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妖》南朝北阙

29、第二十九章

　　将近戌时的时候，娈姝拖着一身疲惫从慕容府出来，本来还想再找个机会偷偷留在府中，等夜深人静在行动，怎料这慕容府的下人做事个个都不含糊，结算了当日的工钱将短工的人数清点完了，确定人都走了才算完。
　　“这慕容府的下人还真是训练有素。”娈姝不得不叹服，可怜了她自己倒是真的给人打了一天工。
　　颠了颠领到的几个铜板，娈姝深深地体会到了赚钱的不容易。
　　“看你这样子，给人做工还挺惬意的。”
　　娈姝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跳，一正腰直接听到咔吧一下，接着就是一声惨叫：“我的老腰！”
　　原本坐在墙头悠哉的君漠，见状连忙跳下来，看她一身粗布衣裳满脸泥灰，连气都不知道该怎么生了。
　　半晌后，娈姝扶着腰靠着墙，脸上因为出汗差不多糊成了一团，就剩下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时不时瞅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君漠。
　　君漠瞧她那偷偷摸摸的样子就想笑，佯装绷着脸道：“看什么看，谁叫你自己活该！”
　　娈姝还觉得委屈，谁能想到自己这么不中用，搬了一天的石砖就闪了腰。
　　“那个……咱们回去吧。”
　　君漠又不言语，直勾勾地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脑子里一天在想什么，说风就是雨，半点不同人商量。”
　　说实话，娈姝直到看见君漠出现才想起来要借助他的人手跟能力，更确切地说，只要君漠不在她眼前晃荡，她压根儿就想不起来这么个人！
　　当然这话娈姝也就敢在心里想想，若被君漠知道了，气死也不是什么难事，还真是“本待将心像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不是太着急了一时没想到么，下次不会了。”
　　君漠淡淡瞄了她一眼，显然不相信这话的真实性，所谓“本性难移”，要能一下改了母猪都能上树了。
　　君漠也懒得跟她多计较，背着人往酒楼走去。
　　娈姝伏在君漠背上，倒是越来越惬意，还晃荡着自己的两只脚，对于两人之间日渐融洽的相处，只当是成了一种习惯，却完全没有去在意这种“习惯”生成的原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她身上可是表现得极为贴切。
　　“等等等等——”娈姝踢了踢腿，叫君漠调了个方向，“那不是我爹么？”看去的方向好像是百里府，他才被二叔偷放出来，难不成要回去自投罗网？
　　君漠知道她心有牵挂，便也不问了，直接背着人跟了上去。
　　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娈姝眼睁睁看着百里尧走了进去，一个劲儿干着急：“啧，进不去了，这下糟了，那老不死的又把爹关起来可怎么办？”
　　君漠听她一直念叨，就是没提到自己，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两声以示提醒。
　　娈姝这才看了看君漠，却道：“你现在也没法力了，如果白幕在就好了。”
　　君漠忍着将人直接从背上扔下去的冲动，道：“你也太小看本尊了，难道除了法术本尊就没别的本事不成！”
　　“……”娈姝听到他无比熟悉的自称，默默地闭上了嘴。
　　君漠一个飞身带着娈姝蹲到了百里府大厅的房顶上，娈姝恍然大悟：“原来魔君大人也会轻功啊。”
　　君漠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继续生着闷气，娈姝也顾不上他，掀开一块瓦瞅着大厅里的情景。

　　百里尧知道，无论他跟梅寒雪妥协到什么程度，徐氏依旧不会接受一个妖类进祖宗祠堂，此番前来也是不想连累百里舜。
　　徐氏稳居上座，慢慢拨着茶盏中上好的西湖龙井，睨了一眼跪在中间的百里尧，道：“我还道你这辈子不会回来了，怎么，是不是那妖妇生了个小妖精，把你吓回来了？”
　　百里尧垂在身侧的双手蓦然紧握，他不明白母亲竟对自己的妻女如此口出恶言，即便那是她自己的亲孙女。即便一开始就不抱任何希望，但此时听着，还是不免一阵失望。
　　“我私自出逃，有违家规，错全在我一人，还望母亲不要责怪二弟。”
　　“哼，你现在倒知道兄弟情深，当时一心想着那妖妇，走得不是很干脆么！”
　　“母亲，她有名有姓，是我百里尧名正言顺的发妻，还请母亲口下留情。”
　　徐氏听罢，冷哼道：“名正言顺？既无三媒六聘，又没拜见高堂祖宗，何来名正言顺！”
　　“母亲既不愿做这高堂，我自以星月作证，天地为媒，梅寒雪乃我百里尧发妻，无从更改。”
　　“你——”
　　徐氏气急，将还盛着热茶的茶盏直接向百里尧扔去，百里尧也不闪避，任由茶盏敲上自己的额头，一道血红顺着茶水冲刷而下。
　　“大哥！”百里舜闻讯赶来，刚进门便看见这一幕，来不及上前挡住，“大哥你又何苦回来！”
　　百里尧转向百里舜，道：“明宗，我与阿梅这一路多有你跟弟妹相助，大哥在此谢过了。”
　　百里舜连忙伸手，却止不住百里尧伏下身的一揖。
　　百里尧正过身，脊背笔直，向着徐氏道：“我此一生，别无他求，唯有一愿，但求成全。”
　　徐氏偏过头，依旧对此不屑一顾。
　　百里尧深深磕了一个头，道：“百里尧无德沾百里氏殊荣，今不肖之罪，日后尝尽炼狱之苦，亦无怨言。此一别，与百里氏再无瓜葛。”
　　“大哥！”百里舜闻言大惊，“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徐氏也万万没想到他做得如此决绝，只是素来顽固的个性，即便震惊之下也是毫不服软，反而对于百里尧的忤逆震怒不已，拿起扶手边的龙头拐杖掷了过去。
　　“混账！”
　　腕粗的拐杖砸在百里尧的肩膀上，继而掉到地上断成两截。
　　即便肩膀被震得发麻，百里尧也没吭一声，徐氏见他铁了心，怒道：“你若要踏出这个门，你百里氏大公子的身份，功名，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统统都将化为乌有，与一个妖物做乡野村夫，这便是你读了二十几年圣贤书所学到的么！”
　　百里尧垂着眼，神色淡然：“这些从来都不是我追求的东西，有没有，并无差别。”
　　“好好好，真是好一副傲骨！”徐氏连连点头，语气神色显然不见半点赞许之意，“我百里氏历经三朝，能人贤才辈出，有如此违逆子弟实属我教子无方，日后也没颜面见列祖列宗，既如此，留你也无用。”
　　“母亲！”百里舜欲上前求情，被徐氏扬手制止。
　　“来人！”徐氏将人叫来，却是对百里尧道，“没踏出这个门之前，你还是百里氏的子孙，口出违逆之言，自当要受家法处置，受完一百仗，百里氏的族谱将抹去你的名字，此后生生死死再无牵连。”
　　“人如何能受得住一百仗？母亲，大哥是你亲生骨肉，你怎可这样狠心！”一百仗真的下去，不死也残了。
　　百里尧拦住百里舜道：“这一百仗是我应受的，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不会后悔。”
　　徐氏见他毫不松口，当下唤人抬来木凳，两个下人手中拿着比那龙头拐杖还粗的木棍。
　　百里尧趴到木凳上，表情依旧淡然，无一丝波动。
　　“给我打！”
　　随着徐氏一声令下，房顶上早已按捺不住的娈姝一声大喝：“住手！”
　　话音刚落，娈姝便觉一阵强光乍现，整个人被弹了出去，再睁眼已身处冥洲殿。
　　一直在旁边看顾的白幕，皱眉看了看还在发光的昆仑镜，问道：“你做什么了？”
　　娈姝对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没反应过来，随后跟出来的君漠道：“试图阻拦已发生过的事情，被弹出来了。”
　　白幕闻言，叹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还嫌我烦，现在捅娄子了吧。”
　　娈姝终于转过脑筋来，起身急忙道：“还能回去么？”
　　“能是能，只是你要再不长记性，可没第三次机会了。”
　　娈姝闭目想到百里尧要受杖责的情形，心里就没法平静，沉声问道：“半点都不能干预么？”
　　“凡是能影响到之后事情走向的，半点都不能。”
　　娈姝想了想，道：“那可不可避开这个时间？”
　　白幕点点头：“也可以。”
　　娈姝总算觉得有所安慰，虽然知道百里尧还是躲不过那场杖责，不过总比眼睁睁看着要好。
　　“对了，你掌中的印记还是延续上次有效的，记得抓紧时间。”白幕提醒道。
　　虽然出来不过片刻的时间，再次回到昆仑镜中的世界时已经是半夜。
　　娈姝这回算真正记住了白幕的叮嘱，小心翼翼地跟君漠询问：“去照看一下我爹应该没什么事吧？”
　　君漠看她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估计不让她跟父母去处一阵，真要望眼欲穿了。
　　于是君漠想了个办法，跟娈姝扮作大夫与伙计，拎着个药箱子在娈姝家山头下晃荡，不出所料地等来了梅寒雪。
　　娈姝惊讶道：“你怎么就算准我娘会来？”
　　“你爹受了一百仗伤势必定不轻，以你奶奶的个性决计不会再管，你二叔他们也出不来，只有你娘在此时焦急会去找大夫。”
　　娈姝不由对君漠的叹服更上一层楼，然后不等梅寒雪过来自己就迎了上去。
　　“看夫人行色匆匆，可是家中什么人病了？”
　　梅寒雪没满心焦急，听闻娈姝的话一下愣住，又见她面熟得很，不由露出狐疑的表情。
　　君漠抚额低叹，怎么就带了这么个拖后腿的，只能佯装训斥道：“刚老远地里给人看病已经够累人的了，这都半夜了，还不快些回去！”
　　梅寒雪闻言，顿时放下戒心，赶紧道：“大夫留步，确实是我丈夫身子不适，还劳烦大夫上山一趟。”
　　娈姝也知道自己刚才太心急差点露馅，见君漠挽回局面，乖乖闭上嘴跟随着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