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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梨花落(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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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萋萋,窗外水滴落石的声音浸着春色。
徐杰关上太傅府后院的门窗,把那样的文人的精致锁在这个单独的小院落里。她拍平衣角,笑着对站在槐树下等她的陆景岚道:“好了,你真的不进去看看?”
陆景岚摇了摇头,将缰绳递给她,翻身上马。徐杰跟上。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你。皇上都追封她为忠义明和公主了,也放了太傅归乡,她也算得上是求仁得仁,你看开些。”徐杰劝道。
“求仁得仁?”陆景岚看着她,“你知道阿槿自从知道芳国蛮横和亲,哭闹了多少次?就连我大哥都从边关回来了,但求一战也不会让阿槿受委屈。我们不过是欺她无父无母罢了。你没有看见她和亲那天的样子,她的眼神是死的。”
徐杰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拉过他的衣领:“景岚,欺负她无父无母的是皇上,是养她长大的太后,不是你,更不是镇国将军府。因为阿槿的事,皇上已经对陆老将军多有猜忌,你大哥也被扣在了京城,如果不想像太傅府这样,就把今日的话忘了。”
陆景岚没动,任她抓着领子:“听说皇上单独召见了你,为的是五皇子的事。”
徐杰一怔,沉默了片刻道:“你的消息越来越灵了。”
陆景岚拨开她的手,策马走在了前面。
自从皇陵失火,皇上坚决不办五皇子的大丧,太子联名上表为五皇子追封王爷的事也被皇上压了下来,没过多久,连太医都说没几天活头的皇上亲自上朝,并且,越活越矍铄。
皇上对太子监国期间撤去廷尉府一事没太大意见,徐杰也没有官复原职或者调任大理寺。所以皇上的单独召见本来很隐秘。皇上怀疑五皇子穆于臻没有死,要她秘密的去查。不得不说,她今日来太傅府,去九歌的院子也是因为这件事,虽然打着名号是奉太后之命打理明和公主故居。
徐杰叹了声,夹了马肚子快步上前,跟上陆景岚:“景岚,你要是不喜欢,那我就咬咬牙,陪你去戍边!”
陆景岚皱了皱眉:“这跟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别这样啊。”徐杰喊道,“咱俩不是好兄弟么,作为兄弟,我绝对不能做让你为难的事对吧。”
陆景岚看着她:“我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兄弟为这件事搭上性命。你该知道桃瑶是怎么死的。”
“那是个有血性的奇女子”徐杰叹道,“皇上赐死桃瑶确实是保住了五皇子,也保住了他的皇位,要不然以当时太子的势头,逼急了眼逼宫也是能成功的。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桃瑶进宫前一天找过我,告诉我明和公主就托付给我了。当时我还没明白她的意思,现在想想,她当时已经料到了。”
“九歌曾经说过桃瑶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为她着想的人。”陆景岚评价道,“桃瑶也确实不负她的信任。不过要是九歌还活着,听到你今天的话,她一定会后悔这份信任。她宁愿被背叛,也不会接受别人为她而死。”
“哦?你又知道。”徐杰打量道。
“说的好像你不知道一样。”陆景岚看了她一眼道。
徐杰不好意思笑笑:“我瞧着明和公主的死对你的计划影响有点大,这不怕你自信心受挫,好好拍拍你马屁,补足你信心嘛。哈哈,哈哈哈哈。”
二人又醉仙楼开了一桌小宴,徐杰照理吃饱喝足连带打包,陆景岚很想提醒她,将军府有厨房。
二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一路上徐杰又提了陆家挂帅的将军陆景岚的大哥陆景修的刀法,提到兴起,二人在路上拆起招来。
“我觉得修大哥不用刀是对的。”徐杰被他砍的肩膀脱臼,凑过去让他上肩膀,“刀法不是棍棒枪锏,练得出神入化杀伤力也不一定比的过像你这样狠的。果然陆元帅是个了解自己的人啊,由你大哥弃刀用锏这事来看,倒是有几分知己知彼的味道。你大哥刀法再精绝,也不会像你这样狠,砍我半个胳膊下来,这要是真刀,人都被你劈成两半了。”
陆景岚不动声色的替她把胳膊上好:“这是提醒你,没有真功夫,就不要随便涉入皇家事。”
“少爷。将军回来了。”炬方面色有些凝重,走上前去,还看了徐杰一眼,徐杰识趣的向后院客房走去,不忘竖起耳朵听着,“皇上让您去方州。”
陆景岚随他去书房,便问道:“是父亲让我去的?”
炬方脸色十分不好的点了点头,憋了两口气,实在憋不住道:“少爷您当初非要领命去追明和公主,现在好了,人没带回来,所有人都怀疑你。老爷也是没办法,到了方州就是西凉军的地盘了,旁人不知道,将军还不清楚么,西凉早就被视为叛军了。让少爷编入西凉军,还不就是因为芳国压境,西凉根本没打算开战。真要打起来,咱们陆家的兵又在东边,这根本就是把少爷您往火炉子里推。”
陆景岚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进了书房。
金陵永安候府。
“侯爷,北边来了消息,陆家二少领命上任了,不过人还没到方州就遇上了匪贼,听说受了重伤,消息是半年前的,现在有人说陆二少死了,也有人说是被芳国囚禁。”萧风仪叠了叠衣角,捧了一碗茶,示意他继续说,“皇上已经扣了陆家的帅印。将大公子留在京里。”
萧奉仪放下茶碗,闲闲的问了句:“宫里那位太子妃呢?”
“太子送了很多补品去,太子妃也很小心命人一一严查了。不过太子早年潜修医术,动的手脚没被夏家的人发现。”
萧奉仪轻声笑了笑,起身向后院走去。
金陵四季如春,后面有又引一片温泉水种了桃林,对外说是辟邪,一般人不得入内。此时桃花开的正好,一路上花瓣挠在他脸上,更添几分风情。不过院子里的那个人,看不见。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单衣,一双眼睛大且空洞。极力用耳朵辨别着动静。听到来人止住了脚步,微微蹙眉,半晌又舒展了神情。
萧奉仪看着这双眼睛,不复过往通透,突然有点生气。
“侯爷?”她已经可以从他低声的嘲笑里辨别情绪,这种特有的生气还会笑的鼻音,只属于那个阴晴不定的永安候。
“还是看不见?”他走近,坐到她身旁。
她摇了摇头。
他摆弄着她面前的黑色棋子:“没关系,别着急,本候还不置于请不起大夫。”
她还是摇头。
“这天下还没有难倒我的事情。”他嘲讽道。
她不再争辩:“侯爷不开心?”
“嗯,不开心。”萧奉仪笑道。
她皱了皱眉,可见他是真的在气头上了:“不过是双眼睛,治不好也就算了。更何况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只赔上一双眼睛,是我的运气。”
萧奉仪还是笑:“是本候救的及时,不过本候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你会跳下去。”
来给她诊脉的大夫又在桃林外候着,随侍的丫鬟问要不要请进来,萧奉仪没说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丫鬟又看了眼萧奉仪,萧奉仪让她下去了。
“陆景岚死了。”萧奉仪半晌道,“本候觉得十分可惜,本候险些丢掉爵位的事还没连本带利跟他讨回来。真的是不爽的很。”
她神色未动,摸了摸棋盘上的棋子,因为看不见,黑的白的分不清。摆的也十分混乱。萧奉仪看着她摆了半天,参不透这混乱的一局,闲的没事就向她的手看去,她右手手背上有一处疤痕,像是一排牙印。痕迹不算明显,但是在这样一双手上,总让人有一种白玉染瑕的不舒服感觉。
“侯爷想要这天下么?”许久之后,一颗棋子因为没了位子,而落在地上。
萧奉仪未答。
“侯爷手里兵马不足。”她自问自答,“自然是要不起的。”
话音未落,萧奉仪笑了:“本候本来带了个好消息给你,现下却不想说了。”
她撒掉手里的棋子,空洞的眼睛寻着他的笑声看去。对上这样一双眼睛,萧奉仪有些不悦,道:“穆于锡在太子妃的饮食里做了手脚,用不了两年,她就生不出孩子了。”
她低下头,看不出什么表情,半晌,又开始摸棋盘上的棋子:“侯爷帮我一个忙吧。”
“先说来听听。”萧奉仪看着她,又补充道,“不许说送信给夏家,挑拨太子和夏家。别说这么无脑的话,夏家顶多是再准备个姑娘送进宫,舍弃太子妃,你这不是挑拨离间,反而是帮了夏家。”
她手上的棋子顿了顿,似乎是在想往哪里摆,不过怎么摆都不能称之为棋局,她根本看不见,棋子完全混乱:“侯爷送个人进宫照看太子妃饮食吧,务必让她怀上。”
萧奉仪勾起淡淡的笑意:“本候该说你太过心善呢,还是……”
“我自幼吃斋念佛,自然是心善的。”她打断他的话,命丫鬟逐客。萧奉仪突然心情好了起来,走出两步又回头对她道:“你这个样子,倒让本候放心将要送你去的地方了。。”
“候爷能想到的定然是好地方。”她淡淡的回答。
“确实是个好地方。”他还是笑,“我的妻子,妹妹都死在了那里。”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前方:“侯爷说的是凤山吧。”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一年多,萧家的事情也知道的七七八八,“听说金陵萧氏发家便是因为娶了凤山女。凤山神女可通天地,代天传达民意,所以各国总想把女子送去,好成为控制民心的工具。原来北承派出去的女子一直都出自萧家么?”她抖掉棋子,“如此也好,萧氏女子皆有父母,让我去也好。”
萧奉仪哼了一声道:“你该知道,北承自开国就没出过神女。就是因此,皇帝才领着北承信佛。争不争的到那个位子,其实于北承没那么大影响,顶多是边境上的人还在信仰罢了。”
“即便是这样,侯爷的妹妹还是被送去了,”她道,“侯爷一定很喜爱这个妹妹吧。人人都道永安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这奇才的代价必然是抽筋剥骨之痛。不过现下好了,侯爷再也没有弱点了。”
“你说的对。”半晌,萧奉仪道。
萧奉仪其实早就有把她送出去的打算,但是他还没丧心病狂到把眼盲的她推出去。至少要送一个完好的,有自保能力的姑娘,这样最起码不会死在凤山征选神女的时候死的太快,不过现下是她自己要求的,那他也就不想做好人了。
“侯爷。”她叫住他,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天,为自己能多活一天开始谈条件,“我有一个办法,让侯爷兵马不足也可以掌握一方霸权。只要侯爷一诺。”
“你小的时候可是瞧不起本候的承诺呢。”他笑,“你就这么的想活下去?”
“想的。”
他问过她两次,一次是第一次见她,她刚刚死里逃生,他说夕阳很美,小太子妃想不想活下来?那个时候她一双眼睛惊恐又希冀,她说“想的”。
今时今日,失去一切的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告诉他,她想要活下去。为什么呢?他突然不解了,他还记得当年他失去未婚妻,失去亲妹妹时候的感受,那种万念俱灰的悲痛,让他活的行尸走肉,如果可以死就好了。
可是不行,因为他要成为家主,他是世子了。
当年如果没有世子的身份,他可以毫不犹豫的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以为九歌跳崖也是绝了生念,谁知道她还说,她想要活下来。
他有些动容,道:“本候答应你。”
她平静的面容不带喜悲,似乎是计算着以萧家的势力,最多帮她在凤山活几年:“候爷保我在凤山三年性命,我给侯爷十年乱世。”
萧奉仪笑了。他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狂妄的许诺,笑了许久问道:“你说说看,什么能有十年乱世?”
她想了想,似乎觉得这词用的不恰当:“或许不止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五年。但至少那个时候北承已经不在了。”
萧奉仪觉得很有意思,她的要求速来单纯,喜欢你就给你一切,恨你就要一切陪葬。简单明了,果然还是个孩子。
她听到他没有反对,于是继续道:“当年太子逼宫是假的。是皇上命御林军假冒太子的人,屠杀了大佛寺的皇子皇孙。太子的人赶到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皇上借题发挥,将逼宫的帽子扣在了太子头上。所有的人都死了,不存在只死了几位皇子公主,妃嫔在大佛寺祈福的事情。侯爷可以命人是大佛寺后山挖尸骨,定有所获。当年太后不敢烧尸,怕火光引来猜忌,特意命人埋的。还有一点,有些妃子是被活埋的。身上定有能辨别身份的东西。侯爷不用担心死无对证。”
萧奉仪紧紧的盯着她,大佛寺的事,太后奉行了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的宗旨,切切实实的捂住了这件事。当年他也盯着太子逼宫一事,本就是在等太子失势,人心动荡之时顺势插入自己的势力,没想到政局意外的稳固。
所有人都知道大佛寺有隐情,却不知道是这样的隐情。
他自信有这些足以混乱京师,却听她接着道:“不过这些事情都过去很多年了,如今效忠先太子的人大多被穆于锡拉拢,于侯爷来说,助力不大。不过再加上西凉军不臣一事,便可以掀起波澜了,西凉军曾经在皇上狩猎期间行刺,是因为西凉军忠于摄政王,而穆于锡,是摄政王之子。狩猎那天清点人数,唯有陆二少和穆于锡走散了。侯爷若是想求个认证,大可以命人去西凉军大营查探,必会找到皇后和西凉军往来的信件,皇后亲证,二皇子根本不是皇上的孩子。陆景岚不管为何而死,都可以是说成为穆于锡死的。他们自幼感情深厚,陆景岚知道太子的秘密一定有人会信的。侯爷不用东一兵一卒,只要将这个消息告诉陆老将军,陆家一定会反的。”
萧奉仪不笑了,他突然意识到,让她活下去的动力是复仇,他隐约能明白这样的感情,他还记得他的未婚妻死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为什么我的爱人死了,我的心死了,而你们却活的好好的。”
自始至终,她要的是毁灭。
整个北承都要为桃瑶的死付出代价。
他沉默了许久,试探道:“你可知道陆景岚就是死在西凉大营。”
她空洞的眼睛微微眨了眨:“那就最好了。陆景岚发现了穆于锡的秘密,被穆于锡杀人灭口。他假仁假义的嘴脸就能扯得一点不剩,陆家绝对会为了陆二少报仇的。只是有一点,侯爷不要挑拨夏家。”
“哦?”他发现她自脑子里撞出血块盲了眼睛,猜人的心思更准了。他确实准备将夏家连根拔起。
“就让夏静怡怀上他的孩子。然后被他亲手杀掉。然后再怀上,然后再杀掉……”她看着萧奉仪的方向,“她欠小桃的,一条命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