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燕》覆酒

52、第五十二章 杯酒倾国窥天下（大结局）

　　那一天是南朝元昌十七年九月十三日，阳光明媚至极，宛如盛夏，照得天台下一众官员脸色泛红。

　　台上并立两人，男子高冠威严黄袍加身，龙章凤姿，气度无双睥睨天下。

　　女子眉清目秀，但眼线画得极长飞扬生情，身着正红色金丝绣凤长袍言笑晏晏，温柔妩媚，但气度终究有些压不住这样华贵的凤袍。

　　正是皇帝和陈丹，艳阳照耀在他们头顶，隐隐泛出一圈金灿的神华。

　　煌煌天威。

　　典仪官就在此时高声喊道：“百官朝拜皇后娘娘——！”

　　在场诸位大臣在一瞬间全部跪倒下去，齐声高喝：“臣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丹在这一刻激动得脸上绯红一片，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在群臣朝拜声中转过头温柔地看向皇帝，然而皇帝严肃依旧，他看了陈丹一眼有些恍惚，好像眼前又浮现出三月桃花盛开的初春，那女子以绝世风姿一袭红衣与他携手踏进宫门。

　　那时她的手很冷，他还问过：“你手怎么这么凉？”

　　耳边似乎又回想起她清冽婉转的声音：“臣妾紧张，但是看到皇上在身边，就好多了。”

　　看到他在身边，就好多了……皇帝闭了闭眼，现在站在他身边的再也不是她。

　　赢了天下输了她……为什么忽然之间觉得求了十七年之久的皇权这么让人心冷，重得让人不敢去承受。

　　“皇上？”

　　陈丹疑惑地唤了一句将他拉回现实，皇帝点点头双手一抬，广袖博然，面色庄严地说道：“众卿平身。”

　　百官谢恩起身之后便纷纷望向皇帝，眼中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陈丹也笑起来，看了一眼准备换祭天祭文的典仪官，轻声问皇帝：“皇上，接下来就该是以乱党的人头祭天了，您难道不高兴吗？”

　　冷宫，西风院。

　　文袖安没有早饭，她靠在榻上空等了一早上也没有人将那副画送来，外面的阳光真好啊，已经快到午时三刻了吧，可惜她已经很没有力气，不然一定会走到外面去晒晒太阳。除了刚进来的那两天还有饭送来，后面便也没有人送了。

　　她低头一遍一遍抚着瓜子脸的灰毛，皇帝还是失约了，连她最后一个请求也没有做到。

　　不过也是，他现在正春风得意，享受帝王尊崇，无限江山皆臣新君，哪还有时间顾得上去找一幅画呢，更何况还是替她这个罪臣之女去找。

　　这时候忽然有一名宫女推开冷宫大门走了进来。

　　文袖安听到声音有些欣喜，是他让人把画送来了吗？

　　然而——

　　“这不是高贵倾国的皇后娘娘吗？怎么这副落拓样子了……哦，差点忘记了，现在你已经不是皇后，而是文庶人了对吧？”那名宫女锦衣华服，笑盈盈地走到西风院里文袖安所住的房门前，但却并不踏进去，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榻上的人。

　　文袖安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两手空空不由得失望下去，淡淡地反问道：“你是谁？”

　　“我是如修容……也就是现在的陈皇后的贴身大宫女，文庶人不认得我也是应该的，毕竟你以前可是风光的很……”等这名宫女挖苦完，文袖安才继续说道：“来这儿做什么呢？”

　　她的表情太平静了，让这名宫女觉得自己就像是跳梁小丑一样，十分难堪。

　　于是宫女冷笑道：“这么晦气的地方文庶人当我很愿意来吗？说起来你还真是要感谢我们陈皇后，若不是她心慈手软替你跟皇上求情，皇上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放你一条生路的话，你早就跟你那逆贼老爹一起见阎王去了——哦，对，你爹还没死呢，估摸着现在正在念祭文，念完就会开斩了，那前一刻还活生生的文丞相下一瞬就没了脑袋，那滚圆带着血的头滚啊滚的，双目瞪圆……想想也觉得可怕啊。”

　　宫女满意地看着文袖安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呼吸不稳起来，想了想随即又添了一句：“那场面文庶人没有亲眼见到真是可惜，我就是来替我们陈皇后传句话给你——你爹的头砍下来以后还会被挂在城门上吊三天以儆效尤，然后才会丢到乱葬岗去喂狗。虽然皇上对你爹是狠了点，但对你还是法外开恩饶了你一命的，所以今后文庶人务必在这西风院中安分守己，对皇上皇后心存感激，莫要再折腾出什么是非了。言尽于此，我就不打扰文庶人清净了……”

　　“噗……”

　　那名宫女说完，文袖安便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棉被和瓜子脸的灰毛。

　　有零星几点血珠洒落在瓜子脸的额头和嘴角，它茫然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宫女笑得花枝乱颤脚步轻快出了冷宫。

　　而就在冷宫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体型圆润娇小的瓜子脸从文袖安怀里爬起来跳下榻去，轰然一声体型瞬间变得威武巨大，那一身灰毛皆抖落地面，洁净如雪的白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来，它双目深邃带着仁慈和智慧，姿态神圣而高贵不凡，行动间具是温暖的春风。

　　文袖安看着这样的瓜子脸良久，又是一口血涌出来，满口咸腥，她微微带笑：“瓜子脸，这一回你终于像真正的白泽神兽了……”

　　瓜子脸，或许该称之为白泽，它浑身雪白口吐人言，满目温情：“你不必担心，这世间因果轮回皆是有定数的。包括吾出现在地府跟在你身边，包括你记忆不忘重返阳间。那一句‘得国玺者当为天子君临天下，无德者纵登大位亦不受命于天，气数将尽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兴嘉帝他知道……”

　　她点了点头，费力将藏在枕下的御玺取出来递了过去，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在这等着。”

　　白泽口衔国玺漫步须弥破空而去。

　　祭天台上。

　　皇帝剑眉星目皆是冷淡回答她：“你以为朕高不高兴？”

　　“皇上自然……”

　　陈丹理所当然的话还没说到一半，便听见街尽头传来“嘚嘚”的浩荡马蹄声，尘土飞扬，百姓四散，乱马嘶声瞬间冲破阻碍直奔祭天台而来。

　　那首当其冲的马上人不是丞相文庄又是谁？！

　　他身后兵马十万余。

　　“竟然是文相！他怎么会……”

　　“严大人！严大人快派大军阻拦！”

　　群臣都惊慌起来，唯有严辰临危不乱，皇帝也丝毫不在意竟然还露出了笑容转头看向严辰这个即将顶替文庄的人物。

　　严辰朝衮妥帖，神采飞扬抬手喝道：“众将士听令！”

　　“在！”

　　几位将军及其身后数万将士面色一肃，应答声气势如虹，眼看文相领兵驰骋而来，即将到祭天台下。严辰回头冲皇帝低低一笑，高声大喝：“将百官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严辰你！”

　　“你敢！严辰你疯了……”

　　“皇上！严辰……”百官顿时陷入恐慌，一部分还怔怔出神不知怎么回事便被擒拿，而另一部分官员虽一边愤怒谩骂一边却不得不屈服。

　　文庄已到天台之下，他一勒缰绳，骏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随即稳稳地停下来，动作十分潇洒翻身下马，衣袂翻飞，万籁俱静。

　　经过严辰身边时两人相视一笑，严辰抬手做偮：“恭迎先生。”

　　“做得好。”

　　文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赞扬了一句，随即抬头对祭天台上站立的皇帝笑道：“皇上，这一局棋还是老臣胜了。”

　　皇帝笑得轻松，看不见一点遗憾和悲愤，浑身散发的气息更加超然。他回答：“原来严爱卿是双重细作。那么全总管呢？”

　　“他死了。”

　　文庄与皇帝两人谈霏玉屑，姿态行云流水，然口中所说却是生死国亡之事。

　　皇帝神情平淡下来点点头，陈丹却远没那么镇定，即将成为阶下囚任人宰杀的觉悟让她这种时候吓得缩在了皇帝身后，尤其是想到她还派了宫女去找文庶人的乐子……她不敢再想下去，小脸白透揪着皇帝的龙袍哆嗦地问：“皇上……皇上我们怎么办？”

　　“你问朕？”皇帝温柔地笑了笑，随即转身从一旁的侍卫手中拔出一把长剑扔到她面前说道：“自尽吧。”

　　陈丹一抖连忙松开皇帝退后了几步，一个劲地摇头说道：“不，我不想死，皇上……我不想死……我还没有活够！”

　　“呵呵。”

　　皇帝笑声宛如石上清泉，弯腰捡起那把长剑递到陈丹眼前，问她：“朕这样疼爱你，怎舍得你落入敌人手中？自尽吧……不要逼朕动手，朕的手上已经染了很多鲜血了。”

　　陈丹退无可退。

　　面前是温和儒雅的皇帝笑着执剑相向，身后是凶神恶煞战矛凌厉的兵马围堵。

　　她忽然觉得那一天陈贵人所说的诅咒真是非常灵验——她爬到一个女人最高的地方，却在同一刻跌入谷底，必死无疑。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册封大典就像是个闹剧。

　　陈丹愤然不甘，心中的苦痛无人能懂，她哭着问：“皇上，我这么爱你，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逼我去死？”

　　皇帝笑得更迷人，手上的长剑却重重向前一送，瞬间毫无阻碍刺透她的心脏，她听到皇帝温柔的声音。

　　“朕从未在意。”

　　陈丹痛得发抖，冷笑着轻声说道：“皇上，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意皇后……其实你心底根本没爱过皇贵妃对吧？你整日把自己关在檀如宫里不是在怀念，只是因为你愧疚！记得我第一日侍寝的当晚，你睡熟了在流泪，梦中叫的是皇后的名字……”

　　“若她也和你一样明白朕的心意该多好，其实那一年大雪初见朕就很喜欢她了。”

　　皇帝说完手便松开，任由陈丹直直地瞪着怨毒的双眼倒了下去。

　　文庄看完这一场戏笑着提起前裾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迈上祭天台。

　　万众瞩目。

　　忽而四面八方却突兀地凭空显现出九名黑衣男子，双双扶起皇帝便又诡异地消失在台上，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台下严辰双眼一寒，就要召集人马去追杀，文庄却脸色不变脚步未停地说道：“别追，追不上的，那是兴嘉皇帝留下来的暗龙卫，速度常人不能及。”

　　严辰点了点头。

　　终于文庄站到了祭天台上方才皇帝站立过的地方，目之所及俱是秀丽江山，空无一物遮蔽，只可惜身边再也没有了那名温柔浅笑眼角一点桃花痣的女子。

　　倾国，你的江山我替你拿回来了。

　　此时天边风云变幻，异象突生，所有人全部抬头望去，只见一狮身祥瑞神兽乘云踏雾而来，它额上有角浑身洁白如雪，巨大无比，双目深邃无边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口中衔有一物。

　　“是……传说中上古昆仑山下的神兽白泽吗？”

　　“天下有圣人治理便捧书而至的神兽白泽？”

　　百姓和文士纷纷低头交谈，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祭天台上的动静。

　　白泽口中的玉盒被吐出来轻若无物一般飘落，文庄面有异色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

　　“这是传国玉玺？！”

　　连他也忍不住惊呼一声，天台下的所有人更是无不震惊至极，百姓们纷纷朝着祭天台跪倒下来，脸上带着朝圣般虔诚敬畏的神态高喊万岁。

　　白泽眼神扫了一圈跪拜的百姓，双眼仁慈，口吐人言：“有德者登大位乃受命于天，必朝业永昌，万民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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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西风院。

　　太阳移转，明亮的阳光照进房间里来，文袖安擦干了唇角的血迹，想起身下榻去，然而脚穿上鞋子才要站起来便软软地倚在榻边，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不知道外面究竟怎么样了呢？

　　瓜子脸它孤身可以抵抗千军万马吗？

　　她强撑着站起来，无奈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此时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皇……文三小姐你还好吗？”

　　文袖安转过头去，她看到元定身穿黑色紧身衣裤，右手执剑，长发高束，轮廓冷硬，满脸焦急担忧。

　　“元定你终于来了。”

　　她微微一笑，恍如洪荒年代开出一朵世外的莲，而周遭烂漫光景都淡化为虚无。松开床榻的扶手想要走过去，然她实在没有力气了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元定瞬间上前抱住了她。

　　末了，文袖安听到他低低的一句叹息。

　　“你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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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朝元昌十七年九月十三日，丞相文庄推翻皇族高氏，于同年九月二十五日登基为帝，建立大楚，号庄帝，改年号为永安，大赦天下。

　　永安元年七月楚庄帝追封已故妻子石青梧为无双皇后，追封已故长女文素微为大楚凤凰公主，册立文修远为大楚太子，封文袖安为大楚倾国公主。

　　加封元定为镇国候，赐婚倾国公主于十月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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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晚红烛摇曳，人人喜笑颜开，贴了金色“喜”字的灯笼分外明亮。

　　元定喜服微乱，玉树临风潇洒至极踏进门来，他轻柔揭开她的盖头，与她对饮合卺酒，交杯时他满目温情注视着她说道：“公主，此生得你，是元定遇到最美好的事情。”

　　文袖安一袭红衣倾尽天下，长发如墨微动。

　　她莞尔一笑不置可否，一仰头饮尽杯中酒，有一行泪顺着眼角隐没发间。

　　耳边依稀又回想起遥远记忆里那一场大雨滂沱中不知谁曾说过的一句话。

　　“皇后，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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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番外，里面会交代一些正文里没有交代清楚的事，皇帝还会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