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时路》渊织

66、第六十六章、情意辜负

　　第二日清晨，陆如嫣被放还归家。

　　当日为了让杜姨娘和陆如莹安心而签下的卖身契也被归还到了她的手上。

　　陆如嫣看着卖身契有些失笑。大约也只有杜姨娘和陆如莹这种贪慕权势的蠢货，才会相信一个家境尚可的商户女会为了搏一份所谓的“王爷青睐”卖身为奴。不过也难怪她们如此愚蠢，杜姨娘自己当年就是为了“前程”舍弃了对自己有情意的表哥，甘愿在侯府为妾。却不知，民间百姓但凡有些志气的只要日子过得去都不舍子女为奴。

　　从凌王派人过来，到陆如嫣离开王府，整个过程甚至都不需要知会陆如莹这位凌王妃。凌王既然不想让她见，她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知道凌王不会对她们手软后，陆如嫣对这对母女多看一眼都觉厌烦。

　　负责将她送回家的人名叫张途，说起来和陆如嫣还有段渊源，他的祖母正是当年在关城选绸缎的张嬷嬷。算起来陆如嫣和凌王的纠葛也是从那时候产生的。

　　张嬷嬷是凌王身边伺候的老人家，最早是在凌王母亲锦妃娘家做事，锦妃生子后因为信不过宫中人手，特意招了她来照顾当时还是幼童的景凌天。张嬷嬷一辈子不曾外嫁，早年招了一个入赘的夫婿，后来儿子、孙子都为凌王做事。特别是这个孙子张途，甚至可以说是跟随凌王一起长大，是凌王身边说得上话的心腹。

　　陆如嫣三言两语间，摸清了张途的底细。有心多做打探，只是张途虽然性格活泼、口风不严，但是忠心耿耿。不管陆如嫣如何巧用话术，只要涉及到凌王或者侯府，他都顾左右而言他，绝不吐露半分。

　　直到来到陆家小院外，张途才从怀中摸出一个精铁铸造的圆片，圆片上花纹缠绕工艺精细。他当着陆如嫣的面拨动暗扣，将圆片一拆为二后交了半边给陆如嫣道：“凌王有令，陆姑娘在叶小将军身边日后可自由行事，若有用得上姑娘的地方，自会有人带此信物来寻姑娘。若能纹路合一，姑娘需听令行事。”

　　陆如嫣有些好笑地接过半边圆片，这东西仿佛一个简易的虎符弄得还挺正式。想到这圆片背后代表的含义却又失笑，这下真成凌王的探子了。

　　等张途走远后，陆如嫣才进了家门。大黄一早去了铺子忙生意，来应门的是陆元霄。看见是姐姐回来了，陆元霄兴奋地冲到里屋门前告诉了在房内做绣活的兰姨娘和陆依兰。陆依兰第一时间跑出来，抱着陆如嫣哽咽着诉说想念，陆元霄如今大了不能在向小时候一样和陆依兰一左一右挤在陆如嫣身边，只能在旁边站着一瞬不瞬地望着姐姐。兰姨娘腿脚慢些，刚出了屋子看见院内这情景就开始抹眼泪。

　　此情此景，饶是陆如嫣自己也有几分想落泪。当日以陪嫁之名决绝离家，她抱了必死之心，不曾想还能有今日的相见。算起来她下定决心随陆如莹进王府至今日不过月余，却像又经历了一遭生死轮回，连带着心境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的心绪才逐渐平静，兰姨娘张罗着让陆如嫣进屋休息，又是拉着她的手检查她身子是否康健又是要为她准备饭食，忙碌好一会才在陆如嫣的劝说下坐下，让陆如嫣有机会开口。

　　要说的话并不多，不论是和凌王的交易还是侯府的秘事都不宜吐露，甚至连关于陆如莹的事情也不能说上太多。好在昨夜通宵未眠，陆如嫣已经想好了说辞。只说是做了陪嫁后不习惯，只是婚期将近她也不好出言反悔，于是等到陆小姐嫁入王府之后她求了恩典被放还归家。

　　兰姨娘一众本就不知道陆如嫣为了博取陆如莹的信任连卖身契都签了，加上对高门大户的规矩、习性并不了解，只当她是以自由身陪在陆小姐身侧，对她能轻易回来也不觉得惊奇。知道她以后都不用再去王府后，高兴之余没有人去细想这其中的不合情理。

　　安抚好陆家众人，陆如嫣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了叶卫疆。她神色如常，只是嗓音里夹藏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

　　“你说叶家小子呀，他上个月来了一趟。那天元霄去了学堂，家里都是女眷，他知道后就没有进门，隔着院子问候了几句。说是他得了赏，如今有了自己的居所，留了地址说是有事可以去寻他。”兰姨娘道，“不愧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出息了也不忘惦记着咱们。”

　　陆依兰好笑地看了一眼兰姨娘，故意道：“娘，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叶大哥那是惦记着咱们吗？分明是惦记着……咳，反正以前可没见过他这么避嫌，以前如嫣姐姐在的时候，元霄不在家也没见他少进门啊。”

　　这话说的直白，陆如嫣脸颊微微发红，不由得生出几分羞涩，偏偏没法反驳。往日里她与叶卫疆相处确实不太在意男女大防，单独相处更是数不胜数。也难怪昔日大家总觉得她和叶卫疆互有情愫，现在想来这份亲昵确实不同寻常。

　　陆元霄眼珠子在陆如嫣身上转了转，接话道：“说起来也好些日子没见过叶大哥了。大黄哥说叶大哥前些日子还托人去铺子里买了东西，听说是升了官有了实权，每日里不是去城外营地，就是在各处应酬宴饮。按理说他乔迁新居，以两家的交情我们也该登门拜访一下。”

　　“是啊。”兰姨娘应声，恍然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当时该是让元霄登门恭贺一下才对。”

　　“我才多大？还是个半大孩子，哪做得来这种交际应酬事。”

　　“那也不能失礼啊。现在恭贺也不迟，元霄做不来可以让其他人去嘛。”

　　陆元霄和陆依兰一前一后的开口，虽然没有商量过，却是默契异常。

　　陆如嫣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二人，无奈道：“不好好念书，聪明心思尽用在这种事情上了。”

　　随即收敛了神色，看着还没反应过来被两个小的“利用”了的兰姨娘，轻声道：“兰姨，您将地址给我，我去拜访。如今我回来了，也该告诉他一声。”

　　兰姨娘这才恍然，哭笑不得地挨个点了陆依兰、陆元霄二人的脑袋。

　　得了地址，陆如嫣回屋洗漱收拾了一番。午膳后，先是去铺子见了大黄，确认这些日子的经营一切如常后，便租了顶小轿去找叶卫疆。

　　叶卫疆如今的住处在城南，是一个花园池塘、亭台楼阁俱全的正经宅院。在都城以他的官位品级按理说得不了这么好的住处，据说是上次剿匪立功后圣上特许封赏的。

　　抬眼望着叶府的匾额，陆如嫣心绪复杂。二人重逢不过短短数月，叶卫疆果然如她预料的那般扶摇直上前途无量。有那么一瞬间，陆如嫣几乎想掉头就走，永远不要再沾染叶卫疆。有不愿意拖累叶卫疆的清高，也有上次争执后不敢再见的怯懦。

　　可侯府的血债沉甸甸的压在胸口，对凌王的承诺让她无法离开。还有，她不愿意承认的、刻意忽略的对叶卫疆的思念。

　　叶卫疆今日有公务在身，眼下不在府中。陆如嫣依着拜访的礼数递了名帖。本以为姑娘家做这种事会遭到冷眼，她身为女子又是白身，贸然拜访官家府邸不受待见是常态。

　　不曾想门房听说她姓“陆”后，十分恭敬的将她直接请进了门。说是主家吩咐，对姓陆的客人要恭敬优待，特别叮嘱如果是姓陆的姑娘一定不能怠慢。

　　陆如嫣不知道叶卫疆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做出了这种叮嘱。那日在书房，她几乎将叶卫疆的尊严和情意踩在地上践踏。叶卫疆虽然不曾对她说出半点重话，却痛苦到将窗框上的木梁生生捏断。刚分开那几日，她几乎夜夜都会梦到叶卫疆踉跄离去的背影。

　　那般决绝不堪之后，叶卫疆该是恨她，该是再也不想见到她才对。为什么还期望她来找他呢？是怕她有朝一日需要他的时候见不到他，才千叮万嘱吩咐门房吗？

　　直至此时此刻，陆如嫣才正视自己的残忍，这么多年、这一次一次她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叶卫疆的偏爱。每一次自以为是的做出选择伤了叶卫疆的心，又因无法割舍而和好。仿佛笃定叶卫疆永远会包容她，就像今日来到这里，她从未想过叶卫疆或许不愿见她。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她打从心底深处知道叶卫疆在等她。

　　她错估了自己。原来一直看不清的是她，她所谓的割舍从来不是什么冷静支持，不过是有恃无恐。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叶卫疆要承受她的一次次反复，凭什么要在被她伤透了心之后还处处惦记着她呢。

　　“傻子。”陆如嫣轻声呢喃。

　　门外脚步声响，陆如嫣抬头，看见她的傻子逆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