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第三十四章 ...

  •   转眼将届正月十五,上元灯节赶上国丧未过,原本是不该放灯的,但没有灯会的上元节实在是太清冷,末了还是卧病的摄政王下了均诰,道是太常礼部翻出了兴平朝的旧例,国丧期间仍许放灯,但将三日减作一日,以示哀思。

      虽说少了两日的花灯看,但聊胜于无,一时间冷寂了整个年节的洛阳城又热闹了起来,好似要把先前所有少了的红火都在这一日找补回来。

      段殊靠在书房里翻书看,太皇太后过逝之后,他母亲便从幽州赶来奔丧,如今还在宫中住着,但他母亲带来的那些人都在自家府邸,他多了这份顾忌,便也没法出去胡闹。

      平日里还能往章舜卿府里赖着,抄完了书再蹭两顿饭也是好的。食色性也,人之常情,章相虽不好色,但颇有些老饕风范。虽是江南人士,却并不拘于江南菜色,府上的厨子反比侍女来得多,各地名菜都做得极好,其中几道菜做得甚至敢说胜过了几大名楼的手艺。

      可惜今年他家中似有什么事,还未到年节便匆匆办完公务回乡去了,算来都有月余不曾见到了……段殊歪了歪头,把双腿搁在了书桌上,手中那本常被翻阅以至于毛了边的兵书上铁画银钩字字锋棱。他漫无心地看着,蓦地看到了一个殊字,鬼使神差地便抚上去,指尖沿着笔顺描摹,心里勾勒出的却是章舜卿在灯下一字字地抄写兵书的模样。

      神情定然是澹泊而端方的,但偶尔看到了好句或是写出了一个自己满意的字来,漂亮的眉毛便会微微一挑,神采飞扬。

      段殊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满的快溢出来了,可越是这样,越发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猛地就把手中的书合上了往桌上一放,没精打采地靠在椅子里。

      末了又觉得胸闷,便往窗边去将窗推开,一阵带着雪意的冷风吹得他一个激灵,才复走回了书案前,却是一愣。

      那本书被风吹开了正翻在扉页,伯异世侄惠存几个字落尽眼里,那般遒劲的笔力都好像缱绻起来。那人向来口不对心,赠书的时候落款倒是亲昵地写着伯异世侄,可称呼的时候从来都只喊世子,连个表字都不提。

      段殊活了十八年,头回过得这般憋屈,周伯醇的话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一一闪过,他心烦意乱地伸手将那书合上,转身出了书房。

      门口守着的小厮见他行色匆匆,连忙跟上了殷勤问道:“世子这是要去哪里?”

      段殊茫然地站住了脚,望着天上开始零星飘落的细雪,竟是当真不知该何去何从。直到听闻墙外隐约有喧嚣之声传来,这才回了神,遮掩似得问了一句:“这几日都没出府,居然已经到正月十五了么,这动静,往年放灯可没有。”

      小厮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却不敢说什么,只毕恭毕敬地道:“世子,今儿才正月十三。”

      段殊愣了愣,似笑非笑道:“那外面这是怎么回事,对街是章相府上——”

      他忽然就失了声,而后笑着一拍自己的额头:“是了,我怎么就忘了!过了上元节也就算休完了年节,金殿听朝官衙开封,他这个尚书令乘着外祖母大丧,跑回乡梓去躲了这许久的懒,也该回来了。”

      说着便大步向外间走,一头雾水的小厮忙也跟着,可眼见着就到了门前,段殊又停下了步子,踟蹰许久,终究是没去推门,只是轻声嘀咕着:“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还是明天再……”

      说完,步履极轻快地折身走了,闹得小厮站在原地都不敢缀上去,只怕他再转什么心思。

      但隔日未及拜访章舜卿,便得了入宫的宣召。元宵宫宴办不成了,难得河阳大长公主入宫,便于十四这日这些,将直系的皇亲都在宫中聚一聚。

      景皓笑着对他说:“阿兄许久不到宫里来,朕可是想念得紧。新年的时候收到了不少有意思的贡品,朕特意挑出了几样阿兄大概会喜欢的留下了,回头让玉锦姐姐拿给你。”

      段殊恭恭敬敬地谢过了,而后才抬起头,嬉皮笑脸地道:“过了个年,陛下似是长大了不少。”

      腰间仍佩着白绶的天子略歪过头打量着他,蓦地笑了:“可惜还是不及阿兄高。”

      段殊先前倒还只是说笑,但景皓这一笑叫他没由来的惊疑,若是之前,他的表弟决计不会有这样的笑容,这样……浅淡的笑。

      浅淡得几乎寡薄,全然只在唇边面上,分毫不入眼底。

      他印象中年少的天子笑起来都是爽朗粲然得,争似红日当空那般熠熠,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无邪。而现如今这个笑,看起来竟有些像是摄政王了。

      倒真像是……长大了。

      他定睛细细打量这眼前的少年,俊美得极尽精致的脸,目若星子,眉若飞凤又锐利如剑,薄唇边笑意晏晏,深灰色的瞳子却深不见底。

      可也只是一瞬,旋即那剑眉星目都笑弯成了月牙,连笑容也灿烂热络起来,先前种种仿佛都成了他的幻觉,段殊怔了怔,便回过头也顺着自家表弟的目光看去,不算意外地看见了自家舅舅黑衣金冠踏雪穿梅缓缓而来。

      玄袍绣金,金冠嵌玉,这般端庄肃穆的衣裳,竟也能被穿出一派风流俊逸来,实在是叫自命风流的段世子也自愧不如。段殊犹自感慨着蒹葭玉树之别,景皓已是向前趋近了几步,笑着唤了声:“皇叔!”

      景颐也是到了近前,听到了先是无奈地摇头失笑,继而恭敬地做了个长揖算作行礼,待欲抬腰,已是被天子扶起的了。

      他在袍服里套了厚厚的填雁绒的锦袄,只是因为先前一场大病后清减了不少,并看不出臃肿来。披着的斗篷是玄绫面黑貂里,正是御寒的上品,可即使这般犹觉得冷,尤其是十指,冰凉一片,倒是景皓扶上来的手极温暖,像个小手炉一样。

      到底是年轻的男孩子,阳气足,整个人都暖实,连笑起来都叫人看着暖实,简直让他觉得嫉妒。

      景颐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他自己也是正当韶华的年纪,却已经像是个久病衰残的老人一样,真不知往后要怎么办。

      景皓已经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十指捧在手里然后合拢了火热的掌心为他捂暖,一面道:“皇叔手好冷,可是穿得太单薄么?朕那里有条上好的白狐皮,回头皇叔拿了回去,作件裘袄也好。”说话间将手用力拢了拢,景颐冻得有些发疼的指尖总算是觉出了些许暖意,便自抽开了道:“谢陛下关怀,臣只是病未全好,故而身体虚寒,并无大碍的。”

      年少的天子望着自家叔父抽出的手,白玉般的手指冻得发红,又被他方才一捂一拢,有点点压痕,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微的空落落,但也只是唤道:“玉锦,玉锦,取朕的手炉来。”

      尚仪女官连忙将那雕镂精致的鎏金小手炉捧上,炉中烧得是上好的银丝炭,一丝烟气都没有,又略点了些龙涎香,便连沁出的香气也是暖的。

      景颐没有再推辞,写过之后将手炉捂在手中,而后对着段殊微微笑道:“伯异也到了,你母亲难得进京,偏又住在了宫中,自是十分想念你,少时要记得多与你母亲说说话。”

      段殊忙乖巧地应道:“劳舅舅挂心,甥儿晓得的。”

      景颐微微颔首,垂了眼笑得更深:“听闻你母亲已经为你说下了亲事,要不是恰逢国丧,本打算这次来洛阳,走的时候就带你一道回幽州呢。”

      段殊顿时如遭雷殛,几乎是惊叫道:“什么,已经定下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景颐倒是没想到他对此当真一无所知,或者说,没料到他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由奇道:“怎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能反了天去?这不就告诉你了,你也知道一声便是了,难不成还要与你商量不成。”说着又看了一眼景皓,笑着道:“你也到年纪了,等陛下到你这个岁数,只怕连皇子都已经有了。”

      原本一脸高深莫测地端详着段殊失态的景皓闻言也是变了颜色,抿着唇踟蹰许久,却是将手覆在了景颐捧着暖炉的手上,似是想笑,声音却有些发涩:“朕还小,皇叔莫开玩笑。”
      那深灰的瞳子直直望进他叔父眼里,坚定固执还带着些许委屈,像是在切责他不该忘记了当日的约定,哪怕是记得,也不该拿这样的事来说笑。

      景颐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竟是不敢与他对视,便自垂下了眼,淡淡地笑着道:“总要长大的,大婚,亲政,君临天下,成为流芳万载的一代圣君,都是不免的。臣还等着将来在史册上,沾沾陛下的光,得一个周公贤名呢。”

      景皓按着他的手便陡然加大了力道,手炉上的栩栩如生兽首炉耳硌得景颐掌心生疼,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向后一撤,从天子手掌下挣脱开去,才若无其事地道:“好了,有话可以一会儿再说,皇嫂和皇姐她们该等得急了。”说着还抽出一只手来,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景皓咬了咬嘴唇,而后扭头当先走了,步速极快,很带了几分赌气的味道。段殊才回过神来,也不知该不该追,却是被景颐拉住了:“本王腿脚不便,有劳伯异搀扶了,至于陛下……由他去吧。本也该是天子先行。”

      可不都应该是臣子先至,再静候圣驾莅临么?段殊心里嘀咕了一声,但见了自家舅舅望着自家表弟远去的背影眼神晦涩,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搀住了他的左臂,慢慢悠悠地往设宴的宇枫殿行去。一路上景颐并不说话,他的心思便也自顾自飘远了,满满的都是亲事和章舜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十四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