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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桃花渊(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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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瑶笑着驱散了众人,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两人并排站在,看着哗啦啦落下的大雨。
许久,九歌才挑出个话题道:“上次请安的时候,听皇上跟太后说,陆校尉很快就会回京了。”
陆校尉这个词,让穆于锡反应了一阵,才想到说的是昔年好兄弟陆景岚。九歌见他不接话,努力又挤出两句话道:“殿下瘦了,这次九歌出宫,下次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殿下。殿下定要多多保重身体。不然……”
他看着她白的没有血色的小脸,凭他照料母后的经验,这小丫头已经隐隐透着死相,他心中压抑,打断了她道别的话:“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是夏天,你穿着一件银色的斗篷,穿的比旁人冬天都多,那时太医也说你活不了多久,可是后来你一样活蹦乱跳的,还救了我很多次。”
“啊。”话题转的太快,她没跟上,“嗯。”
“是父皇让你出宫静养的?”他问。
“死在宫里总是不吉利。”她淡淡的回道。
“你侍奉皇祖母,理应由宫中养老。”
“是我徒惹太后伤心,不忍再让太后为我伤神。”
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许久,才听到他道:“如此,姑娘心中无憾就好。”
九歌转过头,仰头看着他:“二殿下,到今年冬至,我就十四岁了。”
九歌九歌,皇上赐名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预示了她的大限。
她看着穆于锡好看的侧脸,他有一张十分温暖的脸,他的嘴角总是上扬的,让人看了心生欢喜。他前几日还说,要等她快快长大。她只觉得这一生,再也不能完成他这个心愿了。她不是没有遗憾,只是不想看到他难过。
“姑娘若能熬过此劫,必有后福。”他笑道。
她看着他,那眼中的笃定让她有些难过。
太傅府。
太傅大人没想到皇上会把女儿还回来。他跪在前厅,听着喜公公念得赏赐,喜公公喝了两次水,他偷偷换了换跪姿,喜公公念完了,还是随行王太医扶着他起来,叹了句“太傅好福气。”已经六十岁的太傅双腿打颤递上银子,喜公公接过辛苦费,照例要提点两句:“太傅大人放宽心。宫里头便是知道九歌姑娘恐熬不过去了,这才让太傅与九歌姑娘相见。”喜公公做了个送回来的手势,“不瞒太傅大人,贤妃娘娘那儿,已经派人准备棺木了。当然若是九歌姑娘在太傅府过得好,那便是姑娘造化,待到出阁之时,贵不可言。若是姑娘命该如此,太傅也莫要惊慌,皇上万不会因为九歌姑娘的死而为难太傅。”
太傅又命人准备了一对南疆玉枕,给喜公公捎着。喜公公觉得太傅大人越来越上道了,很欣慰的点了点头。
外面雨声渐大,喜公公本想等着九歌回来,好回去报个信。但一行人从下个早朝就开始等,等到夜里,也没见着从宫里抬出的小轿。
“公公,你看……”太傅大人觉得,人终归是没到太傅府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能少受点牵连最好。
喜公公本就等的十分烦躁,听这老狐狸急着撇清关系不由得哼了一声:“太傅大人放心,九歌姑娘在宫中人缘好,今儿这样的天气,指不定是在哪个宫里的娘娘约了姑娘去避雨呢。”
太傅大人点了点头,又邀喜公公在这吃晚饭,喜公公说“出来的久了,万岁爷还等着回信儿”。太傅大人亲自相送,这一日才算折腾过去。
下了一日的大雨,还来不及放晴就已经黑了。再过一会儿只怕要宵禁,喜公公看了眼天色,心中暗叹,今儿只怕是真出事了。
“师傅,九歌姑娘怎的没回来?”喜公公刚上马,身旁的小太监按耐不住好奇问道。
“还能怎么着,皇上回过味来了呗。”喜公公叹了一声。
“徒儿愚笨,师傅您再指点指点。”
喜公公瞧着这嬉皮笑脸的德福,拍了他脑门一下道:“知道皇家丑事的,哪有活着的。”
德福一脸了然道:“师傅是说宫里传的那件事,太子病故……”
喜公公狠狠得瞪了他一眼,德福赶忙闭了嘴,但心里猫挠一样的好奇,时不时瞥他师傅。喜公公被他瞧的不耐烦,干脆闭上眼不理他。
路上没有什么人,马蹄踏在青石板上,那道朱红的宫门,一开一合,肃穆的让人敬畏。送水的马车与喜公公一行擦肩而过,走到城门被来来回回检查了许多遍,德福往那瞄了好几眼,待到近了养心殿,德福才凑到喜公公耳边说:“师傅,我怎么觉得刚才运出去的那车,有股子怪味呢。就跟桃瑶姑姑熬过药的厨房似的,以前静心斋还没小厨房的时候,桃瑶姑姑在御膳房偷偷熬药,恶心的我们都吃不下饭去呢。”
喜公公脸色一变,一鞭子狠狠抽在他手背上:“胡说八道什么!”
喜公公换了干爽的衣物,跟胡公公交了班,平日里二人不怎么对付。一来因为贤妃娘娘非要安插这么个人进来,分了他的权。二来就是因为胡公公长得比他年轻比他好看,万岁爷用的特顺手。快要被挤掉饭碗的喜公公自然是冷着脸看都没看他,要照着往常,胡公公还要揶揄挤兑下他,今儿安静的跟刚被阉了似的,巴不得赶紧推下去。
喜公公心中“噔”一下,知道万岁爷这回怒大了。
他又硬不下头皮问死对头今儿的情况,一颗心悬着不敢入内,在万岁爷跟前当差二十八年的喜公公,头一回背后盗出一身汗:“我再去换件衣……”
“别换了。”胡公公眼皮子都没抬,“再换,不还这样么,你当你穿的干爽的进去,就能爽利的出来?”说着扭过头,喜公公看见他湿透的后背,透出了还发抖的脊梁骨。
喜公公壮壮胆子,刚要推门进去。突然听到殿内一个茶碗砸到墙上的音声。
“九歌人呢?”这是万岁爷在问。
“回皇上,姑娘她走散了。”桃瑶穿着一件银白色的斗篷,那斗篷宫中许多人都认得,早就是九歌的身份象征。说起来宫里很多人谈起九歌,就想到她刚进宫那会儿一年四季白斗篷捂得严实。
今天大雨的时候,听说御花园突然来了群刺客,桃瑶衷心护主,解了九歌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引开了贼子,待到侍卫赶到的时候,独独不见了九歌。
沉默。
安静的不知过了多久,桃瑶的腿跪的都没知觉了,此刻淋了大雨也不觉得冷了,反倒觉得全身热乎乎的。桃瑶暗暗着急,这是发热了。
“她是真的不行了?”皇上缓缓的抛出这样一句话。
桃瑶反应灵敏,想都不想道:“回皇上,太医怎么说的,便是怎么回事。”
“就你嘴皮子利索!”皇上本想再扔她一个茶碗,看了眼碎在她身旁七七八八的碎片,也就作罢, “朕问你,真的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桃瑶猛然抬头,一双眼睛充满诚恳:“皇上莫不是不信奴婢了么,若是不信奴婢,干脆让刺客把奴婢射死好了,奴婢就不会在这气皇上了。”
“胡闹!不要仗着于臻保你,就跟朕顶嘴。是她把斗篷给你的?”皇上又问。
桃瑶摇了摇头:“不是,是奴婢找九歌姑娘要的。”
“你!”
“奴婢不知道刺客是皇上的人啊!”
最后一个茶碗,碎在了桃瑶脑门上。
“敢哭就拖出去斩了。”皇上被这个笨奴婢气疯了。她以前明明是最聪明伶俐有眼色的,要不然皇上也不会派她去监视九歌。
桃瑶委屈的吸了吸眼泪,因为发烧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更是明亮,皇上看了她一眼,怪不得他六个儿子三个围着她转,没围着她跑的还不晓得人事。长成这个样子,真是祸害。
“朕这些年觉得,你这张脸,简直后患无穷。”皇上叹了口气。
“皇上,不是要寻九歌姑娘的下落么?”桃瑶脑子烧的高速运转,听出皇上要指婚的意思,赶忙衷心提醒。
他看着只有折子可扔的桌子,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你跟她这么久,一点都没打听到?”
桃瑶虔诚跪拜,声音凝重:“回皇上,奴婢自从跟了九歌,姑娘便十分依赖奴婢。奴婢敢说,若是连奴婢都不知道,那世上便无第二个人知道了。”冰凉的地面缓解了渐渐发热的额头:“可奴婢真的不知道。九歌刚来的时候身子不好,一日中大半的时间都在床上,即便是醒着,因着长久不下床,腿脚无力,更是走不远。若是她与什么人说过话,奴婢必然会知道。后来她身子好了起来,奴婢以为是皇上授意的,停了皇上特意给姑娘的药。皇上,当年荣妃娘娘想要打死奴婢,姑娘的态度还不能说明她有多在乎奴婢么。可是自奴婢跟了九歌,姑娘一个字都没有提过先太子。”
“她不提,你就不会问。”皇上的口气里带着愠怒。
“皇上明鉴,奴婢引九歌与二殿下相识,她在二殿下面前都不曾提过先太子一句。九歌要是真的有太子殿下留下的兵符,那也是要帮着二殿下啊。”桃瑶脑子晕的厉害,抓紧了一旁银白色的斗篷。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她要活着。
“下去吧。”许久,那威严的声音终于放弃了怀疑。
桃瑶欢喜的谢恩准备起身,跪了太久一个踉跄又趴在了地上,瞧见皇上脸色稍微好了点,壮着胆子又说道:“奴婢斗胆,一直有个疑问。虽说九歌是也是先太子最后见的人。可九歌进宫的那年仅仅只有五岁,便是先太子大逆不道之时,九歌与太子相识也不过两个月。先太子真的会把兵符交给九歌么?”
她虽然不敢抬头看,也知道皇帝犀利的眼神在她脖子上流连,万一一个小心眼,明年今日就是她的忌日了。
许久,皇上叹了口气,让她叫喜禄进来。
桃瑶扶着门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在门口脸色苍白的喜公公。偷听可不是好习惯。她冲喜公公笑了笑,喜公公低声问可不可以当没见到他。桃瑶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桃瑶揉了揉膝盖,没有人来问她要去哪,需不需要帮忙。低头间,长长的石板上还可以见到兵器搏斗的痕迹,只是血已经随着大雨冲刷的干净,仿佛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桃瑶蹲坐在地上,摸着打斗的留下的刀痕,走不动了。
夜风起的很冷。她起不来,又不甘心就这么睡去。昏昏沉沉的,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很粗鲁的抱起她,一只大手很疼的抽了她一巴掌,她醒过神来,看清眼前是张扬跋扈的五皇子。穆于臻。
“这下好了,你可以趁我不备,要了我身子。”她略微惋惜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五皇子气的恨不得拧烂她的嘴。
“就刚刚,万岁爷差点就给我指婚了。”她提醒他,她是要名分的。
“爷还不稀罕你。”五皇子将她扔进轿子里,“少往自己脸色贴金。”
轿子里有熏得暖暖的薄毯,她裹了毯子,靠在帘子上,睡着了。
朦朦胧胧间,轿子猛然停了下来。五皇子不客气的把她拽出来,扔到另一个男人怀里。她裹着毯子打了个寒颤,看清了对方是谁。
“见过二皇子殿下。”她道。
“我那没太医没药材,二哥你先收着她吧。”五皇子不耐烦的转身要走,桃瑶拽住了他。
“干嘛?想留我?”
桃瑶恋恋不舍的把毯子还给他:“传出去不好,五殿下再带回去吧。”
“你!”
“五殿下慢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