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浮生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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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殷对展欢颜的感情，已经不单单只是喜欢，而是近乎于一种无条件的纵容。
对她有求必应，即便是对他不利的事情；不在乎她刻意维持的距离，有时忍不住与她亲近却被她躲避，也不恼、不责难；怕她多想不安，只在庭院里见她，若入室内，必有郦夫人相陪；关心她、关心韶严，从不对外公布他们的私交，怕影响他们的名声。
对展欢颜，素淮向来是钦佩欣赏的，独独为秦殷这件事，她不由怨怼起来。既然觉得与秦殷的交情见不得光，那她对他的利用就很光明磊落么？
虽然素淮不太关心涟国朝中之事，但仍从萧衍之那里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展欢颜是边疆老将展飞堂的女儿，她所倾慕的韶严是朝中最年轻的一员大将，也是宣皇帝的表兄。不过宣皇帝一直对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皇族很是忌惮，何况韶严手握重兵。所以韶严在朝中很是谨慎，从不让残暴冷血的宣皇帝握住把柄。秦殷是宣皇帝身边的红人，在皇帝耳边偶尔说几句好话，韶严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展欢颜就是看中这点，才一直利用秦殷的心意，与他亲近。
对她这种“身不由己”感同身受，素淮虽然很理解展欢颜，也明白她的难处和苦衷，但依旧为秦殷而介怀。
轻叹口气，素淮停下手中的活。她双手握着扫帚，额头侧抵着竹柄，脑中一幕幕闪现秦殷握着展欢颜送的香囊轻嗅时，那副欢喜又寂寥的模样。
那么美得让人怜惜的人，展欢颜真是狠得下心啊。
如果自己能是他倾心的人，怕是比他对展欢颜更死心塌地吧。思及此，素淮自嘲地笑了笑，那样的美人怎么会看得上自己哟。
何况，就算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那展欢颜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浓眉大眼、娇俏明丽、身段玲珑，像艳阳般，到哪都能把人照亮。反观自己，容貌只算得清秀，性子沉闷，身子也单薄，怎么看都不甚讨喜。似乎，自己是和展欢颜截然相反的人。
如果展欢颜是秦殷的标准，那她也太大相径庭了。
烦躁地转了转扫帚，竟隐隐有了剑柄的手感。素淮努力找着自己与展欢颜的共同点，惊喜地发现自己也会舞剑，而秦殷似乎很喜欢看人舞剑。
心中一喜，握着扫帚不由开始比划。起初，素淮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尔后渐渐在这空无一人的空地上放松了戒备，便随心所欲地舞起来。扫帚太轻，不如长剑称手，舞起来的速度却更加迅猛。素淮从小就没被当做女子培养，师父对她一视同仁，力度和耐力训练起来一样不落，故而并不像展欢颜那般只能使用轻薄的武器。
平素师父只专注剑法的实用，而眼下，素淮会在意每一招、每一式的轻快缓急，就像在秦殷面前起舞一般。她身量修长、四肢纤细，加上长期军旅生涯磨练出的魄力狠劲，舞起剑来格外磅礴大气、气势逼人。一招一式，持稳而精准，翩若游龙般惊鸿，丝毫不逊于展欢颜。而且素淮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淡然宁谧，像是下凡的仙人，纯净飘渺又遗世独立。
收剑，站定，素淮回味着刚刚的招式，嘴角沁着浅浅的笑。
“府上居然还有这般能人，我竟不知么。”身后飘来一声轻笑，似感叹，似戏虐，正是秦殷的声音。
素淮脊背一僵，没想到竟被他看到了。
“为何不回头？”声音由远及近，秦殷眯眼，盯着这可疑的背影。
“……”素淮知他起了疑心，心里顿时浮现出萧衍之暴怒的脸孔，随即无奈地转过身。
竟是个女子？秦殷顿住脚步，他本以为是谁安插在他府中的线人不巧露了馅，没想到竟是个女子。见她眉目坦然从容，丝毫没有半分细作的影子，秦殷放缓声音，挑眉询问：“你是何人？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素淮才开口，便蹙眉，好像在主子面前不应该自称“我”，这样很不敬。努力回想那些婢女的言语，素淮艰难地模仿道：“回主子的话，奴婢刚入府月余，一直待在灶房，见不到主子。”
见她模样笨拙生涩，秦殷想笑，便起了逗弄之心，“既然见不到，你又如何知道我是主子不是这里的客人？”
“呃……”素淮愣了愣，看着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秦殷笑着等她的后文，本以为她会提及他的容貌、衣饰之类，没想到她却用一副“您记性居然如此不好”的表情说：“入府的时候，奴婢见过主子一面。”
哦，他忘记还有这么一回事了。秦殷暗暗懊恼。
见他沉默不语，素淮以为他真忘记了，便好意地认真提醒道：“就是赏了二两银钱的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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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秦殷询问她为何会武，素淮说自己遇战乱四处逃难、途中被一会武艺的流民所救，为自保就学了一点拳脚功夫。对于秦殷的盘问，素淮混着自己的经历说得真真假假，配合萧衍之为她安排的身世，即便秦殷细查，也能安然糊弄过去。待确定素淮其人着实无害后，秦殷便时常来这空地要求她舞剑。
每每素淮都会很无语地深深望着他——这人看她玩扫帚看上瘾了吧，舞剑舞剑，好歹给把剑啊！
“素淮，快点。”盘腿坐在树下，秦殷单手撑着下巴，一副期待的模样。
素淮：“……”
见她拖着扫帚走过来，秦殷疑惑地抬头仰望她，“怎么了？”
“我说，主子，您是不是很闲？”素淮握着扫把，一脸郁闷纠结，“如您所见，奴婢很忙，奴婢还有很多事要做。”
闻言，秦殷皱眉，“不是准了你不用自称‘奴婢’么？”
素淮愣了愣，坦言道：“忘了。”
秦殷白了她一眼。
翻白眼都这么好看，这么很有风情。素淮暗自感慨，这人果然生得太得黄天厚爱了。
见她盯着自己看，秦殷习惯性挑眉，“又怎么了？”
素淮刚要回话，便听见郦夫人远远来寻的声音，“大人，展将军来看您了。”
“小欢来了啊。”秦殷欢喜地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就大步过去，“让她用点花茶点心，我马上过去。”
“……”素淮望着急切离开的他，默默无语。
隐隐感到她身上有一种难言的情绪，秦殷走过她身边时，不由停下步子偏头看她。
素淮抬头与他对视，目光幽然。
秦殷正欲开口，还没来得及询问，却见她忽然伸出手。那只手擦过他的发际，有一刹那，他竟以为她要抚上他的脸。
捻了片碧绿，她柔声道：“沾了片树叶呢。”
秦殷回过神，抿唇一笑，“谢了。”
素淮点了点头，催促说：“有事便快走吧，免得耽误了。”
于是，秦殷不再逗留，快步离开。
“……”望着他走远的背影，素淮握紧扫帚，垂了眼睑——方才，那一瞬间，她竟想挽留。
呐，秦殷，不要再见她了。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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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淮入秦府满三月，汴京入秋时，得到了首次假日。
秦府下人待满三月，以后每月便有两日假期，可出府采买探亲。思忖着要给师父和萧衍之报个平安，顺便购置点东西……摸摸口袋里的银钱，素淮笑了笑，敲定了要去集市上布庄瞧瞧的行程。
买了个香软的馒头，三两口吞下肚，素淮一心朝布庄密集的街道走去。
一家家地看，一匹匹地瞧，素淮却怎么都找不到秦殷送给展欢颜衣裳的那种布料，连相近成色的都没有。看得上眼的价太高，价合适的又看不上眼。到最后没办法，只能去最大的布庄那家转转了。那家背后的庄家是萧衍之，还可以顺道带个纸条口信，素淮默默地想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因着是熟人给她让个折扣？
这日，秦殷刚好在茶楼窗边吃茶，正巧就目睹自家那个会武的有趣婢女在一家家布庄间转来转去的纠结郁闷样。
素淮进了布庄没直接搭讪，而是跟普通客人一般四处看看。这的掌柜是萧衍之的亲信，曾得见过素淮，见她装作生疏便精明地没有与她冒然相认。按惯例挑着花色和衣形，素淮心里已有了标准，故而都不甚满意。
见店里的伙计应付不来，掌柜的寻了这借口，才与她说上话：“姑娘想要哪种颜色、印花、款型、价位的衣衫呢？”
素淮回想了一下，娓娓地描述。
掌柜很认真地听，然后抱歉道：“姑娘形容的衣型怕是难得，应是专人订制的，一般市面上少有。”
素淮有些遗憾。
见状，掌柜的又立刻补充道：“不过暗红色的布匹倒是有很多，制成成衣的也有，兴许有姑娘中意的。”
素淮点头。
掌柜的带她选了几套样板用的成衣，又领着她到店后面试穿。
转至后屋，谨慎地留意周遭，直到确认安全了，素淮这才恭敬客气地唤了声王叔。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掌柜王叔和蔼一笑，倒了热茶送到她手边，了然道：“主子又差使姑娘了。”
“他也是我主子嘛。给他办事是应该的。”素淮随手翻开摊在桌上的衣服，“麻烦王叔给带个信，无风。”
王叔点头，也不多问。
后来王叔又取了几件供她选，素淮担心布料太好招人怀疑，摸着细软的料子心里很是挣扎。王叔安慰她说这都是老款，布坊和成衣铺有折价出售样板成衣的惯例，不过最后素淮还是只挑了几件价位适中的。
付了钱，怀抱新添置的衣裳，素淮洋溢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
结果一出店门，就被堵在街上，那人笑眯眯地问：“买了什么啊，笑得这么开心？”
果然行事谨慎是必须的……素淮欠身问安，“主子。”
“在外面就免礼了。”摆了摆手，秦殷凑到她身边，去看她选了什么衣服。
素淮有些心虚，怕他瞧出这花色都是参照他送展欢颜的那些买的。
见她死死地护着，秦殷无奈，“喂喂，主子不要你的衣服，抱那么紧作甚？”
“……”素淮不情不愿地扁着嘴，脸颊胀得微红。
第一次瞧见这死鱼般淡定的人居然显露出难得的娇憨执拗，秦殷微怔，好奇心被全数勾起，故意口气严肃道：“给主子看看，不会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一听“见不得人”四个字，素淮瞪眼，一股脑把包袱塞到他怀里，“给你！”
被她塞了个满怀，秦殷随手挑开包袱看了看，思忖半晌，痛心疾首地艰难道：“素淮，你的眼光竟如此老土……”
素淮：“……”
好吧，那些素淮自以为跟那件衣服类似的料子，在秦殷眼里却存了天壤之别。素淮凑过去端详这些衣服，委实觉得很相近啊，看不出差别。秦殷偏头见她困惑不解的一副委屈样，便不由调了话题温声问道：“吃过饭了么？”
“吃过了。”素淮点头，说：“一个馒头。”
秦殷蹙眉，这也算是吃过了？
“主子我还饿着。”其实已经吃过了的秦殷将包袱扔回给她，自顾自地抬步往前走，“走，陪主子吃午饭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浮生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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