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燕》覆酒

29、第二十九章 小屏狂梦极天涯（二）

　　宫女看了看惆怅消瘦的陈贵人，心下明白这件事多半不会有差，自古以来便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张庶人很可能真的已经过世了，想想也觉得世事无常，还不到双十年华。在女子最为美好珍贵的时间里香消玉殒，真是可怜可叹。

　　皇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

　　她只好应了声，又问道：“时辰还早，贵人您要不再躺下睡会儿吧？”

　　“……也好，你去休息吧。”陈贵人见宫女满脸疲惫之色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虽然说是再睡一会儿，但她也只是躺在榻上盖着被子罢了，一直醒着。

　　直到天色大亮，门外有阳光寸缕投射进来，她隐隐都能闻到梧桐台中年久失修的腐朽和霉味。

　　嗯，腐朽，黑暗和绝望。

　　一大早就出去了的宫女到现在还没回来，陈贵人索性自己起身梳洗好坐在桌子边等着，茶壶里的茶都是去年的，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她除了最开始很气愤，到现在二十多天过去了，倒还是稳重了许多。

　　现在这时候差不多应该已经下了朝了吧。陈贵人起身走到梧桐台大门去望了望，守卫的禁军立刻伸手拦住她：“贵人请回！”

　　“哼！”陈贵人冷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回来，压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狠狠一脚踢倒了木凳，那些下等的守卫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这样对她说话！想当初她才进宫得宠的那会儿，就凭这些人连见她一面都难！

　　说起来她实在很聪明，知道要撒气得关起门来撒。

　　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宫女便回来了，并且带回来了一个在意料之中又让人恨不得这只是个谣言的消息：“贵人您猜得没错，张庶人果然在出帝京的时候没了。那几名侍卫的回答是她想不开跳水自尽的，张庶人的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后急火攻心当时就厥了过去，现在已经卧病在床，并且请贵人的父亲递了折子要告老还乡。”

　　陈贵人眼睛一红哭了出来，她尚带着最后一点希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皇上什么意思？”

　　“皇上……准了。”

　　她瞬间跌坐在地上，衣衫凌乱神情颓唐灰暗，她终于明白，皇上从来没有在意过她们的死活。那是彻彻底底的无视，当她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姚华犯了错，连她的父亲皇上也应付得漫不经心，无所谓他的去留。

　　这皇宫中，能让皇上在意的，恐怕只有皇贵妃了吧。

　　或许，还有皇后？

　　陈贵人在地上坐了许久，宫女去拉她也被她一把推开，就那么茫然地盯着地面。

　　后来太阳越升越高，从梧桐台大门照进来，顿时明亮无比，华彩熠熠。倏尔她冷冷地笑了，眼里全都是讽刺和怨毒，既然这宫里只有皇后和皇贵妃举足轻重，那么她要扳倒皇后也只能靠皇贵妃了。

　　七月二十那天，日光晴好，暖风微醺。

　　陈贵人终于搬离了梧桐台那种荒芜一人的鬼地方，与此同时，她也听闻了最近一个月中帝后两人有多么恩爱。两两对比她更加嫉恨，连皇后做几件新衣皇上都要亲自过问，而姚华死了，她自己在梧桐台受到什么对待皇帝却连听一耳朵的空闲都没有。

　　真是讽刺啊，什么样的好事皇后都可以一人独占。

　　文皇后，这样的福气你可受得安心吗？

　　陈贵人穿了一件极为朴素的深紫色宫装，又梳了个盘头髻，连胭脂都用了暗红色，这样一来衬得她年龄大了不止三四岁。她打扮好站在铜镜边看了一会儿，定了定心便招呼宫女和她一起出门。

　　宫女不大能理解陈贵人刚出梧桐台还没来得及收拾寝殿就要出门这是为哪般：“贵人要去哪里？”

　　“去皇贵妃的檀如宫。”

　　陈贵人一路行来，所见的宫女太监侍卫皆是一脸的惊讶，没想到陈贵人就去梧桐台住了一个月就老了这么许多，看来日后想要复宠怕是不可能了，当然，在皇后那等绝代风华面前，陈贵人就是没有去过梧桐台也要花容失色。

　　这样一想，顿时所有宫人都开始轻慢起来，连行礼也是懒洋洋的不尽心，那一声声“贵人”停在她耳朵里委实非常讽刺。

　　陡然一声恭敬冷冽的行礼声将她拉回现实，陈贵人抬眼看去。

　　那个人甲胄加身，手执长剑，身形高大，一双眼阴隼深厉，一对眉飞扬潇洒，一张脸严肃冷酷，一头黑发飒飒如云。

　　这样的冷酷映衬着身后香柔红软的花枝，瞬间显现出一股别样的侵略性和安全感。

　　“卑职见过贵人。”

　　陈贵人被他的气度迷了眼，登时笑了起来，妆容也掩不住的俏丽：“不必多礼，这位就是禁卫军统领元大人吧？”

　　“不敢，卑职当不起贵人一声大人。”元定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随即率军走了开去。

　　“元统领……娶亲了吗？”陈贵人看着元定强健的背影微微笑起来，看上去羞涩美妙，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低声问旁边的宫女。

　　宫女脸一红，也偷偷看了一眼那背影，糯糯地回答：“元统领年近二十八，却仍未娶亲……贵人是打算替元统领说一门亲事吗？”

　　如果要是贵人说亲的话，那么她无疑将是最好的人选，想到这宫女的脸色更加绯红，抑郁许久的心情也开始焕发蓬勃的兴奋。

　　陈贵人没有说话，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宫女火红的脸颊，转过头冷笑了一声。

　　就凭她一个宫女也敢肖想元统领？

　　不给她配个小太监做对食就算够对得起她了！

　　檀如宫门庭日渐冷清，一来是皇后得势，二来是皇贵妃此时怀有皇嗣也需静养，故而陈贵人到的时候宫里一个别的妃嫔也没有。

　　陈贵人当然知道，但是她难看地笑起来：“嫔妾这是来得早了还是来得晚了？怎么一个人也不见？”

　　皇贵妃懒懒地躺在贵妃椅上，抚着微微隆起却还不大看得出来的肚子温柔地回答：“陈贵人坐吧，来的不早也不晚，因着我喜欢安静的性子，所以皇上下令后宫妃嫔没事不能来打扰，所以平日里就没什么人。嗯……陈贵人是有什么要事吗？”

　　檀如宫的宫女恭敬地给陈贵人上了一盏茶便退了出去，陈贵人饮了一口才状似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是这样啊，嫔妾在梧桐台待得久了才刚出来，所以也不知道皇上下了圣旨，还以为是她们见着皇后得势都巴结皇后去了呢。”

　　皇贵妃笑而不语，也不搭她的话。

　　“想来皇上还是记挂着娘娘所以才会下了这样的圣旨，嫔妾今日倒真是没什么要紧事，就想来找娘娘说会儿话。您也知道梧桐台冷清得很一个人都没有，嫔妾也是被那种寂静逼得快疯了所以才想着娘娘这儿热闹。不曾想却违了皇上的旨意打扰了娘娘的清净，还请娘娘宽恕，不要责罚嫔妾。”陈贵人见皇贵妃不置可否便收回那一套明刀明枪的挑拨，转而说起自己来。

　　皇贵妃终于抬头看了一眼陈贵人，目光在陈贵人的脸上多停了一下，笑着道：“也没什么打紧，陈贵人和张庶人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陈贵人节哀。”

　　“呃……”陈贵人脸色不由得有点尴尬，当初搬出皇贵妃这尊大佛说同张姚华情同姐妹不过是想借势求情，当时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现在真到了皇贵妃面前却觉得实在窘迫丢人，幸好皇贵妃天生温柔大度，看样子倒不打算同她计较。

　　“姚华她……唉，那也是她的命数！只是当时情急说错了话牵扯上了娘娘，还是希望娘娘……”

　　皇贵妃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提，自己并不会计较这个。这时候檀如宫的大宫女呈了一碗汤药上来，即便只是经过了陈贵人身边，她也能嗅到那碗墨黑的汤药所散发出来的浓郁苦涩。

　　“娘娘，该服药了。”

　　皇贵妃点了点头，微蹙着眉一勺一勺将汤药喝完，之后只喝了一口白水漱口，竟连蜜饯也不用含。

　　陈贵人等那名大宫女端着空碗出了门才开口问道：“娘娘饮的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苦？嫔妾只是闻着就觉得难以下咽了，可是御医开的安胎药？”

　　但她总觉得不像，但以前又没见皇贵妃喝过。

　　“不是安胎药，是用来缓和我的先天不足之症发作的。自从有了身孕，我就得日日喝了，苦是苦了一点，但功效也是显而易见的。”皇贵妃笑容温婉，目光如水，她说得没错，要是没有这副药，恐怕她也活不到今日，早在刚被诊出有喜脉的时候就死了吧？毕竟晕倒之前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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