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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章 ...

  •   承明九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大齐太后的国丧刚过,元庭使团已经到了洛阳,于大朝会上呈递国书,道是国主晏驾,太子即位。

      自隆泰合议后,元庭与大齐向来修好,虽然边境每有交兵,但彼此使团往来茶马互市从未断绝,此番元庭使团前来,带着元庭太后——临朝称制,号曰慈圣的这一位——修好之意。

      景皓便在明德殿内向朝臣问询,不知元庭慈圣太后乃是何许人也,此番意欲修好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应当如何回应。

      天子服孝,常以三月代三年,但今上纯孝,太后过世已逾四个月,今上常服之时仍旧腰佩白绶,以示仍在丧中。那些原本想着天子已到了束发之年,意欲上表请天子大婚的臣子们只好息了心思,家中有了适婚的女眷,便也仍旧只往摄政王府上打探。

      身量越发高拔而眉目愈显英气的景皓望了一眼或是同样疑惑或是面色玩味的臣子,颇有些不解,便将目光望向殿中除他以为唯二坐着的那人:“难道台省诸卿,竟无一人知晓那慈圣太后是何来路?皇叔?”

      入殿赐座的摄政王坐姿极端正,只是垂着眼看不分明神色,长长的睫羽掩住眼中思绪,许久才道:“殿中诸公都是博学多闻的有识之士,只是这其中有一桩干系,为人臣子的难以提起。”

      “哦?倒不知何事,竟叫诸位卿家都这般讳莫如深?”景皓来了兴趣,挑了眼将殿中群臣一一扫过:“还请皇叔指教。”

      景颐的眼帘又垂下了三分,似乎并无开口的意思。景皓便径自看着他,正值炎夏时分,明明连幽深殿宇四角冰盆都不能消去暑意,他却半笼着袖,怕冷似得将大半手掌都掩在袖里,只露出几枚白玉似得指尖。

      那袖里还落出了小半截雨过天青色的流苏,隐隐约约地悬在腕下暗处,广袖的阴影间或流过点明媚如洗的蓝色,大抵是手中正摩挲着什么把件上的。

      景皓无意识地眯了眯眼,他不用看都知道,他皇叔喜欢的把件必然是白玉琢成,剔透莹润,雕琢得恰到好处但绝不琐碎,纹样不必惹眼,但越看越觉通透精美的方是。他又想起了自己年前曾经赐过几件西域进贡的羊脂白玉雕成的物件给自家叔父,其中有一个海晏河清的玉件即是饰以雨过天青色的流苏。

      这般想着,心中连半点不悦也无,反而颇是欣然,可殿中其他臣子只知道摄政王噤声不语,陛下犹自沉声静待,一时间颇有些无措。

      如今朝中臣子很少有隆泰合议之时便在中枢的元老了,哪怕是台省宰执,亦不乏新近。此刻殿中知悉隆泰旧事的,除了摄政王,便只有两个——户部尚书宋游自听得元庭慈圣太后几字后神色便难以名状,便难免有人偷眼望向了尚书令。

      众所皆知章相未举试前便是先帝驾前宠臣,出身宰执门第,又是冲龄伴驾,朝中故事,恐怕没什么他不知道的。

      章舜卿亦未辜负众望,看了犹自沉默的摄政王一眼,便自应道:“臣启陛下,此间事涉先帝,为尊者讳,故臣等不敢言及,陛下可寻隆泰四年的起居录,一观便知。”

      景皓撇了撇嘴,向阶下侍立的苏世儒道:“苏卿是徵事郎同修起居录,苏卿可有听闻么?但说无妨。”

      苏世儒闻言一惊,忙向殿中央急趋了两步。

      他虽是天子伴读近臣,但官位卑低,虽有官身,却非实任,将来哪怕是天子要提拔重用,也该效仿章舜卿那般,考出个功名来方才能平步青云。这般天子与重臣集议的时候,他能列席已是恩典,哪会料到天子竟在这时候点了他的名。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这位苏徵事倒很是落落大方,合手压腰奏道:“回陛下,若臣不曾记错,隆泰四年,西北民变,镇远侯段琦领兵平乱,孰料元庭趁虚而入,陈兵元庭。先帝无奈,只得议和,后以金银饷之,并嫁女和亲,方弥兵祸与元庭国主会盟于朔州。”

      玉阶金座上的少年一时失语——他全不知当年还有这般屈辱的会盟。

      倒非是有人欺瞒,毕竟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又是这般受侮于胡虏之耻,加上近些年来烽烟暂息金戈不起,渐渐地便无人提起。

      稍稍平复了一番心境,景皓伸手去端桌上的乌梅饮子,蓦地有什么电光石火在脑海中闪现:“莫非那慈圣太后便是那当年出塞和亲的——”

      “公主。”景颐终究是抬了眼,黑玉般质地纯润的瞳子里竟无光影,只用云淡风轻得不带半点烟火气的语调悠悠道出:“当年出塞和亲的,乃是靖和帝之女,先帝之妹,货真价实的皇室公主。”

      景皓听罢,险些失手打翻了手中的碗盏。需知历朝历代并非没有和亲的先例,但货真价实的拿公主去和亲却是罕见至极,往往是封宫中秀女或宗室之女远嫁塞外,甚少有说将天子嫡亲的女眷嫁予塞外蛮夷的。

      难怪皇叔兀自沉吟不语,连章先生都只说出了事涉先帝,不敢言及。

      堂堂一国之君的嫡亲姑母,居然远嫁塞外,成了元庭临朝称制的太后,这岂止是笑话,简直是奇耻大辱。

      愤怒和热血一下子在少年的胸口慷慨激荡起来,他几乎想要点上十万铁骑,出兵塞外踏平元庭,将他当年和亲远嫁的那位不曾谋面的姑母接回来。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后知后觉想起了此番议事是为了元庭请和之事。

      元庭国主新立,慈圣太后临朝称制,第一件事就是意欲与大齐修好,若当真是昔年远嫁的大齐公主,便应当是出于赤诚,虽说景皓很是憧憬武帝开疆宣帝平戎的武功,但他并非是一味好大喜功不识好歹的昏君,亦知如果开战,势必使得生民艰辛,不利兴邦。先前元庭年年犯边,只燕云四路及镇远侯麾下的军饷粮秣便是国库中一大笔开销,倘若能真正做到两国修好,茶马互市,烽烟不兴……于国于民,确是佳讯。

      年轻的天子尚未亲政,但也已经开始试着主持朝议,思量方定,便朗声道:“若是当真可以做到两国修好,刀兵不兴,正可以与民休息,乃是黎民之福。”

      礼部尚书赵铤闻言出班,躬身启奏道:“陛下,眼下元庭使者只说意欲修好,尚未开出条件,不宜太过乐观。猃狁狄夷,狼子野心,贪婪无度,断不可亲信,臣以为还是静观其变,看他们能拿出多少诚意,再议修好不迟。”

      景皓抿了一口乌梅饮子,酸甜的汤水润得满口生津,冰凉清心,闻言也觉颇有道理,便自颔首:“诸卿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景颐自说完那句话后便一直是将眼垂得半阖,并不多言,宋游自议事开始就一直神思不属,其余臣子则纷纷附议赵铤。唯独章舜卿欲言又止,只用眼角觑了觑景颐,到底是没说什么。

      景皓见状,自然吩咐就此散了,且看元庭使臣提出些什么具体的条件来。群臣告退之后,年轻的天子正要看奏章,忽有人来报,道是尚书令求见。

      景皓不由觉得奇怪,连忙宣召,却是章舜卿去而复返,朗朗奏道:“慈圣太后虽为汉家公主,但……毕竟远嫁塞外廿载有余,更是如今的国主生母,臣斗胆,请陛下切莫因姑侄至亲,便掉以轻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慈圣太后既然于元庭临朝称制,自当慑服虏庭,料来即便想要帮偏大齐,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何况……何况当年,实在是大齐、是先帝有负于公主,公主殿下心中,未必无怨呐。”

      “章先生所言甚是。”景皓屈指轻轻地叩了叩额角,方才知道自己适才想得太过简单了,旋即不免疑惑:“适才朕问诸位卿家可还要进言之时先生为何不言明?如今去而复返,是何缘故。”

      章舜卿将腰压下三分,话里更带了一点点无奈的意味:“臣不敢欺瞒陛下,适才闭口不言,是因为摄政王的缘故。”

      “皇叔?”景皓无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子,仍旧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先生素来与皇叔交好,即便意见相左,为何不能当面提出呢?”

      朱衣玉冠的尚书令便抬起了身,露出一个苦笑来:“启奏陛下,慈圣太后乃是靖和帝之女,先帝之妹,陛下之姑母,自然就是……摄政王的姊妹。臣哪怕与摄政王殿下确有几分交谊,倒也不敢恃为仪仗,当面谮毁殿下的姊妹。”

      景皓恍然,又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朕当真是糊涂了,难怪适才皇叔举止有异于往常这般寡言,原来还有这般缘故。朕年少,于当年旧事并不熟稔,先生常伴父皇驾前,敢问先生,不知皇叔当年与这位慈圣太后情谊如何,是否亲厚?”

      章舜卿微微一怔,沉默了片刻,再次揖道:“事涉深宫,臣虽侥幸,得先帝看重,常伴天子驾前,却到底是一介外臣,何以得知?陛下当真想问,也该去问摄政王殿下才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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