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燕》覆酒

30、第三十章 小屏狂梦极天涯（三）

　　陈贵人直直地盯着皇贵妃娴静知足的脸，忽而就讨厌起来，这感觉就像念书的时候自己刚被女夫子骂了笨手笨脚，回头就有一起念的姑娘被夸得天花乱坠，最可恨的是她还要到自己面前来炫耀，口中却说着她也不过如此，女夫子的夸奖她并不放在心上一般。

　　“娘娘怀胎十月这样辛苦，生下来的必定是个皇子。”她眼波流转，眨了眨眼睛，原本笑盈盈的脸色顿时皱起了眉头，神情十分担忧。

　　皇贵妃脸色温和并不因这句话而喜笑颜开，只是说道：“是皇子是公主都没什么关系，能顺利出生就好了。”

　　可惜这么卑微的愿望却是她最大的奢侈。

　　胎儿能出生的几率微乎其微，十成中不到两成，如果当初诊出喜脉便打胎的话她还能得活得久一些，至少能多活两三年，可是她不愿意，哪怕只有半成的几率她也要试一试，毕竟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陈贵人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还以为皇贵妃是在担心会有谁暗害她的孩子，便将计就计道：“说起来，皇后还未怀孕娘娘就先有了，容嫔妾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往往后宫妃嫔要顺利诞下皇嗣也不是那么容易，还得看看皇后的意思啊……娘娘这样辛苦，要是皇后不高兴了……”

　　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皇贵妃诧异地看了陈贵人一眼，那眼神深邃如同皇帝的瞳孔，带着看穿人心的鬼魅。她笑了笑，并不回答她这个话，反而说道：“陈贵人一月不见怎么连梳妆打扮都生疏了，你身边的宫女也不中用，连提点都不会。用颜色这样深的胭脂把自己衬得老气横秋的，皇上见了怕是不喜欢。按年龄算我比你要大得多，可这样一看仿佛我倒要小些似的。”

　　陈贵人觑了一眼站在门口低头垂眉的贴身宫女，莫名又想到御花园中威风冷毅的元统领，一时竟有些走神。

　　隔了一会儿皇贵妃优雅地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地看着陈贵人：“陈贵人在想什么这么专心？”

　　“没，没什么……让娘娘见笑了。”陈贵人回过神来脸色有点泛红，口干舌燥地连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干笑道：“娘娘养尊处优福泽深厚，看上去自然要比嫔妾这等整日里忧心忡忡的年轻，嫔妾就算是不这么打扮，也及不上娘娘的风采啊。更何况嫔妾每每想到姚华她的凄惨下场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生怕哪遭一日自己也一不小心开罪了皇后娘娘可就得随了她去，自然是担惊受怕老得快。”

　　“皇后母仪天下端庄大度，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可怕，你别杞人忧天。”皇贵妃双眼中突然多了些什么，显得沉重起来。

　　陈贵人知道皇贵妃终于也是对自己说的话动了一点心思了，便火上浇油道：“若是姚华能平安离开帝京嫔妾也不会以这等小人之心去度皇后的君子之腹，只是那些侍卫所说的什么想不开跳水自尽实在是难以服众，嫔妾和她从小玩到大，她什么性子最清楚不过，断不会做出这等轻生的事情来，但死无对证嫔妾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嫔妾心里明白姚华死得蹊跷，就算她被逐出京去，可父亲好歹还是朝中大员，借侍卫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她做什么。能让侍卫有这个胆子又与姚华有过节的人，嫔妾想来想去，也只有她了。”

　　皇贵妃抚摸肚子的手微微一顿。

　　陈贵人接着说道：“当时嫔妾与姚华并不知道她就是皇后所以姚华才会做出那等不分尊卑之事，但若因为这样皇后就要致她于死地的话，也实在是让嫔妾无法不杞人忧天。”

　　殿外的鸟声和蝉鸣声戛然而止。

　　皇贵妃久久没有说话，她确实被陈贵人给说动了，她怕只怕皇后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在人前装出来的，若是她真的能够诞下皇嗣后才撒手人寰，那么这个孩子没有她的保护能在这深宫中活下来吗？

　　寂静无声，却无声胜有声。

　　越是沉默越表明皇贵妃将她的话听进去了，皇贵妃不说话，陈贵人也不急，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品茶。

　　这茶真是不错，外形卷曲，状如雀舌，茶水清澈带微微的杏黄，香似白兰，齿间回味。若她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今年的新贡顶级黄山毛峰……这样的好茶她是分不到的。

　　日上三竿，快到用午膳的时候，皇贵妃才懒懒地伸了个腰，笑着道：“不知不觉就到晌午了，时间还真是快啊。陈贵人也应当要准备用膳了吧，我宫里的膳食都是滋补益气安胎清淡的，想必不合你的口味，就不多留你了。”

　　听到这无异于下逐客令的话陈贵人心中微怒，但她并不表现出来，只是客气地笑道：“那嫔妾就先行告退，不打扰娘娘用午膳了。”

　　“嗯，来人，送陈贵人。”

　　皇贵妃也不起身，待得她彻底消失在檀如宫大门外她才站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道：“皇后最近和皇上还好吗？”

　　“回娘娘，皇上近来夜夜宿西宫，除了上早朝，无时无刻都与皇后待在一起，感情好着呢，娘娘就别瞎操心了。”宫女明白皇贵妃的性子，什么都不争不抢又温柔谦让，现在问这句话准是担心皇上会冷落了皇后。但现在皇后的风头比她还要盛得多呢，皇上都多久不来檀如宫了，娘娘还有心情担心别人，真是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听到宫女的回话皇贵妃心里一酸，随即脸色便暗了下去。

　　没过几□□上也出了大事，文相的得意门生严辰几个月前才刚升了吏部尚书，现在皇帝又提拔他兼任了枢密院中的差事，这么快的节节高升实在是让人心生怨言，但又想到他是文相的心腹，就算有怨言也不得不咽在肚子里了。一些拥护皇帝的朝臣心中也纳闷，枢密院可是主管军事的实权部门，本来里面就没几个皇帝的人，现在又进去一个文相的心腹，这不是在玩火自，焚吗！

　　纵观朝野，如今严辰俨然便是文相之下的第二人。皇帝这难道是准备要破罐子破摔，觉得文相还没完全把持朝政，一心再帮他一把么？

　　这天巳时许，陈贵人的贴身大宫女便快步跑来了檀如宫，见了皇贵妃只有一句话：“皇贵妃娘娘，我家贵人邀您西莲池一叙，请您务必到场，贵人已经在那里恭候娘娘了。”

　　而御花园西莲池中正有一男一女举止亲昵，在此处写字。

　　不是别人，正是皇帝高如律和皇后文袖安。

　　瓜子脸蹲在旁边一脸不乐意，就差破口大骂了，这两二缺玩意儿知不知道害臊啊，光天化日的就手贴着手前胸挨后背的，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又把它晾在一边了。

　　并且它时不时还把眼神瞄向不远处那条小道——那是通往那个山洞的必经之路。

　　皇帝从背后环过文袖安，下巴几乎要抵在她的肩上，目光严肃认真地看着桌上的字，手把手教她写草书。文袖安哪还有心思在写字上，手背传来他手心的温度，鼻尖能嗅到他身上清新好闻的味道，离得太近，她眼神茫然地盯着前方，恍惚了一下……这个字又废了。

　　“皇后专心。”皇帝皱了皱眉将这张废弃的宣纸扔开，每次皇后学草书的时候都会走神，这可让他怎么教才好。他不悦地说完微微抬头，从他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对面假山后的回廊上站着的两个人，他们似乎在说什么很高兴，满脸的笑意。

　　陈贵人和……元定。

　　皇帝脸色一青，转过头来看了看皇后，发现她也正凝望着那两人的方向失神，连他刚才说的话也没听见，顿时皇帝的脸色像是倒了松墨一般彻底黑透，映衬着十里艳阳天，花繁如锦，枝头蝴蝶飞，他情绪越发不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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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下午有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