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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梨花落(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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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层楼就把收了信徒的事报了管事。管事听了虽然觉得阿错很可怜,但也没要帮她的意思,只是命层楼去取被褥药品,按照阿错的意愿照顾好那个人。阿错院子里养了一个男子的事情瞬间传遍了整座凤山,第一个来看她的是现在势头最省的梁国章玉碟,她声音软软的,带着梁国特有的尾音,拉着阿错的手叫“善心的姐姐”,说着就拉着她一起去看阿错第一个信徒,还没进屋子,就听见章玉碟用芳国话低声骂了一句,拉着阿错的手也送了开来。
阿错茫然的向她看去,她又用阿错听得懂的话笑道:“换衣服也不说一声,凤山上的丫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她们有没有欺负姐姐看不见?”
阿错会意,原来是她撞上层楼给她换衣服啊。阿错又站了会儿,才听到层楼粗声道:“换好了。”
章玉碟这才拉着阿错一起走进去,层楼也站起身,给那个残废擦了把脸,抱着他坐起来。
“仔细瞧瞧,长得还真不错。可惜阿错姐姐看不见。”章玉碟惋惜道。
“看不到也是要救的。人都倒在我门口了,断然不能抛下。”轻描淡写,带过了长相问题。层楼抬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小主子。
章玉碟没话说,又跑到那个废人面前看了看,随口说了些症状,跟着她进来的丫鬟就开始记下方子,出门的时候交给了层楼,道:“他要是再有什么事情你来找我。”层楼接过药方默默的收了,全程没问过阿错的意思。
待到章玉碟走了,层楼扶着阿错到窗边晒太阳,才听她道:“章玉碟懂医术?”
层楼点了点头:“百姓都以为是神力,加上凤山的招牌,起死回生的传闻都有。”
阿错抚了抚自己的右手,没再多问。
中午还休带来了午饭,一桌四个人一起吃。为了将就手脚不能用的那位,阿错让人在床上铺了桌布,方便层楼喂他。
还休要照料阿错,层楼要喂残废。一顿饭吃的十分累,饭后收拾碗筷,还休赖在那里道:“动不了了,歇会儿。”
层楼很想抽她,心想她喂的那个手脚都不能动好么,你喂的那个最起码只是眼瞎了好么!
谁知道阿错却道:“也不知道他吃饱了么?”
层楼疑惑。
阿错接着道:“咱们是按照三个人的饭量拿的吧。管事说要养信众,是要信众自己出供奉的钱的。我现下没有钱,三个人的饭四个人吃。你还是个男子,委屈你了。”
那人眼睛看着她,没有回答。
四个人又歇了一会儿,层楼去收拾碗筷,还休收拾屋子。还休是个话多的,边收拾边道:“今天又有新人上山了,是雍国来的呢。神女见到她脸都绿了。可见这回来的是个厉害的。山上有的热闹了,我刚刚去看过那位的洗仙礼啦。那身材,那肤质,简直没话说。对了,长得也不错。”
“那她抽中谁?”阿错问。
“啊?”还休反应了一下,哦了一声道,“玉溪和玉盈。这事就连管事姑姑都说难得一见。说不定真的是天命所归呢。”
“为什么?”阿错问。
“因为都是玉字辈的老人啊。”还休羡慕道,“不满姑娘说,身边哪怕有一个玉字辈的人,那在凤山的日子都要好过的多。她们在山上待得时间最久,最知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好多百姓想上山祈福都要通过她们的。说白了抽中她们就相当于随身带了三四百人的百姓啊。一下子地位就上去了。说起来这也是运气,没法比的。”
尤其是跟刚来就被人暗算的阿错比,这运气可真是差别大了。
“哦。那这么说,抽签也能做手脚了。”阿错笑道。
“怎么会,抽签这事连管事都是随手放的签字,谁能知道抽到谁。你就别嫉妒人家运气好了。”还休安慰她。
阿错没再提这件事,要了副棋盘,自己跟自己下棋。
还休本来还想陪她下两盘,结果发现她摆的毫无章法,甚至都不在位置上,也就作罢。阿错一个人摸着棋子,打发了一下午。完全忘了这是那个废人的屋子。
还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伺候一个眼瞎的,还要带着一个残废的。但是现在,看着后山上哭的断肠的小梅,她觉得她的命挺好的。至少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很安静省事,不会让她们平白无故的送了性命。
她扶起哭的走不动的小梅,劝她说试药这个事既然不可避免,你就只能认命了。小梅仍然哭的凶,塞给还休一个镯子:“我要是死了,就把我埋在这儿。这块地风水好,下辈子说个好人家。”
还休接了镯子,心里又觉得,你至少跟了个势头正盛的主子,还有东西可拿。她跟了阿错三个多月了,还是领的管事发的薪水。
这才是差别。
她安慰道:“想开些吧。谁让章玉碟抽中了你。这就是命。”
小梅抓住她的胳膊:“小桃,我不想认命的。”
还休纠正她道:“叫我还休。”
小梅赶忙改口:“还休,我真的不想认命的。她拿人试药,今日死的是我,明日死的就是咱们别的姐妹。咱们这些人,命有这么的贱么?”
贱的是你不是我。还休越对比越觉得,现在跟的主子也不错,除了寡淡了点,至少是主权在她们。谁让她的主子是瞎子呢。
“还休,看在咱们是一起进来的份上,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她章玉碟对我不仁,我不甘心。”小梅捏着她手臂道。
“那你说。”还休觉得,秘闻听的越多越容易存活,山上的玉暖还是专门靠卖各位候选的消息闷声发大财呢。“章玉碟每次下山,都会见一个男的。别看她年纪小,肮脏着呢。”
还休振奋道:“这可是个大消息!你捅出去她就完了,怎么还去试药?”
“就是被那个男人钻了空子!他每次都伪装成朝拜的信徒啊!章玉碟发给我们的东西有好多都是这男人给的。她们都被收买了,只我一个人去说,没凭没据的,谁信?”小梅愤恨道。
还休看了眼天色,快到了发晚饭的时候了。决定敷衍一下赶紧去排队拿饭,争取多拿两个馒头,毕竟她们还多养了个残废。于是道:“其实这事历来就有的,哪个送上山的姑娘没几个送钱的靠山。这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除非闹大了,失了百姓的信奉,一般也罚不了什么,顶多是让他们不再见面。可是这要是真不见面,咱们凤山还白养着她?伺候她的人吃什么喝什么?还真的要像我现在伺候的那位一样整日素菜白饭?小梅你今日来找我,不也是因为我比你混的差,真到你死了,旁人都瞧不上你那点积蓄,不会上心替你收尸?可我不一样,穷成这个样子,你说你死了什么都给我,我自然会对你后面的事尽心尽力。说到底都是为了钱,谁也别委屈。”
她推开小梅的手,赶紧去抢饭了。
说起来她的姑娘对那个残废真的很不错。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别说这样一个非亲非故的累赘。她本以为阿错养他一个月就会改变心意,她连毒杀抛尸的工具都准备好了,没想到阿错竟然自己饿着也要将那人养的舒坦。这可真的苦了层楼。
也苦了抢饭的她。
残废能下床了,层楼为了减少工作量,也把他安排到窗户旁,这样窗边就坐着两个晒太阳的残废。
阿错每日依旧是摸着她的棋盘,摆着根本不是棋局的棋局。哑巴坐在另一头,一开始还盯着她的棋盘看看,后来干脆只盯着她看了。当然这些阿错都看不到。
层楼进来的时候收了棋盘,四个人又在小桌上吃了饭。
这一日哑巴多分出半个馒头来,一时间小桌静了下来。
阿错听着奇怪,问道:“怎么了?”
“他分你半个馒头。”还休道。
阿错不解:“为什么?”
还休抬了抬下巴,算是转达,哑巴仍是盯着阿错,还休败下阵来,心想他是个哑巴啊,怎么回答为什么,于是代答道:“他想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阿错笑了笑,伸出手去,哑巴把半个馒头递给她:“梁国的章姑娘也助你良多,这些日子都是她来替你看诊,听说她医术很好,她还说,你手脚还是能治好的。这半个馒头,我替你转送给她。”
哑巴眼睛盯着她,不再吃饭。
层楼叹了一声,哑巴喜欢上了阿错。
夜里,层楼提哑巴按摩手脚,忙完了道:“好在你不是聋子,还听得见。阿错不会喜欢你,也不能喜欢你。你还是死心吧。”
第二日一早,阿错要跟众人一样,跟着神女接受百姓跪拜。然后百姓会带着自己的心理困惑,生理病痛寻他们认为可信的神女追随。
雍国来的戚容已经后来者居上,连现任的神女都要避其锋芒,一边凉快。梁国的章玉碟凭借一手好医术,博得盛名。基本上求心理安慰的都去了戚容那里,求解脱病魔折磨的都在章玉碟的门前排号。
阿错一个人在坐在那里吹山风。日头渐渐大了起来,估计着这个时候,还休又去抢午饭了吧。正想着,前面突然有人挡了风口。
“北承来的姑娘?”他声音低沉有力,隐隐带着杀伐之气。阿错抬起头,向他的方向看去。
他微微一怔,声音放缓了许多:“你眼睛看不见?”
她茫然的点了点头。
他败下阵来来,他转身又对身后的人用芳国话说了些什么,有两个脚步声离开。
许久他才道:“陪我说会儿话吧。”地道的北承皇城腔。
阿错笑了。
“也不会说话?”他疑惑,北承虽说已经分崩离析,也不至于送这样一个人来凤山充数吧?比当初梁国送十岁的章玉碟还无耻。不过各国应付的态度也说明,凤山神权的衰退。
“会的。”她轻声笑道,“公子想说些什么?”
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知道今日是北承的候选人第一次露面,他就亲自来了。说不上是什么感情,该喜悦还是该愤怒?
他看着她,心情很复杂。
“你,家是哪里的?”话一出口他自己就叹了口气,金陵永安候府二房庶女,身份一清二白。
阿错不答反问:“听公子口音是来自京城吧。那里可还好?”
他半晌才道:“不太好。”
“那公子是在为北承忧心?公子且放心,我既是北承人,定会替北承上问天意。”她轻声笑道。
“天意?”他嘲讽道,“你自小是在金陵长大的。金陵离着凤山近,信奉凤山神女,你还不知道往北面去,大家都信佛吧。”
她勾了勾嘴角,但笑不语。
“我也不是有意出言冒犯。”他可怜她的眼盲,道歉道,“只是北承如今是多事之秋,我有些烦躁。今日多有不敬,还望海涵。”
“公子客气。”她送客。
身后随着那男子一起来的侍从凑上前去说了几句,男子便随着侍从向北面走去。她听着风中传来的脚步,那是章玉碟的地方。
她正要细听,突然一声钝响打断了她的注意力,她寻着声看去。等着来人开口。
“属下萧达,见过阿错姑娘。”他声如闷雷,体型也壮硕,一个人就挡了她面前所有的阳光。“属下奉侯爷之命追随姑娘。姑娘且放心,萧达绝不会让人伤姑娘分毫。”
“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她问,她竟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要不是他故意放下兵器出声,她根本没有察觉。
“从姑娘出山。”他擦了把头上的细汗。倒不是因为天热,而是提防刚才那伙人累心。
“这么说刚才的三个人你都看见了?”阿错又问,“刚才与我说话的人,长的是什么样子?”
萧达琢磨了一下道:“年纪挺轻的。也就十五六岁,长得浓眉大眼,就是京师富家子弟的样子,顶多比他们好看点。”他实在不擅长形容别人的相貌,憋了半天也只能说成这样。
阿错笑了笑,继续问他:“那我呢,我长得是什么样子?”
用自己做标准,就可以知道他的标准了。这确实是个办法。
萧达脸红了红,结巴道:“好,好看。浓眉大眼,京师世家姑娘就你这个样子的。比她们更好看。”
……
她笑了,她怀疑,萧奉仪是派萧达来挑战她极限的。
章玉碟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拉过少年的手道:“听说你先去看了北承来的那个?”
他点了点头。
章玉碟急得不行:“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看那个没用的做什么!我都被人骑到头上了!雍国那个戚容,欺人太甚!她昨天,昨天竟然打死了咱们刚治好的两个病人。现在信众里都有人怀疑我了!”
他嘲讽:“怀疑你什么?人是你治好的,医术是别人偷不走的。他们还怀疑人是你杀的?”
章玉碟气的眼泪掉下来:“他们说我是不是被神抛弃了。不能传达天意了。他们怎么不想想当时求我的时候,我是怎么医好他们的。这样的百姓,不要也罢了。”
他恍然,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已经十二岁了。他还清楚的记得她小时候不信鬼神,只信自己一双手可以治病救人,现在竟然开始迷失了。
迷失在至高无上的虚荣里。
章玉碟见他不说话,拉着他的胳膊道:“世里,你最聪明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他揉了揉她的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