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师 （二）》韩破晓

10、他在灯火阑珊处（三）

　　学校宿舍十一点门禁，不能出去太远。于是范笳的车停在离学校十分钟车程的一家小饭馆门前。饭馆门面不大，打扫得却还算干净。一部老旧的窗式空调虽然嗡嗡乱响，却还算有点制冷效果。范笳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也不看菜单，随口点了几样家常小菜。
　　远离了燥热，周贤突然有了食欲。拿着筷子状似无聊地敲着碗边，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看范笳。
　　不一会，香喷喷的饭菜上了桌。三菜一汤。香菇炒面筋，糖醋排骨，冷盘桂花鸭，还有番茄鸡蛋汤。
　　正宗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周贤蓦地头皮一阵发麻。心里郁闷地想：这人是故意的吧？
　　范笳动手给周贤盛了碗汤，“你一直饿着肚子，先喝口汤垫垫胃。”
　　周贤瞟了他一眼，见他正经危坐，面色平和，嘴角还微微向上翘起。在饭店第一次见到他，她太慌张，甚至没仔细看清他的样子。五年的分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范笳的样子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下巴上那一撮招眼的青春痘不见了。到底奔四了，岁月是骗不了人的。
　　看得太专注，周贤一时忘了尴尬。直到范笳的手横过桌面夹了一筷子香菇炒面筋到她碗里。
　　看着雪白的米饭上那黑乎乎的香菇，黄澄澄的面筋，周贤觉得大脑都抽筋了。
　　……
　　“我告诉你，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他，这辈子要是不嫁给他，我就去鸡鸣寺出家吃一辈子香菇炒面筋。”
　　“还是你打算今年一毕业就去鸡鸣寺吃一辈子香菇炒面筋？”
　　……
　　这世上除了她自己，大概只有一个人知道她为什么坚持不吃香菇炒面筋。而这个人此刻正坐在她面前，细嚼慢咽地优雅地吃着饭。
　　古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她不就是怕报应，才这么小心翼翼，自欺欺人？
　　誓，果然是不能乱发的。
　　范笳喝了口汤，问：“你什么时候毕业？”
　　周贤觉得丢脸，不想提延毕的事情，含糊地说：“今年吧。”
　　他了解过她的近况，知道她念建筑系，今年毕业。不直接说是为了尊重她。可这个“今年吧”，算什么回答？范笳皱了皱眉，却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转而问：“毕了业有什么打算？”
　　周贤很想在家混吃混喝当米虫，但她没胆子说。“找工作吧。”她没打算读研，建筑设计是应用型学科，赶紧投身社会才是上策。
　　“有眉目了？”范笳是明知故问。周贤这种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哪里会早作打算。她目前只求体育学分快过，其它时间都在宿舍打混，看看小说，斗斗嘴，想想范笳。
　　“没有。”周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现在工作不好找。”
　　这句话简直就是现在社会的“热门流行语”，尤其是大学毕业生，见面就说这句打招呼。“吃饭了么，工作不好找啊。”“天气真热，找工作好难啊。”
　　明明是人人都说的一句话，从周贤嘴里说出来，范笳却觉得很滑稽。抿起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翘。
　　看着范笳嘴角可疑的弧度，周贤顿时满脸黑线。听她说找不到工作，他心情很好么？
　　“我有个朋友是摄影师，刚从国外回来发展，想要一个有自己个性的studio。暂时还没找到适合的设计师，你有没有兴趣试试？”范笳沉吟了一会儿说。
　　他在给她介绍工作么？衣食父母啊。周贤立刻喜形于色。要不是手里端着碗筷，她大概已经站起来手舞足蹈了。
　　可没过一会儿，兴奋感过去，她又有点担心。她初出茅庐，这机会本来是可遇不可求的，只是她担心自己力有不逮。他们系是全国有名没错，但是她在系里却排不上号。系里能人多，很多同学在二三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参赛获奖，在外面接了很多私活，赚了人生的第一二三桶金。她虽不至于吊车尾，却也只有在一旁羡慕的份。
　　那个摄影师是范笳的朋友，范笳好心介绍她去，她要是做不好，岂不是连累范笳，给他抹黑？
　　看见她戏剧化的表情，范笳索性放下筷子，靠着椅背，一面欣赏，一面抚着额头轻笑。
　　“怎么了，不想试？”看出她的犹豫，范笳故意不点破，一本正经地逗她。
　　“我刚毕业，还没什么名气。”某人绕着弯说。
　　“名气只是锦上添花，有实力什么时候都不会被人看扁。”范笳不客气地戳破她的小伎俩。
　　“我就是担心自己能力不够。”周贤红着脸承认。“要是连累你——”这人总能有办法能逼着她剖析自己，说出丢自己脸的话。算了算了，反正不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她在他面前都没有形象可言。
　　“我只负责推荐你去参加，并不会帮你走后门。这次设计也会有其他人竞争。Joseph虽然是我朋友，你的设计若不能令他满意，相信我，他会非常直接地拒绝你。”范笳挑了挑眉，缓缓说道。
　　讨厌！讨厌！讨厌！他又开始摆出那个教书先生的样子了，明明是帮人的话却说得这么毒，安慰她一下会死啊。在他面前，她似乎永远都是个低头听训的学生，永无翻身之日。周贤望着范笳，心里十分不爽，放在桌下的手，把垂落的一次性桌布抠了好几个洞泄愤。
　　心底的火气被挑起来，周贤直直望着范笳，咬着牙说：“谢谢你，我决定去争取。”她不说“试试”而说“争取”，是逼自己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以前他也说她没有学物理的天分，可毕业那年她不是一样拿了高分？这次，她也不要被他看扁。
　　范笳挑眉，眯着眼笑道：“很好，我跟他说定了就联系你。”
　　“谢谢。”周贤点头，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范笳的手机号码。昨天沈天的来电打了个岔，他虽记下了她的号码，之后却没有再打给她。于是她问道，“范老师，你的手机——”
　　这次轮到范笳的手机响。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向周贤作了个手势，便走出饭店外面去接听。饭店里没人，很安静，安静到周贤清晰地听见范笳推门而出前低声对电话叫了声“韩雪”。
　　周贤整个人僵住了，仿佛被人用棍子猛敲了一记。范笳是个有妇之夫啊。大半夜和他单独出来吃饭，她到底在做什么？
　　范笳听完电话回来就看见周贤半趴在桌上，撑着头，一副大脑当机的模样。“不好意思，你刚问我什么？”他笑着问，想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没什么。”周贤摇头，眼光闪烁游移，就是不看他。她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心虚了，这会儿觉得问个手机号码也是不道德的。看他，就更不敢了。
　　范笳没有坐下，居高临下眯着眼盯着周贤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有疑惑，有自嘲。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刚才还有来有往聊得好好的，怎么他刚离开了一会儿就风云变色了？
　　情况未明之前，他决定暂时不动声色，“吃饱了吗？”他问周贤。
　　“嗯。”周贤胡乱点点头。
　　范笳修长的手指拎起桌上的账单，“那走吧，我送你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