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因果》郁云华

4、肆

　　“而且书生，也没让美人小姐那么做，是不是？”我可以不知道这其中因果，但却不妨碍我猜到这样的结果。我认识的书生，从头到尾都是这只黑狐狸，而这五年多来，我感觉到的那种温润气息却绝对不是属于这只黑狐狸的，那是魂魄未散的书生的味道，温润明朗。我想，他该是个慈悲之人。

　　“他闯了阵把我带了出来，只是肉体凡胎禁不住那阵中煞气，没人想到他一个文弱书生会做这种事，他拖着一身伤带着我逃出了府……”

　　他声音微顿，低头看向我，眼眸深深：“然后，就见到了你。”

　　我不懂：“可那时候我见到的只有书生一个人，没有你，我感觉不到有你存在的痕迹。”

　　“因为那时候他就已经撑不下去，阳寿未尽但魂魄已离体。那时，我便借着他的尸身行走逃亡，顺便把他的魂魄继续留在这身体里，否则，他就得像从前那些为阵法吞噬的灵兽一样魂魄消散了。我所知的他们之间的事，都是他告诉我的。”

　　黑狐的语调越来越冷，末了讽刺道：“就不知道害死了自己喜爱之人，你这美人小姐是如何心情？”

　　他语调森冷残酷，更拽痛了我的背上的毛，我不高兴地甩了甩尾巴，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她好歹怀着孩子，你却找来个招摇撞骗的道士这么对她！”

　　说出这些话时，我觉得心里难受得很。那是一个还在母体中孕育的孩子，是我几百年来第一个期待的凡世婴孩。如今的我根本分不清这个孩子到底算是书生的还是这只黑狐的，可那样的手段那样的结果，我不能接受，即使美人小姐做错了，那个我期待着的孩子难道也做错了吗？

　　“那孩子不是我的，更不是书生的……”

　　黑狐看向我的眼神让我不明所以，但是他的话让我当即操纵火球丢他，他这话是说美人小姐不忠吗？真该让雷劈死他算了！想着，我也已经打算这么做，不过说来，我修为恢复了不算，竟然还觉得比从前更精进了。

　　黑狐闪避地自在，凡世女子见着他的姿态估摸着要夸他飘逸若仙了，我偏就看他不顺眼！可雷术还没能甩到他身上，他却不知怎么竟到了我身边，又把我抱在他怀里，我恨恨地往他臂上咬了下去。

　　“这么爱四处乱咬，怎么偏就投生成了狐狸？”他不轻不痒地说着，然后把我紧紧抱着也同时阻止了我再施术，“还没完全复原，不要任性。”

　　复什么原，我又没受伤，教训你比较重要！

　　“她没怀孕，你没必要为不存在的东西生气。”

　　我觉得他一定是偷偷用雷术把我劈了！

　　“那道士也不是我找来的，你也别急着把罪名栽给我。”

　　又一声惊雷！

　　“我说过了，你那美人小姐学得不够，那些强行吸纳的灵气就起了这么个作用，让她腹部逐渐鼓胀好似怀孕。她带书生回去，原本还想试探一番再考虑怎么处理书生，毕竟他终究也是她未婚夫婿。到后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成了那般模样，只好匆匆嫁了。”

　　我回过味来，觉得越听越是古怪，他现在的讲述中，只说书生，却不说他自己，明明那时候附在书生身上，借着书生的身体言行的是他啊，这也要分得这么清么？

　　“造孽太多，终是要遭报的。那个道士，确实是修为有成之人，来此除妖。”

　　“除妖？”我已经完全忘了要和他过不去之类的事情，只是听着他说，然后忍不住问。若论起来，按凡世间的说法，像我和他这样的才是妖不是吗？那道士来除妖，我们却安然无恙？

　　“那道人说，一切皆是天命，你的美人小姐寿数至此，他要作法把那些因为修为被夺魂魄不全只能在那小姐身边徘徊的灵兽之魂送入轮回，否则继续滞留凡世，它们灵性凝结或许就成了怨灵为祸一方。”

　　发现他低头看我，我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黑狐轻笑：“至于我和你，那道人说，我们无罪，他不会逆天命而行非要将我们处置了。他说这凡世间有些恶，远胜过妖兽邪魔。不过，像书生那样的人，竟得了这样的结果，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是无能为力。”

　　黑狐想了想，又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那道人还让我转告于你，要你今后切记凡事小心。”

　　我晃了晃尾巴，完全不懂。

　　他静了一会，再出口的话听着阴嗖嗖的：“他说是代小尾嘱咐于你……小尾是谁？”

　　我颤了一颤，随即跳起来，抬起前肢扒着他化为人形的脸：“小尾？他说的真是小尾？！”

　　“是。”这一个字，他说的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我又想咬他了：“你竟然隔了五年才告诉我！这叫我去哪里找他们！”我急得乱跳。

　　“怎么，那个叫小尾的是你的小情郎？”黑狐那张脸上很有些不虞。

　　“你才小情郎！你害我没法见到我二姐姐！你这只坏狐狸！”我在原地打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唔，二姐姐，二姐姐！下山到现在就差没找着二姐姐的了消息了，都是你这只坏狐狸的错！”

　　黑狐狸的表情有些蠢，然后竟然笑了：“好，都是我的错。作为补偿，我陪你去找你的二姐姐如何？”他笑得更是奇怪，“你叫小六，莫不是家中排行第六的意思？能生下六只小狐，想来你爹娘感情也好，兴许你还有妹妹……既如此，你那些姐姐妹妹的，有多少个，我陪你去见多少个，如何？”

　　我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不过在那之前，你该回家见你爹娘一趟。这个，我也陪你一道。”

　　我更加怀疑地看着他。

　　“你先前亏损极重，想来你至今尚未察觉吧？”黑狐瞬间口气又变得阴森，“那小姐之所以带你走，是因为看出了你身上有灵气修为，她照顾你的那些日子，日日都在夺你修为滋补自己。那道士作法时多耗了份心思，把你的那些修为挑了出来，由我暂存，这五年里，我以自身修为作为引导，把你原先的修为一点点导回了你身上。”

　　“……那就是美人小姐出事之前，我开始犯困的理由？这五年里，我那些犯困的时候就是你在帮我导回修为？”我垂下头，觉得难过，我过去是那么喜欢美人小姐，可她养着我，只为了害我？凡世人心，真的阴毒到这样的地步吗？

　　“小狐狸，凡世间有许多人，并不是每一个都是这样的。你喜欢她，她想害你，这其中没有因果相关，你不必难过。”黑狐伸爪……现在该算手揉着我的脑袋，“小狐狸，你那么可爱，别做出垂头丧气的样子来啊。”

　　……你夸奖我我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哼！我轻轻在他掌心蹭了蹭，很快被他一把抱起。

　　“你还没完全复原，这一路就由我抱着你好了。你家在哪，给我指路吧？”

　　我很是羞愧就这么带了陌生狐狸回家，爹娘倒一点都不介意，尤其是爹爹，很愉快地拉了黑狐进门，娘亲笑着张罗茶点。被遗忘的我坐在桃花树下和唯一还留在爹娘身边的小九妹妹大眼瞪小眼，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伸手把小九抱在怀里揉了揉——好怀念的感觉啊，我下山那年才刚满两百岁的小九，如今也快三百岁了呢~

　　“六姐姐，爹爹说过阵子我也要出去了。”小九有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漂亮极了，看着谁，谁就忍不住心软。

　　但我是知道的，我们家的小九是只狡猾的小狐狸，可聪明了呢~

　　“六姐姐，凡世是什么样子的，好玩吗？是不是因为凡世太好玩了，所以其他姐姐们都不回来了呢？”

　　对待凡世诸事，小九是真的一窍不通，对于我们姐妹之间，我猜小九是心知肚明：“我有见到几个姐姐哦~”在自家山谷里灵气身后，终于能不顾及修为损耗的伤势化作人形的我朝小九勾了勾手指，和她咬耳朵说着悄悄话。

　　小九听得越来越呆：“真的吗？”

　　我用力点头：“六姐姐不会骗你的。”

　　“那六姐姐，你告诉我，你带回来的那个是不是六姐夫？”

　　小九对我眨巴着眼睛，我伸手捏住她的小脸：“小九乖，不要胡说哦~”

　　“小六，快进来。”

　　听见娘在门口叫我，我松开小九的小嫩脸，顺便亲了一口，这才跑了过去。然后，我莫名觉得爹爹和黑狐倒是相处融洽。

　　“那我家小六就托付与你了。”爹爹这般说着。

　　我呆愣在门口，不知道这话算是怎么回事。

　　黑狐狸转过来看了我一眼，笑得我心颤，回过头去非常诚恳的样子：“小六修为未愈，我一定会继续为她疗伤，好生照料。”

　　“如此，我们夫妻便可放心了。”爹爹笑得好不慈祥，娘亲笑得好不温婉。

　　于是这是怎么回事？

　　*

　　直到被黑狐狸牵走，目送自家六姐姐那个迷糊样子的小九不住摇头：“还说不是六姐夫。”她揉了揉刚才被蹂-躏一番的脸，略微思索起来，“大姐夫竟然是阎王，等我出去了，也得去看看大姐姐才对~”

　　莫名地，将书生魂魄带回到地府交了差使的黑白无常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这又是阎王夫人的哪位妹妹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