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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梨花落(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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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错醒来的时候,四周都静悄悄的。她摸了摸四周,只摸到冰冷的岩石。很冷,她摸着岩石站起身,想要寻一个出路。可是因为看不清,几次被绊倒,令人厌恶的血腥味从她的手掌流出。她蹙眉失笑。
戚容用了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把她清理出去。相比之下,她那些在棋盘上验算了许多可能的也许,根本派不上用场。她蹲下身,笑了。轻浅的笑意层层回荡在石壁间,她第一次听清楚自己的笑,那么虚伪又悲凉。
“醒了?”石门一开一合,又流动的空气迎面袭来,阿错抬头看去。
戚容一身紫衣,站在石门旁边,并没有靠近,阴冷的湿气让她不屑的哼了一声,瞥了一眼身边打灯的侍从,那名侍从低头走上前,拉过阿错。
橘色的灯光在阿错脸上扫过,温热带着蜡油的味道,空洞的眼睛映出跳跃的火苗,戚容抬了抬下巴,侍从放开她。
“是个美人。”她冷声道,“就凭你这点小心思,还不够入本公主的眼。”
阿错手心丝丝的疼,不忘抓住一切机会谈条件:“你想要什么?”
戚容挑了她一眼:“凭你,也配跟本公主谈条件?”
这点言语上的羞辱比起活下来算得上什么呢?阿错勾起唇角仰头看着她。戚容狠狠的抽了她一巴掌,捏住她的下巴道:“没有人可以直视本公主,没有人!”
她觉得更好笑了:“你该知道我是看不见的。戚容,你在着急什么?”
戚容松开她的下巴:“我以为他死了。”戚容自嘲的笑了笑,“当初知道他去了西凉,我就仿着他的笔记写了通敌书。那一天我亲眼看见方州大火烧上了城楼。他就站在城楼上,对着对面挑衅的西凉军道他只战,不降。他还等着他的好兄弟发兵援助,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好兄弟看到我手写的通敌书,已经全城昭告了他战死的消息。”
阿错不为所动:“所以呢?挑拨离间的感觉怎么样?他死在你手上的感觉怎么样?”她歪着头想了想,又笑道,“戚容,你一定后悔了吧。”戚容来自雍国,哑巴也来自雍国,戚容想除掉他,必然是因为皇位。没想到哑巴竟然是个武将。
阿错认识的武将不过一个陆家,说过话的仅有一个陆景岚。她跳出那段过往再看这个人,揣度着一个武将应有的心情。她迎着戚容道:“你定然是不知道战场上的男儿有多少血性。没有哪一个战士会怀疑他背后的兄弟。因为他们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与你这样算计人心的人不同,一个战士他的忠诚和信任是不死不休的。戚容,寒了一个战士的心,寒了千千万万有血性男儿的心,雍国危已。”
戚容一怔,忽然笑了:“你说他是雍国人?他愿意拿命来还你,你却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阿错疑惑了一下:“你说的,不就是我院子住的那个哑巴么?”
正说着,侍从上前道:“公主殿下,他来了。”
四角天地,又只剩下阿错一个人。
不过这一次,少了刚刚醒来的失落。阿错突然意识到,她从一开始,就笃定了自己不会死。为什么?因为那是个武将啊。原来哑巴也是个性情中人。
她捂着自己的眉间,好像回到了那一年,有一个男人在不和他心意的时候总会皱起眉头。自以为低调,实际上那样一张脸,怎么可能低调呢?那一年跳崖还历历在目,他带人沿着水路寻了二天三夜。在那个夜晚,从水里救起了她。
那个时候她不愿意见到他,他身上带着冰冷的寒气,夜里霜露层层浸染在他的眉间,他看着不愿醒来的她:“九歌已经死了,你好好活下去吧。”
如何才算得上是活下去呢?如果不是你,不是你们,何至于此。多么假仁假义假惺惺。她不愿睁开眼,不愿意再看跟北承有关的人一眼。
他皱了皱眉,强硬的拉起她,灌了一碗驱寒的姜汤:“我在战场上,拉回过很多兄弟的尸体。每一次我都不明白,敌人真的比他们强么?我厌恶轻易放弃生命的人,太自私。战场上可能因为一个人的轻易放弃,让敌人有可了可趁之机,多少人要陪着这个人丧命。清点人数的时候,多少人成了名册上的一行字。”他站起身,牵过马,“我认识的九歌,从来没有畏惧过任何敌人。不管实力如何悬殊,不论胜败。没有人可以从水里泡了三天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你如果真的想死,就不会等到我。我信你不会死,所以来寻你。活下去吧。”
远处,已经有人开始来通报,说是萧奉仪的人马已经快搜到这里了。他们人少,正面起冲突不利。要他速速离开。
她蜷起身子,原来她是这样的渴望活下来么?
记忆里那个讨厌的地方,连带着存活在那段记忆里的人都分外可憎。阿错轻声笑了笑,依靠在石壁上,听着风的流动。时至今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想起陆景岚。也许是因为戚容说了一场战争中的阴谋。她需要从自己的生活里,找到最接近的人,揣测那个人的心理,以便举一反三。她突然发现这世上,新来的人总是在重复着过去的人做过的事情。
她记得有一年,陆家不受宠的萧儿子偷偷跑出去玩,遇到了坏人,陆景岚带着他跑了三条街,后来闻讯添乱的萧奉仪派人混在人贩子里一同追杀他。陆景岚松开了小小少年的手,让他不要回头,一直一直向前跑。
她就坐在马车里,命人把那个小儿子抱了上来。
少年怯弱的眼睛看着她。那一刻她是快意的,又是矛盾的。陆景岚真的会为了这个关在后院的庶子答应萧奉仪的条件么?少年不安的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再一眼。
那个时候她都笃定了,陆家不会为了这个身份不明的庶子做任何事情。她看着那个少年,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孤零零的样子。想到桃瑶说他很有可能是陆老将军妾室跟外人生的野种。她抱了抱他,当下打定主意:“跟我走吧。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疼爱你的姐姐。”
□□公子眨了眨眼睛,怯怯的抓住她伸过来的手。
这双手传递来的小心翼翼,像极了那年她把手放在桃瑶手心的那一刻。
就在她抱回□□公子的当夜,陆景岚带着满身的血腥味跳进了她的院子,抱走了他。后来萧奉仪评价他:“家的责任太重,太重感情,不好。”哪里不好呢?当时她不明白,现在想来,确实不好,太重感情满身破绽。实在不好。
她将陆景岚的经历跟哑巴对比了一下。发现除了哑巴比他命大一点,没什么不一样。她突然就安心了。
如果陆景岚会救一个视为陆家污点的庶子,那哑巴必然会救她这个救命恩人。这样的人,真的是不利用他,他都会倒贴过来呢。
想到这里,她轻声笑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在一张充满药香的床上,她不喜这个味道,这个味道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病人,正要起身,被人按住。
“阿错姑娘,是我,孙雅。”他欢心中带着担忧。
阿错怔了下,道:“孙大夫。”
“阿错姑娘好些了么?”他边说着边检查她手上的伤口。
“嗯。睡了一觉好多了。”她笑道说着就要起身,被孙雅一把按住,“阿错姑娘受了惊吓,还是多睡一会儿吧。”起身的那一刻,阿错眼睛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有暖风从鼻尖划过,她蹙眉,伸出手摸了摸眼睛,手停住。
怪不得醒来就是刺鼻的药味,孙雅趁她熟睡擅自做主要医治她的眼睛,她扯下眼睛上缚的白布。
“阿错姑娘。”孙雅急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阿错起身,习惯性的摸了摸床头,没有摸到绳子:“这是哪儿?”
孙雅赶忙扶住她道:“这是玉溪姑娘以前的住处。”
阿错轻笑一声,竟然还是戚容的地方。
孙雅又捣好新的药膏,要给她敷眼,被她拒绝:“戚容不会真的让我好起来的。你们谈了什么条件?”
“啊。”孙雅犹豫了一下,认命道,“阿错姑娘听了千万不要生气。姑娘收留的哑巴其实不是真的哑巴,跟戚容姑娘还是旧识。现下戚容答应了他要医好阿错姑娘。”
“条件呢?”阿错追问。
“条、条件是他要替戚容办一件事。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不过他走的时候说会定期回来看姑娘的。姑娘不要太担心了。”孙雅道。
还能有什么条件,无非是让他去死,证明国师的话是假的。可这也憾动不了现在的雍国之主。剩下的么,无非就是让他去争那个位子,争到了拱手送给戚容。
阿错笑了笑,推开孙雅的药:“戚容只说要留我性命,没有说要治好我的眼睛吧。”
孙雅泄气道:“阿错姑娘为何不信在下,今日如果你的眼睛是好的,那有的是机会可以逃出去。就不必受困在此了。我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总是要试一试的。”
“试一试?”阿错侧过脸看着他,孙雅觉得这张脸就是他全部的追求,一瞬不离的看着她,“孙大夫可知道,戚容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让你试一试的。一旦被她发现,我性命无碍,孙大夫却是要埋骨后山的。”
孙雅现下只想证明他不输给哑巴,坚决不退让道:“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我都不会放弃姑娘的。”
阿错摇了摇头:“孙大夫重视我性命如此,难道就不爱惜自己的命了么?”
孙雅据理力争:“眼前有患者,我无法视而不见。更何况姑娘此刻担惊受怕,忍受黑暗。我更是无法坐视不管。”
阿错轻叹一声:“今日我不用药,大约此生也只能这样。这样的黑暗无助我并不害怕。我已经熬过睡觉时时惊醒,醒后却不知白天黑夜的恐惧了。这些日子来,孙大夫不曾为我放弃治疗,孙大夫仁心仁德,是阿错之幸。可是今日这双眼睛要用大夫的性命来换,是绝对不行的。孙大夫活着可以医治天下千千万万的人,阿错不能为天下做些什么,但却不能让可以救人的大夫为了这样无能的我去死。”
阿错起身,向着孙雅的方向微微一拜:“若是他日有缘再见,你我都活着。阿错定当登门求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