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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躯辰剑 ...

  •   《躯辰剑》

      【一】
      临安城近日发生了一件怪事。
      听说,有人进贡给皇室一把神剑,这把剑本应好好地供奉在灵隐寺的大殿内。
      可它竟不翼而飞了。
      有僧人称夜里看见这剑自己长了腿,跑了出去,还听见它发出孩童般稚嫩的声音。
      那剑似乎是叫着“爹爹、娘亲……”
      还有更夫说在三更天目睹它紧追着夫妻跑,对着人喊爹喊娘。
      各种说法,纷至沓来,但最终仍没有人找到这把剑。
      此剑名——躯辰剑,并非出自历来名匠之手,却十分奇特。
      第一个拿到这把剑的人声称这剑是一位白衣仙人托梦给他的,当他第一次拿到这剑时,剑突然发出一阵风鸣般的啸声,墨绿的剑身绽放别样的光芒,用此剑削铁,削铁如泥,可见的确是样神兵利器。
      南宋皇族本以为拥有此剑,便能收复失地,只可惜,这剑竟凭空消失了,他们的美梦自然也就落了空。
      为安抚民众,南宋皇室对外宣称“这剑化作长龙守护着整个临安城”。
      城中百姓淳朴善良,全都信了。
      这自然是佞臣秦桧替高宗皇帝想出来的“好点子”。
      “临安”、“临安”,顾名思义为临时安置,来日必当北伐。
      这临安城的名字本就是南宋皇族借以安抚民心的一个名字,亦是他们欺骗民众的一种手段罢了。
      想来所有的骗局背后其实都有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真相有时候虽然十分残酷,却是真事。
      躯辰剑消失一事就这样告了一段落,但无疑给这把剑增添了一丝神秘。

      这日,三无店内还像往日那样平静,皓月当空,月光皎皎,蛙声一片。
      池中水榭里,坐着两个人。
      莫翎轩对着身边假寐的男子道:“子扬,怎么,你对这把躯辰剑不感兴趣吗?”

      莫翎轩正是三无店的店主,虽穿着一身白色男装,但她的确是个女子,只是他人不知罢了!
      她面前的男子是独剑山庄的少公子,不仅是她的好友,也是她的手下。只因年少时太过骄傲和花心,便被他爹送到了三无店内接受教育,从此开始了他不同的人生。人性虽然有时很难改变,但他真实的心性却并非如他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温子扬睁开一只眼,懒洋洋道:“独剑山庄内名剑无数,这剑对我已经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了。它再特殊,在我眼里也只是把剑。”
      他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他见莫翎轩对那剑感兴趣,想和她唱反调,想来总不能事事都遂了她的意啊,否则事情就不好玩了。温子扬如此想着。
      现在,他不明白为何莫翎轩会对这把剑感兴趣,平日里,她只对钱感兴趣。她做生意的主要目的其实也是为了钱,温子扬算是看穿她了。
      莫翎轩赚了那么多钱,自己却舍不得用,温子扬心里想的是,“你不用钱,我可以替你花”。但莫翎轩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说:“想让我给你钱花,那就快给我干活去,想在我这里一劳永逸,门都没有”。
      莫翎轩不知有没有看出他的心思,此时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可知道,其实这把剑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真实却又不为人知的故事?”
      “什么故事?”温子扬听见这话,睡意尽消,起身后,睁大眼睛看着她,像个求知欲极强的孩子。
      莫翎轩爽朗地笑道:“果然还是故事吸引人啊!”
      温子扬切了声,撇过脸去:“就当是睡前小故事,听完好睡觉。”
      莫翎轩微微一笑,说道:“好好好,听完便可以去睡觉了,希望你今夜会有个好梦。现在我要开始跟你讲这个故事了,这个故事的起源来自一座很少有人知道的城市——淮城……”

      【二】
      很久以前,淮城江家一脉自古是重明鸟后裔。
      因其后裔血统日渐稀薄一直未有人觉醒,后人渐渐忘记祖上血统,只觉与常人无异。
      江文清是江家望族唯一的嫡女,生的极美,与将军府独子修缇自幼相识并且定亲,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婚后一直相亲相爱,可谓是所有人眼中的模范夫妻。
      当时,先帝驾崩之后传位于幼十五皇子,皇子年龄不满六岁,其母妃张太后垂帘听政,张太后其人目光短浅但野心极重,封道长申贡为国师,申贡此人奸诈狡猾,善于甜言蜜语,并能哄骗太后,不仅如此,其人外表貌美身正,一笑颠倒众生,谈吐之间颇具风雅,着实蛊惑人心。
      张太后被他的外表所迷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修缇从政之后经常和申贡意见相左,太后偏听申贡诡言对将军府防备深重,朝堂风气日渐腐朽、重文轻武。
      修缇一心为国,始终未对朝廷失去信心,但将军府一己之力仍旧孤掌难鸣。
      江文清时常安慰自己的丈夫,并为他生下一对龙凤胎,此事终于让愁眉不展的修缇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原本死寂般的将军府,因这对孩子,带来了一丝喜气。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可好景不长……

      一次,江文清出府前往道观上香,国师申贡见其貌美,欲强行绑回府中。
      江文清宁死不屈,不巧踢断申贡下身,愤怒地说道:“没想到国师大人竟是这般好色之徒!”说完急忙跑出道观。
      申贡捂着受伤的部位,心里暗骂道:“江文清,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如今,你让我断子绝孙,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孩子,你以为这样逃了,我就会放过你吗?我呸,像你这样的女子,我要多少就有多少。别以为你夫君是将军,就可以这么嚣张,终有一日,你夫君会死在我的手上,到时,我要你生不如死……”
      自此,将军府和国师府的局势更是形如水火。
      但这次相逢后,申贡渐渐发现自己是真的爱上了江文清。
      感情之事向来奇妙,有的人惊鸿一瞥就会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而有的人就算天天出现在你面前,为你做了很多事,你也不一定会爱上他。
      申贡就是前者,只可惜江文清只爱修缇一人,他得不到她,只能看着她与修缇两人比翼双*飞、双宿双栖,心中对修缇的恨意和妒意更盛。
      “既然我得不到,那就拿你们的幸福来给我陪葬。”申贡恨地想着。
      就在这种时局下,蛮族突然发起了进攻,一路北上屠杀了无数百姓,所至之处尸横遍野,阴魂惨嚎。
      当江文清的那对龙凤胎长到五岁时,修缇奉命前往边疆抗战蛮族。
      修缇临走前,抚摸着他的一双儿女,看着江文清,道:“文清,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只希望他们能快快乐乐地成长起来……若我不幸战死沙场……”
      不待他说完,江文清已捂住他的嘴,道:“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和孩子在这里等你,等你战胜归来。我相信你会凯旋!”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谁都不能肯定这场战争谁最终会胜出,可江文清相信,她的相公是战无不胜的英雄,是不败的战神,一定会赢得战争的胜利,带着敌人的首级威风凛凛地归来的。
      他们的孩子年纪虽小,却已懂事,眨着懵懂单纯的眼睛,对父亲说:“爹爹一定要平安归来啊!我们和娘亲在这里等你。”
      修缇微微一笑,为自己孩子的懂事而感到高兴,对他们说:“好,记得帮我照顾好你们的母亲,爹爹到时一定会平安地来见你们……”
      孩子们天真,听完都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从未意识到战争的残酷。他们相信父亲不会骗人,父亲是战无不胜的英雄,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会丢下他们的……
      修缇又嘱咐了家眷几句,转身就对自己的部下道:“此战必胜,众将士们,可有信心吗?”
      众将士皆气势如虹道:“有。”自信的声音响彻云霄!他们都相信只要修缇领兵,没有不胜的战争。
      出征那日,修缇一身戎装,纵身跳至马上,心里虽惦记妻儿,却始终没有回头。
      铁血战士,侠骨柔肠,可有人知?
      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江文清站在城门口,看着修缇离开的背影,心里默念。
      在边关的时候,修缇时常惦念着妻儿,更加担心他们的安危,只是军命难违,他不得不离开家眷们。
      乱世造就英雄,修缇作为将军,在这种情况下,冲锋陷阵,奋勇杀敌,旗下的将士无一不备他感召,誓死效忠于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个人的生死。
      那是一群视死如归的将士!那更是一群精忠报国的英雄!
      即使受伤,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即便死亡,也不会有半分的退缩!
      他们不是为自己而战,而是为自己远方的亲人而战,他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
      他们在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我们!而守护往往比伤害困难许多许多。
      修缇在外抗敌,沉着应战,可敌人却始终死死相逼,一日,他提刀上马,带领将士们冲向敌人营阵,此次,不成功便成仁。
      与此同时,太后担忧前线的战况,倒也不是怕修缇打不赢,只是怕他会叛国。随着战事的紧迫,太后疑心越来越重,对朝廷重臣都有着一丝防范,申贡看穿太后的心思,笑着对太后道:“其实太后娘娘不必忧虑,此劫并非不能平安度过。臣已算出金童玉女下凡人间,只要我们用一双最尊贵的龙凤胎铸剑,便可保江山安定。”
      “最尊贵的龙凤胎?”
      国师眯起双眸,掩住痛苦和挣扎,轻启唇瓣道出三字:将军府。
      太后信以为真,传唤江文清说话,同时让申贡偷出修缇和江文清的一双儿女。
      太后私下对申贡道:“此事要做得缜密,哀家可把此事全权托付给你,若出了什么岔子,哀家估计也保不住你。”
      申贡道了声“诺”,太后挥了挥手,他便退下了。
      江文清进宫后,见申贡神色匆匆地离宫,不知为何,内心惶惶不安起来,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到了太后的寝宫,几次请辞却都被太后留住。
      太后命人拿来几杯茶水,对江文清道:“哀家一人在寝宫内,闲得着实有些闷了,你丈夫此时正在前线打仗,想必你心里也十分忧虑,哀家此次请你来,自然也是担心你丈夫的安危,而你丈夫修缇熟读兵法,对军事了如指掌,想必会替哀家打赢这场硬仗回来的。哀家看你一人把持家室,着实辛苦。今日,哀家这边刚好有一批新进贡的雨前龙井,你快尝尝!”
      江文清接过茶,却迟迟没有喝,她还是担心自己家里的情况,心里奇怪,太后怎会突然邀她进宫呢?曾经,太后总看修缇不顺眼,只怕其中有诈!
      太后身边的几个宫女见她不喝茶,在她耳边小声嘀咕道:“太后娘娘请你喝茶,那是给了你多大的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江文清听到这些宫女的话,只得坐下来,陪太后喝茶,不敢再提回府一事。
      等到江文清回到府上,她的儿女早已不见,她立刻四处寻找,可仍是没有找到,家丁们对她道:“刚才国师来过,说要带小少爷和小姐去府上玩耍几天,因是太后谕旨,奴才们都不敢阻拦。”
      江文清明白这其实是个局,他们要的是她的孩子,可他们要她的孩子做什么,她想不明白。
      担心孩子的安危,一心只想早日见到孩子,若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该如何是好?她又该如何对回来的夫君交代呢?
      江文清想进入国师府,但她只是弱质女流,国师府守卫森严,她不得已,只得请出将军府藏在民间的一些死士。
      死士们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总算潜入了国师府,带出消息。
      纵使如此,传出消息已是三天之后,她的一双儿女早已被申贡铸成了剑。
      江文清痛失儿女但还抱着一丝希望,自己孤身一人找上申贡。
      申贡看着她,阴沉地眯眼笑着:“想见孩子可以,你就随我去一个地方,定能见到你的孩子。”
      就算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会放弃。
      她毫不犹豫道:“好。”跟着他,虽有畏惧,但愿意一试。
      申贡带着她来到了铸剑的地方——皇宫中的庭院,庭院里设有九重祭献阵,走入阵中,人的魂魄将永世不得超生。
      申贡抓住她,笑道:“江文清啊江文清,你可知道,其实你的孩子已经被我铸成了剑,还有你的夫君修缇早已战死沙场,万箭穿心,尸骨无存了。”
      江文清摇头,修缇出征前曾对她说过会安然回来,他不会骗她的,她不信申贡的话,道:“不可能,你说谎。”
      申贡冷笑道:“我早已和蛮族勾结,只要取得将军修缇首级,便送与他们十座城池,你看这个是什么?”申贡命人拿了一个方盒子过来,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血淋淋的头颅。
      申贡将那头颅拎起来丢在江文清的面前,只见这颗头颅面目狰狞,眼珠瞪圆,怒目而视,怕是死不瞑目。
      她自然知道这头颅是谁的,即便那头颅的主人化成了灰,她都能认出来,这是她相公啊!
      如今,她最爱的人都离她而去,她独自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申贡仍紧紧抓着她,问:“如今,你丈夫和儿女都死了,现在你愿意接受我了吗?现在,这世间上只有我一人能伴你到老。”一手抓着她,一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她推开他,冷冷道:“我真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掉你。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说完,她跳入阵中,申贡阻挡不及,只捏住一袭衣角。
      江文清冰冷地看着申贡,流下的泪都化成了血水,目光已成血色,她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她好恨他,可惜,她只是弱质女流,杀不了他,所以若要让她和他在一起,那还不如死了。
      黄泉之下,他们一家人应该就可以团聚了!
      可是,她的丈夫一心为国,却换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她的孩子还这么年幼,还没体验到人生冷暖,却被铸成剑,落个不得超生的结果,而申贡,卖国求荣,却可以享尽荣华,受众人爱戴。这是怎样的人生啊?
      她不甘心……面对命运的不公,她不愿就这样认命。
      在极度悲痛的情况下,江文清体内的重明鸟血脉终于被唤醒,发出凄厉的长鸣。九重祭献阵内的儿女魂魄听到母亲的哀鸣,爆发出强大的厉鬼之气。
      此时,重明泣血,凶咒咒成,万鬼哭嚎,国破山河葬。
      伴随着九重祭献阵的疯狂扩大,整个淮城都被拖入死亡之界,从此天地间再无淮城,只有寂灭之城。
      寂灭之城不生不死、不灭不休,里面的人白天永远静止在同一时刻,保持着同一个动作。黑夜到来,城内火光四起,所有困于城内的魂魄永受烈火焚身之苦,不得超生。
      江文清虽然成了城主,却永恒地坐在清冷的王位上,日复一夜对着阵眼中的剑,双眸绝望而空洞。
      她是世上最后一只重明鸟,虽死却不肯轮回,始终等待着夫君魂魄的到来……

      【三】
      莫翎轩继续讲着:“那时,白狐之祖还未失踪,她用自己的法力封印了整个寂灭之城,洗去了凡人的记忆,只留下朝代更替的虚像,真实淹没在历史长流之下。世间再无寂灭之城。”
      温子扬听完,叹息良久,问:“那么江文清最后等到她丈夫了吗?还有申贡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莫翎轩摇头道:“白狐一族镇守此方,想来已有千年。却,始终不曾……”
      话未说完,店内起了一阵邪风,风越来越大,似乎形成了一场飓风,青蛙受了惊,急忙跳入水中,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小池中泛起阵阵波纹,波纹变成波涛,在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形状,似乎底下正有什么东西正要蹿上来。
      莫翎轩嘴里默念咒语,投了一张符纸下去。
      符纸落到漩涡中央,一沾到水,渐渐下沉,很快消失不见,随着符纸的消失,风渐渐停息了,突然,一阵金光闪现,一只红色的鸟从漩涡之中冲天而起,发出凤鸣般的叫声,划过天际,犹如血色残阳。此鸟每只眼睛都有两个眼珠,羽毛火红,尾部的毛发中掺杂着明黄色的翎羽,当它在天空中盘旋时,羽毛被它抖落,纷纷扬扬地落下,似是下了场红雨。
      温子扬惊疑地问:“这是什么鸟?”
      莫翎轩淡淡地解释道:“据《拾遗记》记载,尧在位七十年,有积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又眼在目。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毛羽,肉翅而飞。能抟逐兽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国人或刻木,或造铜像,为此鸟的形象,放在明户之间,则魑魅之类,自然退伏。此鸟就叫重明鸟。”
      温子扬知道这只重明鸟正是江文清的原形,问:“她怎么在这里?”
      莫翎轩展开折扇道:“三无店的池中埋着的正是寂灭之城的阵眼所在。”
      温子扬扯了扯嘴角,哦了声,看着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重明鸟,不禁感慨起来。
      古来神兽藏匿人间,越来越稀少,却还要经历这番苦痛挣扎、生死别离,这世间上最后一只重明鸟的命运不禁令人唏嘘不已,只能感叹,世事无常,变化无端。
      温子扬是凡人,却已经渐渐开始懂得了这些非人类的生活和命运,这让莫翎轩很欣慰。她是白狐,与他终是异类,孤独了一生,只不过希望有人能够懂她。
      重明鸟突然停在半空,盯着一个方向,看着远处。
      空气中一下子又静了下来,唯有落泪的声音,是重明鸟的泪,也可以说是江文清的泪。
      清泪滴,故人归!
      温子扬突然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穿墙向他们走来,待他看清,发现那人竟是个无头的魁梧男人!
      第一眼看见,温子扬还以为是见到了刑天。
      但刑天的眼睛是长在胸部,肚脐成了嘴巴,而眼前的男子不是,他只是没有了头。
      男子的身后还跟着一把剑,没错,这把剑此时正乖乖地跟着这个男子,还喊着“爹爹”。稚嫩的声音在静谧的夜中回响,显得十分诡异。
      一把剑竟然会说话,不得不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从声音来判断,是两个小孩的声音,还是不超过五岁的幼童。
      温子扬猜想,这应该就是躯辰剑,也就是用江文清两个孩子的生命铸成的剑。
      一把无用之剑,竟牺牲了两个幼童的命,实在是太残忍了!
      重明鸟在空中鸣叫了一声,似欢喜,似悲伤,似平静……听者五味杂陈,不知滋味!
      它振翅,翎羽不断地落下,莫翎轩从半空中取过一片红羽,嘴里念叨着什么,那羽毛便着起火来,她将被烧着的羽毛丢到半空中,羽毛渐渐烧成灰烬,在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下,若泯灭的盛世烟花。
      它嘶鸣一声,瞬间从空中栽下,落到那无头男子的面前,化成了一个美丽女子。
      唇若樱桃,目若秋水,柳眉弯弯,任是用什么褒义的词都无法形容此女子的美貌。
      她,自然就是江文清——修缇之妻,两个孩子的母亲。
      此时,一个美丽女子对着一个无头的男子,这画面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怪异。
      莫翎轩淡淡地对那男子道:“或许,我应该给你个脑袋。”
      话音落下,那魁梧男子的头竟真得长了出来,容貌甚是俊朗。
      温子扬看见不禁又唏嘘不已,他自认为长得还不赖,只是在这男子面前,竟是输了几分,只因那男子的眉宇之间英气十足,这正是此时的温子扬所欠缺的。
      没上过战场的男人,心中纵使有满腔热血,还是和久经沙场的男子不同的。
      没有经历过生死,是不会明白生命的可贵的!
      这样的男子才应该是久经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英勇将军——修缇吧!
      可他说的第一句话,却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他看着江文清道:“几千年过去了,既然你那么爱他,那我现在和他成为一体,你爱不爱我?”
      会说出这番话的人定然不会是修缇,因为修缇根本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他的确又是修缇。
      江文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满目惊恐。
      他到底是谁?
      莫翎轩淡淡道:“将军的魂魄虽然已经归来,但其实已经不完全是他自己了。子扬,你不是想知道申贡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吗?”
      温子扬被她提点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道:“难道眼前的修缇是?”
      莫翎轩舞动折扇,说道:“没错,当年,申贡用自己的魂魄做引线,指引踏入冥界的将军回魂恢复记忆,然后施法将自己与将军融为一体。所以,我们眼前的将军其实是申贡和修缇的合体啊!”
      温子扬“啊”了声,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若申贡和修缇成为一个人,那么,江文清到底该爱谁?
      这个答案自然很明确,江文清只爱修缇一人,纵然修缇的魂魄中含有申贡的魂魄,申贡也只能感受到江文清对修缇的爱,一生注定将生活在痛苦之中。
      江文清问他:“你还是修缇吗?”
      他道:“自然。”
      只要他还是修缇,江文清就会和他在一起,不管他的魂魄中是否还存在着其他人。
      她在寂灭之城中一直等着一个人,现在终于等到了。
      一座城,一个人,一颗心,一生一世!
      她曾看十年如一日,可在失去他以后,她便看一日如千年。
      两人此刻忘我相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莫翎轩和温子扬两人。
      温子扬见了这种场景,突然有种冲动,想去抱一抱莫翎轩,但仔细一想,他若敢这么做,或许会被莫翎轩一脚踹开也未可知啊!
      莫翎轩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似是看透他的心思,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四】
      现在,江文清和修缇是在一起了。
      但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的孩子该怎么办。冰冷的剑隔开了那两个孩子和他们父母亲的世界,他们只能隔剑说话,而且这两个孩子永世不得超生,与他们父母情况都不同,自然不能在一起。
      莫翎轩不得已,走上前去,打扰道:“修将军,将军夫人,若你们相信我,就请你们将孩子留在我这里吧!”
      江文清和修缇对视了一眼,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冰冷之剑,迟迟没做决定,他们自然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的。
      莫翎轩早已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为人父母,哪一个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啊!即便她的父亲曾经对她极为严厉,但她爹其实也是爱她的,天下的父母其实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只是有些人有时候,用错了方法。
      莫翎轩叹了口气,道:“若你们不肯,那便随你们吧!”
      她转身欲走,江文清突然将她叫住:“莫老板,等一下,我相信你。”
      “那修将军呢?”莫翎轩问。
      “一切谨遵夫人之命。”修缇回答得干脆。
      在外他是英勇豪迈的将军,在家也不过是个疼爱妻儿的夫君和父亲。
      如此温馨的家庭,却要遭此劫难,温子扬为他们颇感不平。
      江、修二人知道他们如今能够团聚,全因莫翎轩相助,今日离去注定是要一起去投胎轮回的,现在将这把剑交给莫翎轩实在是最为妥当的办法了。
      莫翎轩很欣慰,动容道:“既然你们这么相信我,我也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她收好折扇,轻声唤了声“躯辰剑”,那剑便乖乖地飞到了她的手中。
      剑中孩子的魂魄对父母亲的思念之重,深深触动了她,只是剑上戾气太重,难以消磨,困住了这两个孩子。
      江文清明白莫翎轩是诚心想帮他们,对她深深鞠了个躬,道:“多谢!”
      一个听似简单的“谢”字不知是承载了多少沉重的感恩之情,莫翎轩并非真正的无情之人,自然可以感受得到。
      她道:“不必客气!”
      最后他们又看了那剑两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此去只为投胎,若是有缘,他们的下一世自然还会在一起。
      化身重明鸟,江文清带着修缇的魂魄离开了三无店,向冥界飞去。
      几千年前的事,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落幕。

      那一抹犹如残阳的红渐渐消失在温莫二人眼前。
      温子扬若有所思,半晌才反应过来,像梦呓般地大叫起来:“他们就这么走了啊?”
      莫翎轩用折扇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道:“他们不走,难道你还要他们留在三无店里过夜不成?”
      温子扬趁机抢过她的折扇,嬉皮笑脸道:“我只是奇怪,他们的孩子留在了这里,他们怎么甘心就这么走了呢?”
      莫翎轩并不在意折扇被抢,轻轻抚摸着躯辰剑,道:“所以,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温子扬睁大眼睛:“什么事?”
      莫翎轩不紧不慢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五】
      夜,仍旧寂静。
      莫翎轩做法,在纸条上写下什么。
      温子扬在旁看着判断可能是个人名,虽好奇,但莫翎轩不知是有意还有无意地将名字遮住,他根本没有机会看见。
      待她做法完毕,躯辰剑竟脱离双手,向三无店外飞去。
      温子扬终于忍不住,问道:“翎轩,你做什么?躯辰剑不见了,若江文清和修缇找来,你如何交代?”
      莫翎轩却是毫不在意,淡淡一笑道:“他们不是去投胎了吗?又如何会找来?”
      温子扬扯了扯嘴角,略有些不满道:“话虽如此,但翎轩你这么做,就跟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有什么区别?”
      莫翎轩倒也不怒,反而平静道:“子扬,你真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
      温子扬马上道:“自然不是,只是翎轩你这么说,难免会被人误解的。”
      “只要你理解相信我,不就够了吗?”莫翎轩冲温子扬微微一笑。
      温子扬顿时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脸上泛起一股潮红。他虽是其他人嘴里的花心少爷,但遇到莫翎轩后,早已收敛了很多。不知不觉,他看见其他姑娘竟也没了任何感觉。好像心里深深地藏了一个人,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还有什么事是不可以理解的,当初第一次相遇,他还对她的身份有一丝好奇,但此时早已熟悉得没了这种稀奇感了。
      她虽是白狐后裔,但和他一样都是有爹有娘,有七情六欲、血肉之躯,妖、仙、人……存在即合理,就像水不断地变换形态,但雨水、池水、海水……本质上来说,还是水。这世间万物万事,应该皆有它的章法可循!只是人往往都还没找到其中的章法罢了。
      但终有一天,章法是会被人找到的,就像他终有一天会像她理解他那般地理解她。

      第二日,三无店冷清得出奇。
      门外突然走过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道长,此人面目清癯、长髯飘拂,一件青布长袍洗得已褪成了蓝灰带白,衣着虽朴素,全身上下却自有一种仙风道骨飘然若仙之感。
      他嘴中念着:“红尘富贵无心恋,紫府真仙有志攀……”
      声音深沉有力,从门外传来,莫翎轩循声向三无店外走去。
      等温子扬和莫翎轩走到店外,那道长早已渐行渐远。
      道长背着一把长剑,剑上的布被微风吹开一角,依稀可见躯辰剑的剑柄。
      温子扬不解地看着莫翎轩,问:“那个道长是谁?”
      莫翎轩笑道:“子扬,建昌南丰县有位得道高人,自称‘红尘富贵无心恋,紫府真仙有志攀’,你难道还不知道他是谁吗?”
      温子扬恍然大悟:“他是神霄派创始人王文卿!”
      莫翎轩转身道:“没错。”
      温子扬“哦”了声:“不过他说的什么红尘富贵无心恋,我倒不怎么认同!看破红尘什么的多无趣!”
      莫翎轩道:“修仙之人必须无欲无求,自然要断绝红尘俗事。”
      温子扬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还好我不修仙,不然被人规定着,这个不可以做,那个不可以做,那生活多无趣,而且人的欲望被压制得太久的话,人都会变得不正常的。”
      莫翎轩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心慌意乱识趣地闭上了嘴。
      莫翎轩也算是个修仙之人,他这么说,自然也是在说她啊!
      温子扬马上转移话题,问:“那他不在南丰县待着,跑临安来做什么?还有那躯辰剑怎么跑到他手上了?难不成……翎轩,不会就是你昨晚将他招来的吧!”
      莫翎轩驻足,翩然一笑:“我未曾召唤他,是躯辰剑找到他的。”
      温子扬“啊”了声:“可我昨晚明明见你在一张纸条上写上一个人的名字,这是怎么回事?”
      莫翎轩展开折扇道:“子扬,你确定我写的是一个名字,而不是其他吗?”
      温子扬突然不再说话,昨晚他的确没看清那纸上写了些什么。
      莫翎轩道:“子扬,你太主观了,我未曾写过什么名字。”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只见上面写着的是:塑仙身。
      这是莫翎轩对躯辰剑内两个孩子的指点。
      莫翎轩接着道:“冲和子道长(王文卿字予道,号冲和子)虽大多时候隐居南丰,但他并不是没有来过临安。那两个孩子跟着他修仙的话,终有一天能够消除戾气,塑成仙身,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很好的机缘啊!”
      温子扬还是心存疑虑地问道:“但是翎轩,你若只是对那两个小孩说“塑仙身”的话,那两个小孩怎么这么容易地走掉呢?”
      小孩子一般都很难缠,跟着不熟的人走,定是要大哭大闹的,这小孩子一哭起来,那可不得了,就连亲生爹娘或许也拿他们没办法。可这次,躯辰剑里的两个孩子竟一声不吭就跟着王文卿走了,这与理不符!
      莫翎轩道:“没错,我还和他们说了其他的话。”
      温子扬忙问:“什么话?”
      莫翎轩只是轻描淡写道:“子扬,你自己多想想就可以明白了。”
      自然是想不明白才问的,温子扬无奈。
      见自己已经问不出什么来,倒干脆不问了,省得让人以为他非知道不可,虽然他的确很想知道,温子扬不禁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过了会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叫道:“翎轩,想必那白衣仙人其实就是你吧!”
      莫翎轩淡淡一笑,似是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温子扬道:“就是第一个拿到躯辰剑的人说的,他说是白衣仙人托梦给了他躯辰剑的。”
      莫翎轩问:“子扬,你怎么会这么想?”
      温子扬道:“我想是你故意要让这把剑出世,然后让剑去找修缇的吧!”
      莫翎轩展开折扇,用扇子遮着扬起的好看唇角,道:“你的猜想很有意思,那么你还有什么猜想?”
      温子扬有了信心,振振有词道:“这不是猜想,肯定就是事实,三无店内的池子是寂灭之城的阵眼所在,躯辰剑肯定之前就在这个池子里了,这件事从头到尾,无非就是你搞的鬼!”
      莫翎轩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半晌才道:“子扬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呢!其实主要是这躯辰剑里的这两个小孩实在太吵,每日都叫着娘亲和爹爹,吵得人难以入睡,真是受罪!送走他们之后,真是轻松安静不少!”
      她虽这么说,但温子扬明白,这应该不是她的本意。
      其实,她作为白狐后人,守在这个地方等待将军的归来,不过就是为了救赎这世间最后一只虽死却未生的重明鸟——江文清。
      此时,哀鸣已逝,人去楼空,寂灭城亡,躯辰剑离,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
      莫翎轩的童年是不完整的,所以她的内心定是不希望看见其他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这就是她做这件事的初衷啊!

      【六】
      这日,天朗日清,阳光明媚。
      南丰县的山间小路上,两个五岁孩童跟在一个年长的道长身后,叽叽喳喳个不停。
      女童拉住道长宽大的衣袍,问道:“冲和子道长,我们以后还会回临安吗?”
      道长轻抚女童的头,柔声道:“暂时不会回去,但若你们想回去,自然可以。”
      这之后,他将暂时不会离开自己的故乡,更不会去临安入朝为官了,即便高宗皇帝诏他,他也不会去的。如今官场黑暗,皇帝任用奸臣,欺压百姓,他可不想去趟这场浑水!
      忠臣岳飞被诬陷而死,高宗皇帝选择与金国议和,降表内竟写道要年年进贡给金国白银二十五万两,丝绢二十五万匹。他们竟没去想这都是千千万万老百姓的血汗钱啊!
      他此前去临安不过是探探虚实,如今看来,民间传言非虚。
      若只为谋个官职,享受荣华,却不是切身为百姓做事,那便不是他的初衷了,为五斗米折腰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倒不如怡情于山水,著书立说,传承道法。所以,他不会去临安为昏君卖命,更何况,这两个孩童需有人照顾。
      女童重重地点了点头,男童接着道:“之前,莫老板跟我们说,我们修成仙身之时,可以下凡为爹娘的来世牵红线。道长,是不是啊?”
      男童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格外激动,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王文卿听了这话,轻抚长须,笑道;“自然,自然。”
      给他们一个目标,并让他们为这个目标去努力,这样的人生才不会虚度啊!
      他们一路向前走着,阳光透过树缝,照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据说,南宋绍兴十三年,高宗诏书来召,王文卿推辞不赴,约十年,飞身成仙。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宋高宗二十三年(公元1153)八月二十三日,他起早作讼:“我身是假,松板非真,牢牢俗服,跳出红尘。”当日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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