独一无二存在。
——“你，遇见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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