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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8-花麒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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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麒麟》
【一】
翠绿千山,竹影萧然,柳丝翩跹,平静湖面一望无际,袅袅炊烟不时从山间升起。
西子湖畔一不起眼的角落,一位身着墨色锦衣的青年悠闲垂钓。华贵的服饰,俊逸的外表本应与普通的山水人家不相称,但此时,两者却相得益彰,恰到好处。
他神色慵懒地倚靠柳树,碧绿的湖面倒映出他嘴角微微扬起的好看弧度。正好应了“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意境。
没有莫翎轩唠叨的日子,真是惬意不少,要是人生都像此刻,说不定在梦里都会发笑呢!温子扬如是想着,但若真没有莫翎轩相伴,此生怕也没什么乐趣了吧!
感觉有东西拉扯着鱼钩,他将鱼竿一提,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便从湖中一跃而起掉入鱼篓里。
看来,鱼落网了喽!
“啪啪啪”,身后响起一阵拍手声。
回眸望去,原来是个模样秀丽的佳人,嘴唇生得饱满小巧,看起来像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眉间点着一朵七彩花钿,腕上金钏叮当作响,衣着华丽,像是位大家闺秀。可大家闺秀怎会单独出现在这偏僻的地方?
女子轻巧地跳到他身边,看到鱼篓中的几条鱼,夸赞道:“公子真是好技巧,不消片刻便钓了这么多鱼。”
虽然为了钓这些鱼,花了他一上午的时间,但当一个女子夸赞你时,一个男子绝不会扫了她的兴,更何况是在一个美丽女子面前。
“姑娘谬赞了,垂钓不过闲情消遣,谈不上什么技巧,在离开前,在下还是会将它们放生的。”温子扬谦虚道。
女子忙摇手:“别别别,好不容易才将它们捉上来,怎能就这么将它们放了?”
“嗯?”温子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多数女孩不都是爱护动物不喜杀生的吗?
不过事事总有例外,或许是他之前遇到的女子都比较良善,他便将她们一概而论了。眼前的姑娘和他见过的一些女子有所不同。
“如果你不要,你可以送我啊!”她用手指了指自己。
“赠予你?”温子扬吃了一惊,如此直接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怎么?难道公子这么小气,连几条鱼也这么在意吗?我说这个,无非就是在考验你,若你不答应,你的考验就不合格了。”
温子扬问:“考验合格了会怎样?不合格又怎样?”
“你将鱼赠予我,那公子就不是个小气的人,如果公子不赠予我,你就是个小气包或是穷光蛋,这样谁还愿意和你交朋友啊!”女子说得理直气壮,好像这鱼就是她的一样。
温子扬反倒不在意地笑了笑,想来他就算真是个穷光蛋,有个人还是愿意和他交朋友的。
真正的朋友讲的是交心,又不是和金钱交朋友!
他问:“不知姑娘是何许人也?”
“我?你看不出来么,我是位大家闺秀啊!”她双手叉腰道。
温子扬哭笑不得:“是啊,姑娘的确是位大家闺秀,那么,姑娘肯定会作画喽。”
“区区作画有很难。我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女子毫不谦虚道。
“果然是大家闺秀,敢问山水花鸟水彩素描,姑娘擅长哪种画呢?”
“这……”女子突然发现不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抓起鱼篓撒腿就跑,奔跑的速度完全不像是个普通人,同时,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温子扬扔去,嘴里振振有词道:“你想知道我会画什么,那我告诉你,我画的一手好‘弧形’。”说完,手中的石头以抛物线的形状向温子扬飞去。
按照温子扬站立的地点以及石头丢掷的方向,这块石头绝对能砸到他的头,但他却毫不在意地站在原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就在石头将要砸到他时,一把折扇及时挡在他的脸前,石头顺势滚落在地。
“我就知道翎轩你会出来救我。”温子扬一改原本正经的神色,嬉皮笑脸地看着身边的白衣公子,“否则我的这张脸可就毁了,你就该心疼了。”
“我可绝不会救个小气包或者穷光蛋。”莫翎轩淡淡道,她是女子却扮作男子,“毁了最好,省得你到处拈花惹草。”
“看来我真是交友不善啊!”温子扬故意露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还不快走。”莫翎轩催促着,但他却我行我素,走得悠闲,像在逛街,嘴里说着:“翎轩,她逃不走。”
莫翎轩见他如此,不满地道了声:“你真是……”说着,一块石子又以抛物线的形状从高处向温子扬飞来,他以为是莫翎轩砸他,没躲过,刚好被砸个正着。
莫翎轩不禁无奈地感叹一声:“不过几天没训练你,你的反应竟慢到这种程度了。”
温子扬揉着受伤的额头,愤愤不平道:“我怎知你会砸我?”
莫翎轩颇为平静道:“我可没有砸你。”
“不是你,还能有谁?”温子扬明显看见那石子是从莫翎轩的方向朝他飞来,可她的表情十分淡定,倒真不像她所为。不是她,又会有谁?
这时,草丛里传来女子娇俏的笑声,“笨蛋”。
他们抬头,便见到刚才的女子手里拿着鱼篓,做着不屑一顾的傲慢表情:“呵,就凭你们是抓不住我的,你们也不看看我是谁。”
当温子扬问她“可会作画”时,她发现不对,这才匆忙逃走。这缘由只有她心里清楚,因为她对画有种别样的情感。
“是吗?”莫翎轩自信一笑。
话音刚落,女子手中的鱼篓瞬间变大,化作一张巨大的网,篓中的鱼儿化作了朱雀,口衔巨网将女子罩在其中。因顺利完成主人吩咐的任务,朱雀兴奋地发出一声高亢的凤鸣。
莫翎轩在网上施了法,任凭女子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女子不禁哑然,难以置信地看着莫翎轩,脸上全无刚才的神气。
“看,要不是我这个诱引,你也抓不到她。翎轩,你还是不能没了我啊!”温子扬得意扬扬地说。
之前,他问那个女子可会作画,不过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心有警惕,但他只是一个不会法术的凡人,想必对她也构不成威胁,所以她又会放松警惕,如此一来,即便莫翎轩出现,她也很难再起戒心了,心里总以为莫翎轩和温子扬一样,是构不成威胁的。
她这是轻敌了。
温子扬话音刚落,莫翎轩便调侃道:“这就是我要你待在我身边的原因啊,其他人看你弱不禁风,定会放松警惕。”
“翎轩你……”温子扬气得哆嗦。
女子见两人似乎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大叫道:“你们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要你再回到画中一次。”说着,莫翎轩的手中多了一幅画,放下手中的画卷,只见整整一张图竟完全空白。
“就这么简单?”女子有点不信。
莫翎轩点了点头,“如今,陈家有难,只要你还了当年欠陈家的恩情,我会放了你,你也会重获自由,这个交易很公平,不是吗?”
女子想了想,觉得自己拿莫翎轩没有办法,自己无计可施,只能选择相信莫翎轩,便化成原型,走入画中。
朱雀飞离,巨网消失,空白的画卷竟多了一只七彩的麒麟,首似龙,形如马,状比鹿,尾若牛尾,背上有五彩毛纹,腹部有黄色毛,不仅如此,这只麒麟额上有七彩花的图案,七彩花散发着彩虹般柔和的光辉。
画卷的右上角慢慢浮现出三个大大的水墨楷字——花麒麟。
合上画轴,只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她是画中仙?”温子扬问。
“不是。”莫翎轩转身,“只是一只曾被罚在画中一百年的麒麟。子扬,花麒麟爱吃鱼,以鱼诱之,自是再妙不过啊!”
“哦,那她是因何事受罚?”温子扬好奇。
“你很想知道吗?”
“嗯。”
“唉,此事还要从一百年前说起。”莫翎轩淡淡道,“我们回去沏壶酒再说,先回去吧。”
“好,我们回去。”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二】
一张红木茶几旁,墨衣公子和白衣公子于水榭内盘膝而坐,画轴静静地摆放在白衣公子的右手边。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温子扬急问。
莫翎轩支起一条腿,端起酒杯,小抿了口,才不紧不慢道:“一百年前,花麒麟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性情天真、直率。”
“看出来了,她现在还是如此,看来一个人的性情是很难因时间而改变的呢!”
“不是啊,时间会改变人的性情,难变的是心。”
“哦。”
“心若变,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着实辜负了上苍给了我们的一双好眼睛。”
“唔,听不明白。”
“这是人生的三重境界呀,第一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重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这不又回来了吗?”
“看似一样,其实还是不一样的,最后一重是洞察世事后的返璞归真啊!”
“唔,翎轩,你又把我绕晕了。”
“不,子扬,你可以明白,因为你做到了嘛。”
“做到什么?”
“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无须精心去处世。”
“我做到哪点了?”
“你在做你自己嘛!”
“哈哈,这倒也是。不过这跟花麒麟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看似没有关联,还是有关联的,这世间万事都是相互依存的,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独立存在的。”
“太绝对了吧!”
“你试试不要碰触空气。”
“这根本做不到嘛,除非我不要命。”
“人死化为尘土,还是和世间万物相互联系吗!”
“嗯。”温子扬听了,畅快地喝了一大口酒,“不过翎轩,麒麟不是不会伤害人畜的吗?你看花麒麟不仅偷东西,还打了我,我看她就不像传说中的仁兽,应该就是一只离经叛道的……”
他本想说“畜生”,但这话说出来像在骂人,他的内心也并不愿承认一个美丽女孩竟是一只兽类,想了想,说道:“仙女。”
“一只仙女?”莫翎轩因他的这个不当用词,不禁莞尔。
“啊,随便什么,反正我想说她就不像一只麒麟就是了。”温子扬随口掩饰过去。
莫翎轩摇了摇头:“其实她本性不坏,而且天资聪颖,她能算得上是一只真正出色的麒麟,只是一次疏忽,毁了她的前程。”
“此话怎讲?”
“子扬,且听我细细道来。”
“嗯。”温子扬认真地听莫翎轩说着。
那年,花麒麟是麒麟大仙最得意的徒弟,她身边有很多益友,分别是水麒麟、木麒麟、火麒麟、黑麒麟……
虽偶有犯错,但也无伤大雅。日子,一直无忧无虑。
一日,麒麟大仙做寿,麒麟仙境,盛宴开席,众仙云集,热闹非凡。
作为麒麟大仙的弟子,她负责收集众仙带给师父的赠礼。
本是简单的任务,却由于自己的疏忽,将太上老君赠予师父的长寿仙丹丢落凡间。每个麒麟生来一般只能活两千年,麒麟大仙能够长生的原因,就是常年服用仙丹。若不能及时找到仙丹,不仅关系师父性命,更关系整个麒麟仙境的命运。
为弥补自己的疏忽,她只身下凡,根据仙法指引,来到京城。
当时,正是北宋徽宗宣和年间,兵荒马乱,宋朝和金国兵戎相见,百姓苦不堪言。
麒麟本应在太平盛世或有圣人出现才能现身,她如此一来,实在是破了作为麒麟神兽的规矩,但为了找到仙丹,她已顾不得太多。
很快,她发现仙丹是被一个叫做一障的法师捡去,最终高价卖给了一个叫做陈知元的男子。
听说,陈知元是婺州永康人,以财豪于乡,相当富有。他以武弁的身份来到京城,是为了御敌。
若想从一个有钱人手中拿到仙丹,用金钱诱惑应该很难成功,因为他不缺钱,再说,他不是个贪财的人;若要偷,又苦于找不到仙丹真正被藏匿之处。她翻遍了他的住处,仍未找到,思来想去,想是陈知元将仙丹随身携带。唯有接近他,才能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啊!
本以为富人皆是些财大气粗、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实际不然。凭自己能力打拼出来的人,往往是极有志向之人,能拼得起的自然都是年轻人。
陈知元不是财大气粗之人,反倒是个极其聪慧的美男子。
京城城馆,她扮成炊妇,几次三番与他擦肩而过,明明多次有机会得手,却频频失手,这并不能怪她,因为其间,一障法师处处与她作对,令她无法达成目的。
她和陈知元的第一次相遇与她计划好的不同,着实令她措手不及。
那天,她为士兵们送好饭菜,正要从他身边走过,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看了眼她的手,冷冷道:“很难想象一个炊妇,手上竟毫无油烟之味。你到底是什么人?”说着,拿剑抵着她的喉咙。
虽然知道他伤不了她,她还是慌了,低头道:“大人说的没错,小女子的确不是炊妇,所有食物也不是小女子所备,小女子来,只是想为大人这般用生命守护家国的人尽些绵力,即便是端茶送水,在小女子看来,也是值得。”字字句句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听了这话,他才慢慢将剑挪开,缓和了语气道:“此处凶险,你这个小姑娘别再来了。”
“大人,小女子不怕凶险,更不怕死。若是您有需要小人的时候,请尽管来找小人,小女子最近就在城东新开了家鱼汤馆……”说完,转身离开。
一介女流,对男人来说,总觉得不会对他们构成太大威胁。
之后,他常常来她的鱼汤馆喝汤,谈天说地,聊聊家事,谈谈心事。
虽是乱世,世间却仍有温存。
一男一女走得太近,难免会有些许不同于同性之间的感情。
只是他早已成家立室,家中更有子女承欢膝下,而她是天界的麒麟仙子,再过亲密,中间也隔着一道无形的沟壑。
她问:“为何一开始你会选择相信我?”
“或许是缘分吧!”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感觉她十分与众不同,也很善良。
她又问:“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人,你会相信吗?”
他微微一笑,立即摇了摇头:“当然不信。如果你不是人,会是什么?除了这个,我都可以相信。”
本以为那是最恰当的时机告诉他,她是天界的麒麟仙子,但凡人怎能理解仙人,就像仙人也不能理解为何凡人没有任何法术却能生活得这么久,生活得那么幸福。
人似乎都会找到一种适合自己生存的方式呢!
虽然心里有微微的失落,但很快,她忘了这件事。因为当时的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他们的感情很纯洁,除了牵手,再无任何的僭越之举。
她不懂情爱,认为牵手就是恋爱,他已有妻室,即便不懂情爱,也懂得一个作为男人的责任。她真心待他,他自然也会真心待之。
他早年熟读兵法,对兵法了如指掌,但生来不是练武的料,若真刀真枪与人比,早已死了不下百次。每次,都是花麒麟暗中相助,他才幸免于难,但他毫不知情,将功劳赠予军中子弟。
好在,她不图功劳,并不在意此事,因为那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保他平安。
一日一日的相处中,她渐渐忘了自己来到凡间的真正目的。
当他以朋友的身份将仙丹赠予她时,她却迟疑了。麒麟有两千年的寿命,麒麟大仙即便没有这颗仙丹,还可以找太上老君再制一颗,但陈知元是凡人,必有一死,她希望他长命百岁,便诱他服下。
在人间待得太久,终究还是被天界发现,麒麟大仙找到她,强行带她回去。
还来不及说再见,两人已永世分隔。
天界以凡人不该拥有长生的罪名降罪于陈知元,所以他死在了那场与金国的战斗中。
她没想到,这一别竟成了永别,竟是她害死了他。
直到后来,她才从其他麒麟仙人嘴里得知,陈知元其实是甘愿赴死,只为她能回归仙位。
他曾说,他不信她不是凡人,但在麒麟大仙告诉他关于花麒麟的所有事后,他完全信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没有怨,没有恨,没有悲,甚至没有遗憾。
他死了,而她被罚在画中百年,看尽人间苦难,护人间太平,祝百姓长寿。这是上界对她私自赠予凡人仙丹的惩罚。
“来日,我定会报答你的恩情。”待在画中的百年,她一直记着他,不曾忘却。百年光阴,令她变得更加坚韧与倔强。她不停地在人间徘徊,只为弥补当年自己亏欠他的。只是缘分已尽,人海茫茫,她再也找不到他。此生此世,永不得见!
【三】
温子扬听完,唏嘘不已:“没想到刚才那丫头也有这样一段感人的故事。”
“其实每一个人的人生经历就是一本书,无数的故事,无数的巧合,构成了人生,却往往被我们忽视,以为再平凡不过。”莫翎轩淡淡道。
“不过这个故事让我想到了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两者还是有略微的相似呢,都是仙凡有别。”
莫翎轩摇了摇头:“花麒麟和陈知元的故事,并非真正的爱情,而是花麒麟年少天真,她根本没想到这之后要承担的责任。相处太久,她错将她和陈知元在一起的事当成了爱情。人往往都会有这种经历,这种事还常常发生在年少懵懂无知的阶段,以为牵牵手,亲亲小嘴,就是爱情,可爱情哪会如此简单?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是民间的传说故事,历经了无数代人,承载的已不是两个人的故事,而是几代人的故事,所以它才会历久不衰,传说无非也来自现实,只是现实没有那么神乎其神罢了,虚构后,能让人们更容易接受。毕竟,太过现实,便成了残酷……”
或许花麒麟在失去陈知元后,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爱情,抓得越紧,失去得越快。这是莫翎轩没有说出口的。
温子扬沉思了会儿,才道:“哦,我明白了,人们常年生活在现实中,见过太多的现实,才不需要这么多现实。”
“说对了一半,而且很多现实都是无比残酷的呀……子扬,你是太过幸福了,没有见过那样残酷的现实。”
温子扬微笑:“是的呀!”
遇到莫翎轩,就是他一生最大的幸事。没有她,他哪里还会快乐呢!
莫翎轩又道:“但真正的原因是,人拥有此生此世还不够,他们还需要诗意的世界,当在现实找不到诗意,他们就在幻想中寻找,以此来满足自己内心的空虚。说起来,人人都会有空虚的时候,所以人人都需要诗意。”
温子扬大为认同,拍了拍手道:“嗯,爱情就像首诗,具有诗意,唯美断肠,人之所求啊!”
莫翎轩淡淡一笑:“但诗意的世界毕竟虚幻,无处可追,倒是宁静悠然的生活更显得真实,这种宁静,若陶潜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如心灵深处的澄澈湖水,远离尘嚣,才是我所追求的啊!”
“翎轩,你喜欢平静的生活嘛!所以你更喜欢真实,这个我可以理解。”说完,他看见她手边的画卷,又问:“不过翎轩,你打算要用这张画做什么?”
“做人们想让我做的而已。”莫翎轩喝完酒,放下酒杯,“时辰差不多了,我的客人应该到了。”
温子扬正想问谁来了,小雪妖穆离殇便匆匆跑来,道:“莫老板,装装哥哥,有客人到了。”
“走,我们去看看。”莫翎轩拿起画轴说道。
“嗯。”温子扬点了点头。
办事的大厅里,坐着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衣着朴素,眼中布满了为生计奔波的沧桑。
男子的身旁放着一盏热气氤氲的绿茶,他嘴唇干裂,明显是渴极了,却对那茶水无动于衷,一见到莫翎轩,急忙起身,向她走来,因太过激动,差点跪在地上:“莫老板,我妻子快不行了,还请你帮帮我们。”
“你的情况,我已经完全清楚了,你这么大远路赶来,实在辛苦,我会马上令人备马,赶往陈家。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你夫人能渡过难关的。”莫翎轩安抚着他。
“小梅,备马。”莫翎轩吩咐完,便领着男子出门。
“可莫老板,你怎么知道这事?”男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因为那个叫做一障的法师已提前将你们的情况告诉了我。”
男子更加奇怪:“咦,莫老板你认识一障法师?”
莫翎轩翩然一笑:“其实不瞒你说,他是我师兄。”
“哦,哦,原来如此啊,一障法师说只有你可以解决此事,让我来找你,看来是对的。”男子面露欣喜的神色。
莫翎轩却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门外,小梅牵着一辆马车走了过来。
来到马车旁,莫翎轩对男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男子上了马车,见莫翎轩并不打算上车,不禁着急起来:“莫老板,难道你不跟我一起过去吗?”
莫翎轩摇了摇头:“我就不随你一同去了,但我会派小梅随你一道前去。你只要带上这幅画,然后将这幅画挂在你夫人的床头,一日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着,将手中的画交给他。
男子拿着画,不敢确信地问:“这真得管用吗?”
一幅画就能治好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疾病,着实匪夷所思。
“若你夫人无法痊愈,我愿一命换一命。”莫翎轩胸有成竹地做下承诺。
男子听了这话,才安心地走入马车。
待小梅和男子离去,温子扬才开口问:“那个一障法师是不是就是一百年前捡到仙丹的人?”
莫翎轩点了点头。
“他是你师兄?”
莫翎轩又点了点头。
“可你怎么从未向我提起?”他假装埋怨道。
莫翎轩启唇,略有些不满:“我有师父,怎么没有师兄,你不在乎这种事,我为何要说?”
“怎么不在意,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可你之前也没问啊!”
“唔……”想起自己的确从未问过,他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小声问:“你师父是谁?”
“我姥姥——念真上仙。”
“你是白狐,那你姥姥也是白狐,你师兄弟……”
“也是白狐。”莫翎轩略有些不耐,跟她处了这么久,他竟还不知她的家况,这朋友交得实在失败。若非挚友,她才懒得回答。
“我还有问题,刚才离开的那个男子是谁?他夫人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想知道一切,跟我一起过去,一切不都真相大白了吗?”
“可你不是说不过去吗?”温子扬更加不理解。
“我只是说不跟他一起过去,可没说不跟你一起过去啊!子扬,看来我真要给你取个合适的昵称了。”
“什么昵称?”
“十万个为什么。”莫翎轩开怀一笑。
温子扬面露不悦的神色:“翎轩,你怎能给我取这种名字?”
“怎么可以?为何不可?有何不可?”莫翎轩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
“不要给我取这个昵称,好不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要嘛!”
“好吧,不取了,我们先去办正经事吧!”
“好。”
不待温子扬反应过来,莫翎轩已拉住他,嘴中念咒。倏忽之间,他们已在另一个地方。
面前是一座陌生的宅子,虽然偏僻荒凉,但门外有打扫的痕迹,可见仍有人住。
这高墙黑瓦,依稀可见当年的辉煌,但如今宅外人烟稀少,宅子又略显陈旧,油漆脱落,只能说,住在这里的家族已经败落。
抬头,宅子上有个牌匾,写着陈宅二字。
【四】
“进去吧!”莫翎轩拍了拍他的肩。
温子扬正做出推门而入的动作,可没想到,他竟穿门而入。
他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十分吃惊,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他会穿墙术了?
看穿他的心思,莫翎轩解释道:“别想了,我刚才在你身上施了隐身术,还有穿墙术,所以……”
“这就是说我可以穿越任何东西,我看得见其他人,但他们看不见我?”
莫翎轩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朽木,也可雕矣。”
“翎轩,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温子扬生了闷气,站到一旁。
莫翎轩只能好声好语地劝道:“好了,你不是想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吗?我告诉你就是。”
“好,你快告诉我。”温子扬就等着她说这话,立即从刚才的闷闷不乐变成眉开眼笑。
“好,我告诉你,其实刚才来三无店的那个人,叫做陈次尹,他的祖父就是陈知元。在其祖父代,家境富裕,人丁兴旺。当时聚会,动辄数百人。其后数年,死生困顿,何所不有,从此没落下来,陈次尹不得不为生计奔波。他的妻子在怀胎前得了怪病,每日腹痛难忍,呕吐不止,大夫皆束手无策,如今他的妻子已经怀胎九月,他会来找我,只是怕妻子难产,到时一尸两命。一周前,我在临安城内遇到师兄,也就是一障法师,他将这一切告诉我,就是为了将这麻烦事交给我。”
“就这样?”温子扬总觉得她似乎还隐瞒了什么。
“就这样。”
“听你这话,似乎你跟师兄的关系不怎么融洽呢!”
“的确如此。”莫翎轩看了他一眼,知他仍有疑惑,但时间紧迫,耽误不得,她立即道,“好了,快走吧,我们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呢!”
“什么事?”
“治疗陈次尹妻子的怪病。”
“你不是说那张画可以治病吗?”
莫翎轩摇头:“错,我没说过画可以治病,那完全是你杜撰的。你可曾听过麒麟送子一说?”
“听过。怎么了?”
“麒麟送子之说,其实并非空穴来风。我让陈次尹挂画,是让花麒麟送他妻子一个孩子,而不是治病,其实他妻子根本没有怀孕,只是肚中有团毒瘴,大夫错误地诊断成了怀孕。一百年前,陈知元若不服用仙丹,本不必死,花麒麟欠他一命,即欠陈家一命。若陈次尹的妻子顺利生下男婴,花麒麟就是报答了当年的恩情,便可以重归仙位。”
温子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你打算怎么做?”
“取走毒瘴。”
温子扬总感觉自己忘了问什么,哪里有些不对,可一时间,他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一边走,一边唠嗑,他们很快停在了一间房外。
“到了。”莫翎轩说完,一个老妈子刚好从那间房间出来,她完全没有看见他们,神情自若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见她离开,莫翎轩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扣住食中二指,嘴里念念有词。放开黄符,黄符在她的指尖停留了片刻,她向黄符轻轻呼了口气,道了一声“去”。黄符离开指尖,飞进了房间。
莫翎轩道:“子扬,我要你做件事。”
“什么事?”
莫翎轩取出腰间的剑递给温子扬,吩咐道:“你站到门边去,当门开时,不管你看到什么,都要向它挥出你的剑,务必将它砍成两半。”
“没问题。”说着,他持剑站在门外。
不一会儿,房内黄光一现。
房门开始啪啪作响,似乎有人重重地敲打房门,可过了一会儿,声音又静了下去,这么重复了三四次后,突然,“砰”的一下,门打开了,只见一团巨大的黑色的尘雾从房内飞出。温子扬立即向这团黑雾砍去,可砍到的只有空气。黑雾受了惊,立即聚拢,化作一条黑蛇的模样落在地上,迅速向莫翎轩爬去。
可莫翎轩闭着眼,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条黑蛇,头呈三角形,吐着信子,怒视莫翎轩,好似要吃了她。
怕她出事,温子扬咬紧牙关,冲上前去,对着黑蛇一砍,一下将它截成了两半。
黑蛇挣扎了两下,渐渐不再动弹,身体四散开来,慢慢化作空气散去。
莫翎轩吸了口气,睁开眼来,恢复正常,看着温子扬,笑道:“你成功了。”
温子扬点了点头:“如果我没有成功,会发生什么事?还有刚才翎轩你怎么一动不动,都快吓死我了。”
“我刚才用的术咒,是用自己为引,诱毒瘴从房内女子身上出来。若你没毁掉毒瘴,那么它就会进入我的身体,我就成了它的下一个宿主。子扬,你今日可是救了我的命呢!”莫翎轩发自内心地夸赞他。
“你就肯定我一定会成功吗?翎轩,你怎可将自己的性命随意交到我的手上?”万一他失败了,他就害死了她,他怎能让这种事发生?他紧张地说道。
“随意吗?因为我知道子扬你绝不会让我死,而且你是我遇到的最勇敢的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拦你,我不将这种任务交给你,还能交给谁呢?”莫翎轩说得风轻云淡,“好了,现在我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事情已经完成,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就在他们转过身时,他们发现面前竟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披白色狐毛的俊美男子,眉清目秀,长得竟比女子还好看。他似乎是在此久候多时,但他们现在才发现。
莫翎轩没有吃惊,反而淡然一笑地说道:“师兄,你输了。”
一障法师脸上没有失败者该有的失落:“我用一百年的时间来和你打这个赌,最后还是我输了。你身边的小子真是有本事呢!他是?”一障法师瞥了一眼温子扬,似乎是看到了其他人无法发现的东西,吃了一惊道:“原来他是容宇帝君转世,怪不得有这种本事。翎轩啊,虽然这次你赢了我,但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成为九州中最强的术士。”
“希望有这么一天。”平静的语气,却带着一股无语言表的自信。
一障法师冷哼一声,气得说不出话来。
“师兄,你取一障这名号,一开始就错了。一叶障目,指的是看不清事物的全貌。你若不能从整体看待事物,又怎能客观地做出正确的评论,若不能看清事物全貌,你又怎能知己知彼,做到万无一失呢?”莫翎轩嘲讽道。
“哼,这些年来,嘴皮子倒是练得厉害了。不过别得意,这绝不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较量。”
莫翎轩颇为平静道:“那我期待着下次,下下次……”
“你等着,到时不见不散。”说完,一障法师全身被一团白色烟雾包围,然后随着烟雾离去。
“翎轩,原来一切都是你师兄在和你打赌啊?”温子扬大为吃惊,他现在终于记起他之前忘记了什么,那就是莫翎轩在这件事里,捞不到一点好事,可她为何还要做呢?若这是她和他师兄在较量,一切就解释得通了。毕竟,莫翎轩怎会服输。
“没错,师兄爱赌,却常常喜欢和我赌,可他从未赢过。”莫翎轩说得风轻云淡。
温子扬耸了耸肩:“那他一定很生气。”
“他气贯了,所以师兄弟们都叫他‘爱生气’。”
“呵呵。这次你靠我赢了他,是不是又该感谢我?”温子扬得意地挑了下眉,见她露出鄙夷的神色,立即恢复正经的神色,问,“我到底有什么地方能帮你赢了你师兄?”
“我已经说过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有的时候勇敢已经能抵过一切力量,我可做不到去砍一团看得见却摸不着的黑雾呢!”
这话听上去是夸人,可温子扬却想想不对,哑然失笑道:“你这不是说我有勇无谋吗?”
莫翎轩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你有勇,我有谋,不就够了吗?”说完,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回了三无店。
【五】
夜深人静时,一幅麒麟神兽画卷挂在一张梨花木床上,月光透过窗刚好照到画卷上,将它照亮。
不一会儿,从画中走下一只七彩麒麟,它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妇女,一滴泪不知所以然地顺着它的眼眶落到妇女的腹部上。
眼泪进入女子的腹部,女子的腹部慢慢隆起,直到隆起呈一小丘状,发出一阵七彩祥光,祥光笼罩下,遍地莲花盛开。
花麒麟转身,踏着彩莲,再没有留恋地跃出窗子,向天空奔去,皎洁的月光洒在它的身上,群星成了它的背景。
一个月后。
三无店来了一对兴高采烈的夫妻,他们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婴。
陈次尹激动地无言以表:“莫老板,你帮我妻子顺利生产,给了我儿子生的机会,你就给他取个名字吧!”
莫翎轩从他的手中小心地接过婴孩,婴孩向她眨了眨眼睛,好似会说话般,颇有灵气。
她想了想,动容道:“你的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才华横溢,志量非凡,不如就叫他‘汝能’吧!”
没想到莫翎轩竟给了这个孩子这么高的评价,陈次尹高兴地合不上嘴,点了点男婴的脸颊道:“好,他就叫汝能,我们陈家总算有后了,以后我要让他学习读书写字,让他复兴陈家。”
一时间,三无店充满了欢声笑语,莫翎轩虽然笑着,但温子扬总感觉她的笑十分僵硬,并非真正的快乐。
这是为什么呢?
陈家喜得麟子,花麒麟回归仙位,师兄打赌输给了她,她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待陈次尹夫妇走后,莫翎轩独自走到水榭内,扶着柱子,神色哀伤地看着池面。
“怎么了,在想什么?”温子扬看出她有心事,走上前问道。
莫翎轩看了看他,很快转过头,抬头看着天上变幻莫测的云朵,不愿让眼眶中的泪流下:“我明知那个孩子将来会命运多舛,可我还是给了他生命,我这么做,和剥夺他的生命,有何不同?”
“若没有生命,就没有体验人生的可能,说不定他以后会觉得自己不枉此生呢!你不是他,又怎能为他做出判断?前面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没有谁能左右,你就让他走他自己的路吧!很多事,不是外人可以干预的。”温子扬劝道。
这道理,她也懂,可她还是不得不担忧:“陈氏夫妇希望他们的这个孩子能复兴家族,可这个孩子注定无法实现他们父母的期望。”
“可这孩子一定会名垂千古,不是吗?”温子扬感同身受道。
若说这世上有谁最懂她,非温子扬莫属。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向天空,但此时,表情已不再哀伤,而是淡然。
不管过程多么艰难,只要结局是好的,就有了走下去的动力。
既然已经拥有了生命,就要好好地活下去,不管道路是多么坎坷,结局又是如何,因为你还是你,在做着你自己嘛!有活下去的机会,有不要命的勇气,为何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为何不好好活?
头顶上,一朵云彩化作麒麟的模样活灵活现地在空中驰骋,然后渐飞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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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亮(1143—1194),原名汝能,后改名陈亮,字同甫,号龙川,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婺州以解头荐,因上《中兴五论》,奏入不报,主张北伐。孝宗淳熙五年,诣阙上书论国事。后曾两次被诬陷入狱。绍熙四年光宗策进士第一,状元。授签书建康府判官公事,未行而卒,谥号文毅。所作政论气势纵横,词作豪放,有《龙川文集》《龙川词》,宋史有传。陈亮力主抗金,曾多次上书孝宗,反对“偏安定命”,痛斥秦桧奸邪,倡言恢复,完成祖国统一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