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妖》南朝北阙

48、第四十八章

　　娈姝一直住在冥洲殿的酒楼等待百里箫的消息，原本担心徐氏经过刺激会越发为难百里夫妇，却听百里舜说，徐氏自那日之后时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还是那些百里家荣誉的事情，许是受不了这番变故而变得精神恍惚，百里舜将其好生安
　　置在后院，一肩挑起府中所有事务。
　　“百里家本是京城商贾大户，大哥又才能出众，顺其自然缘何不能维持百里家兴盛下去，徐氏那样步步紧逼，落得这番结果，若她还清醒着，不知可会说个‘悔’字？”
　　娈姝从百里府出来，望着中间高高的隔墙，回想起徐氏独自坐在房内正中，握着龙头拐杖喃喃自语的场景，也是一阵唏嘘。
　　白幕笑了笑，道：“古人常说‘人之初，性本善’，徐氏变成如今模样，也不能说全是自作自受，她能撑起百里家半壁江山，其间酸甜苦辣怕是也没少受，见
　　多了形形色色的人，连自己都陷入这个大染缸了。”
　　娈姝听白幕替徐氏说话，面露疑惑：“是二叔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说徐氏当初也是商贾之间的联姻，自小被灌输着家族利益，与她性格形成也有关系吧。”
　　娈姝听完更为不解：“二叔不跟我说，反倒跟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谈论这些。”
　　白幕眯了眯眼，不赞同道：“什么外人，我兄弟的媳妇的二叔，怎么也沾点亲。”
　　娈姝脸一红，当即就向白幕飞起一脚：“滚蛋！”
　　两人径直回到酒楼，方一进门就听见诸人议论，娈姝隐约听到慕容岳的名字，心中不由一突。
　　从南京回来也有一段时日了，临走时慕容岳就抱病在床没有露面，听有人议论，想必是已经回府了。想着白幕曾说慕容岳命不久矣，总归是有些在意，毕竟才十几岁的年纪，英年早逝太过可惜。
　　“这京城的名医都被慕容家清去了，听说连宫里都派了御医来，可这几日未曾听说慕容公子的病情有所好转，依我看怕是凶多吉少喽。”
　　“可不是，这下百里家可要独占鳌头了。”
　　“慕容家好歹有皇家撑腰，不可能一下就倒了。”
　　“你懂什么，慕容太傅一脉单传，还是个女儿，早早就去了，就剩这么个外孙，他若一走，慕容家就是后继无人，皇家不皇家的又能怎样。”
　　“说起来慕容家那位小姐也是早逝，莫不是有什么家族病史？”
　　“谁知道，不过听说是跟着夫家殉情了。”
　　……
　　娈姝坐在一旁听了一阵，往后都是些胡乱猜测出来的传言，便起身上了楼。心中暗道：“看样子被白幕说中了，只不知慕容岳能不能再熬过这一次。”
　　白幕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道：“人各有命，看淡些才好。”
　　娈姝又望了眼楼下议论的人，最终还是顺从了自己当下的心意。
　　等站到慕容府大门前，娈姝倒有些不知该怎样开口了，还是白幕看她犹豫的样子，帮忙上前叩响门环。
　　开门的仆人见到二人面生，问道：“两位是……”
　　“我们是来看望慕容公子的。”
　　娈姝刚说完，那位一直跟随在慕容岳身旁的杨姓老伯恰好出来，见是娈姝，忙让人迎了进来，面上隐有几分急切的喜悦。
　　娈姝心中大为不解，只听那老伯已经滔滔不绝地道了出来：“公子卧床许久，今早上看着倒精神了不少，宫里来探病的御医也说，只要好生调养着便不会出大问题了。”
　　娈姝越听越迷惑，慕容家富甲一方，以前肯定也遍寻名医，这么多年束手无策，怎会在几日间就有了好转？
　　娈姝看了看白幕，白幕也是摇头表示不解。
　　老伯直接将二人引至后院，娈姝远远便看见廊下坐的那人，一如初见时那般，一袭天青色的长袍，清幽似水。
　　似是听到有人过来，慕容岳微微侧目，眼神比之那时更为平静，隐有一丝疏离陌生之意，让娈姝微微一怔。
　　“公子，娈姝姑娘来探望公子了。”
　　相较于老伯的欣喜，娈姝却有些尴尬，只因慕容岳那眼神实在让她不知说什么好。仔细算起来，他们似乎也确实没什么交情。
　　“在南京时便见慕容公子身体抱恙，说起来也是因为我有所求，劳烦公子长途颠簸，如今见公子这般，我也放心了。”
　　慕容岳静静听娈姝说完，只微微翕动双唇，道了声“不必”，便转回头，看着某处出神。
　　娈姝也没再多想，多看了他两眼，见他确实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也就没说什么，转而告辞。
　　走时见白幕眯眼看了看慕容岳，隐秘一笑，直觉内里有话，想问清楚时，听老伯有些抱歉道：“公子醒后便不多言语，许是病了太久身体还虚着，姑娘不必介意。”
　　娈姝点了点头，等一出了大门，便直截了当地问白幕：“看你刚才那副神情，是有什么门道？”
　　白幕摸了摸下巴，卖关子：“想知道？”
　　“爱说不说。”
　　“真正的慕容岳怕是早去奈何桥喝孟婆汤了。”
　　娈姝一惊：“你是说——”
　　白幕指了指墙内，“慕容岳阳寿已尽，里边那位不过是被别的魂魄附身而已。”
　　“那不是跟你一样。”
　　“差不多吧，不过这厮命好，找到慕容岳这幅完全相合的宿体，省去换来换去的麻烦。”
　　“你是说他以后就呆在这里不走了？！”慕容府这么大的家业全交给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难保不出问题。
　　“你这么惊讶干什么，反正真正的慕容岳死了，跟你就半分关系也没了。我观他也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左不过游离人间无所依靠，想找个投身之处罢了，再者，能灵肉相合，焉知不是上天的安排。”
　　娈姝看了眼慕容府，暗暗叹了口气，没想到到头来慕容岳还是没能逃开早亡这一劫，就这样让关心他的人以为他还活着，也是桩好事吧。
　　又等了几日，依旧不见君漠等人的消息，百里府的事却在一件件落幕。
　　百里笙在城外的寺里剃度出家了，任何来探的人都闭门不见，百里沐嫣去过几回，最后也只能黯然而归，之后也便终日呆在自己院中，不问世事起来。
　　对于百里夫妇的忧心，娈姝也爱莫能助了，毕竟百里沐嫣心中装着的人，说不得求不得，还要她自己看开才好。
　　“若花锦树在，怕是会对大哥出家一事嗤之以鼻吧。”
　　白幕笑了笑，“你不也这样认为？”
　　娈姝不语。确实，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到头来还安稳地活着，不由让人怀疑老天是不是真的有眼。
　　“对于怕死的人来说，死是惩罚，可对于不怕死的人来说便是解脱，一碗孟婆汤下肚，生前爱恨情仇不过烟云，只有活着的人才记得清楚。人间许多人都在求仙问道以得超脱轮回，神仙得道也须下凡历劫，可见人间本来就是个炼狱，在哪儿赎罪不是赎。”
　　娈姝抚上自己心口，感受着掌心下的悸动，那是活着的证明，瞬间有些释然了。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也只有活着，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