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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四十二章 ...

  •   景颐倚在朱栏上,漫无心思地在喂鱼。

      豫王府不是公卿皇族聚居的九里八坊宅邸中最精致也不是最大气的,但皇城脚下是怎样的地皮精贵自不消说,园宅里往往没有大的莲池。还是因为他爱好丹青之道,笔下花鸟鱼虫俱是一时之选,先帝赐第时才挑了这处,那偌大的荷池和边上的水榭亭台乃是洛阳城中第一等。

      池中荷叶犹卷,是春日里最常见的新嫩翠绿,池中的锦鲤惫懒了一冬,现在倒是活泼,景颐拈些鱼食扬出去,那些红的金的锦鲤就窜动着,搅得一池波澜哗啦啦地漾着。

      他在想事情,微垂着眼,神色淡淡的,琳琅端了碗热腾腾的甜羹过来搁在水榭的石桌上,伸手在风里拈了拈指头,自顾自取了一旁侍女手捧着的罩袍搭在了自家主子肩上。

      王府的主人没有回头,一只手端着放鱼食的莲纹银盘,另一只手捏着张一指长宽的纸条子。

      似乎已经被看了很多遍了的纸条上只有两行蝇头小字,墨色黑亮极了,微微反射着日光,景颐闭了闭眼,把那张纸条子拈成和鱼食一般大小的小纸团,和一把鱼食一道扬手撒下去,聚集着的锦鲤哗然喧腾,其中一条挺大的猛地跃水而出,金灿灿的鳞片倒映着日光,竟有几分叫人目眩的华美。景颐看着,蓦地嗤笑了一声,不知对谁说:“空负化龙血脉,本当天门一跃,却只有这三寸争食的眼界……说你能化龙,简直是是丢了真龙的脸。”

      水榭中没有人敢应声,景颐施施然又拈了把鱼食,忽然有人来报说:“王爷,小的回来的时候恰巧望见陛下出宫了,似乎是要往咱们府上来,眼看着就要到了。”

      “嗯,本王知道了。”景颐说着,有些意料之中的意思,忽然伸手指了指那条金鲤说:“章倩臣说他府上的金齑玉脍做得好,叫府上晚膳的时候也做一道吧,叫他们仔细点准备,陛下没准要留膳呢。”

      这话他说来十分自然,好像以太傅豫王之尊巴巴地去见那一位提领中书的尚书令,真的只是讨论了一下彼此府上的菜色。

      琳琅在旁看得分明,听到陛下要来的时候,自家殿下眉眼里刚才那一点冷嘲轻蔑就像是被日头晒化了一样冰消雪融,辗转舒展出几分剔透的柔软来。

      这几分柔软太……真切了。琳琅眨了眨眼,她习惯了见到自家主子摆出决不能当真的柔软神情来,刻意轻声慢语地说些叫人胆战心惊汗出如雨的话来,反倒鲜见这样的……

      这样的什么呢?

      那几个音节是在唇舌间打了个转,偏偏怎么都说不出来,她想起那天亲眼看到醉醺醺的皇帝陛下抱着自家九殿下又啃又咬的样子,心头一跳,指尖被自己掐得疼了,才垂下了眼说:“是。”

      景皓踏进这豫王府中的时候心中郁郁就去了三分,待见到紫衣风流的景颐,便只剩下三分,其余七分全成了委屈,在胸腔里嗡嗡震颤着。

      那清润而风华自蕴的眉眼缓缓抬起,穿过柳明花繁的庭院望过来,先前那些叫他觉得无所适从无可相信无以依靠的痛苦挣扎,就像是花叶上的朝露逢日而晞,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至少还有皇叔。

      他满满的一腔情意越发鼓涨起来,恨不得将这两边的女官内侍视若无物,一步跨过这庭院冲过去,把对方狠狠揉进怀里,这辈子都不要再放手了。

      景颐素以端谨守礼闻名,不会真的站在庭院另一头等皇帝扑过来,反而连一惯雍容轻缓的步子都比往日稍紧了些,可比起龙行虎步的天子来还是慢了,没走几步就被冲过来的景皓握住了手,他挑了挑眉,轻轻拍着景皓的手背叹了口气:“看陛下这样的神色,想必阿淘的事情……庭中不便说话,请入内容臣奉茶。”

      景皓本来想要径自把脸埋在他叔父肩窝里好好蹭动一番的,被提醒了这是在庭中才打消了念头,矜持地点了点头说:“好。”

      待到茶上过了,人都下去了,那一点矜持就彻底没有了。景皓从背后搂着他叔父蹭着,委委屈屈地喊:“皇叔,皇叔……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呢……”

      景颐偏过头,看见他的眼角是润湿的,流转的委屈里明白地透着款款深情。

      虽然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却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一点委屈半点违逆的孩子,虽然读了许多的书,晓得许多的事,连偌大天下都能独自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是自幼就被以自己为首的一帮人捧着供着呵护着,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过是个没经过事的少年。

      景皊的事情会让他这样难受,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他想了想用额头亲昵地抵住了对方的,温声说:“还有皇叔呢。”

      近在咫尺的眸光似水温柔,景皓从小就爱极了他叔父的眼睛,是被浩荡岁月打磨得温润动人的黑玉,流转凝辉触手生温,叫人世繁冗洗练出别样的沉静来,年轻又年老,若非小的时候就见过这人的白发,他几乎要以为自家叔父其实是寿千秋颜不老的仙人,这一世来人间,不过为看一看帝王家的风景,待到心满意足了,就要乘风归去。

      不行,不能让他乘风归去,那浩淼九天方寸之外的地方哪怕再好,也绝不会有人能像自己这样爱他。这样想着就又凑近了些,几乎是贴着他叔父的嘴唇说:“幸好苍天眷顾,朕还有皇叔……若是没有皇叔,这重九高阶还不知要是怎样的寂寥。”

      这茫茫人间,只得你我叔侄二人两相依偎,难道就不寂寥了么?生在帝王家,早就该知道这人间至高处是这般孤绝地高悬着,而寂寥是与那些至高无上般一早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景颐这样想着,微微侧了侧脸想说什么,景皓得寸进尺欺上来的亲吻被这无意的一避,只落在了他唇角,偏偏比吻个正着好像还要暧昧。

      景皓的眼神暗了暗,伸手按住了他叔父的后脑,调整了一下位置,很认真地吻上去。

      时光似乎被这满室盈然的情意缱绻惊到了,意外变得粘稠浅慢,从唇舌交缠的罅隙和舔吮间流出的湿润声响中潺潺流过,

      景颐被吻得失神,亲昵之外有更欲说还休的东西浮上来,他整个人都有些发软,勾着他舌尖的软滑却没有罢休的意思,只一个亲吻都满是抵死缠绵的架势,他忽然有些想笑,回手抱住了青年劲瘦有力的腰杆。

      这样的回应让年轻的天子吻得越发情动,待到终于舍得放开了,他叔父一副都快要喘不上气的样子,倚在椅子里软软地喘息着,白皙光洁的颈项上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不知怎么就被他看出了几分情|色的意味来。

      他低头咬了上去,可还是觉得不够,被背叛的感受太惨痛,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些……更深刻的确认,他抬起头忽然说:“皇叔……”

      声音沉得发哑,有什么东西盘桓着呼之欲出,景颐抬眼看他,黑玉一样的瞳子湿润得动人。

      景皓咽了咽唾沫,很艰难地说:“朕想要留下……可以么,皇叔?”

      好像是意图留宿所以征询主人家的意思,但显然不只是这样,景颐眨了眨眼睛,望着那深情而无邪的目光里深藏的一份黯哑的情|欲,欲言又止了几番。

      可以么?

      他不知该怎么答,但眼前青年坚执又哀恳的眼神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以前看过的志怪传奇,那离魂夜奔的倩娘跣足千里终于在良人面前站定,于青山绿水孤舟之畔微微仰着头说,眼神濡湿而格外坚定地说:“知君深情不易。”

      知君深情不易,所以俗世蜚语都再不挂意,所以心魄神魂都相付予,年轻时候初看时他想难为一个女子有这样的勇气,现在他倒是明白了那其实不是勇气,而是感动和情难自已。

      此世间向来唯有深情可报深情。

      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好。”

      景皓愣了愣,不能说没有期待过,但显然没有那么期待过,长长的眼睫刷刷颤了一会儿,脸上绽开一个明媚如三春朝阳的笑,猛地就把他叔父揉进了怀里。

      景颐反手搂住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抚着他后颈的碎发,心想不论怎么样,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会护持你一日,你只管做那读了许多书懂得许多事却没有真正经历过世情苍茫的天之骄子,重九阶上总不过是寂寥,有我陪你一道寂寥也就够了,别的什么人,都无关紧要,不值得你费神伤心。

      而我已经寂寥太久了,能有人陪着,其实是一件十分可喜的事情,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我心眼很小,如果真的要谁陪着我了,我就不会再放开手了。

      他眼里有云波沉浮,嘴角的笑意藏了诸般情绪,但这一切,搂着他的天子是看不到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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