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10-赤薇山 ...

  •   《赤薇山》

      【一】
      一大早,鸟儿都还没起来吃虫,莫翎轩便命令温子扬去打扫她的地下藏宝库。
      莫翎轩当时如是说:“子扬啊,你再这样懒下去,小心脚下生根哦!”
      温子扬困极,躺在床榻,眼睛都懒得动,说道:“要是真会生根,便好了,这样就不用听你使唤了。”
      “哦,是吗?”莫翎轩不怀好意地说着。
      待他发现自己完全动下不了,不得不大吼一声:“莫翎轩,快解咒……”
      “哦,子扬,你不是想脚下生根发芽嘛,如此,岂不是刚好称了你的意?”
      虽然温子扬懒得动弹,但若真动不了,实在太无趣了。他只好道:“翎轩,我去干,快解咒。”
      “这可是你说的哦。”她舞动折扇,翩然笑道。
      “是。”温子扬咬牙切齿道。

      莫翎轩的地下藏宝库位于雪翎阁床位的正下方,一般人发现不了,可以说,藏得十分隐蔽。
      温子扬翻身下床,对莫翎轩恨得打紧,却又无可奈何。
      这藏宝库,十分昏暗、脏乱,各种东西堆得毫无章法可言,仿佛是一百年没有打扫,不对,是一千年,其间,不时爬出几条蜈蚣,着实将温子扬吓得不轻。
      若宝物都是水晶、宝剑、金银、秘籍之类,温子扬自然会欣喜不已,但她的宝物,不是动物皮毛,就是奇怪植株,看起来,毫无价值,送人也嫌丢人。
      温子扬正随意摆弄她的宝物,莫翎轩清冷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只见她点着一盏琉璃灯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橙红的烛光将她的一身白衣照成了暗黄色。
      “现在你手上拿着的那朵花叫做祝余,形状像山韭,生于招摇山,食之便无饥饿感。”莫翎轩见他摆弄着一朵青色小花,淡淡地解释道。
      不得不说,她的见识远胜于他。
      温子扬听了,嘴角一撇,不屑地将手中花朵随地一丢,又去看其他东西。
      见他拿起一片白色动物皮毛,莫翎轩又道:“这个也来自招摇山,山上有种叫做猼訑的野兽,形状像羊,有九条尾巴,四只耳朵,眼睛长在背上,人若佩戴它的皮毛,则会无所畏惧。”
      ……
      不管温子扬看到什么,都被她解析透彻,好似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小子,他不禁一恼,不耐道:“好了,你不是让我打扫吗,那么,就请你出去,等我弄完了,你再进来。”说着,将她给推了出去。
      若温子扬干活靠谱,莫翎轩也无需监督。因不放心,她又派了小梅帮他。

      众人所知,温子扬就是莫翎轩供奉在自己家里的一尊活菩萨,平时莫翎轩在,他就装模作样充勤劳,莫翎轩一不在,他就上房揭瓦睡大觉。
      莫翎轩本不愿温子扬继续当个闲人,毕竟,养个闲人也是要有资本的,莫翎轩可是心疼她的血汗钱啊!可事实上,温子扬注定当不了亲人,还是当他的活菩萨比较好。
      比如这次——
      当温子扬从藏宝库出来时,他的衣服脏了、破了,他自己干脆一倒不省人事了。
      莫翎轩算了算,买新衣以及看病的钱都足以让她养个闲人个把月了。温子扬这一干活,真是令她亏大发了。

      平日里,温子扬也算是个十分健硕的人,从小练武的体质,怎就说倒就倒了?
      莫翎轩见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唇色惨白,气息也是若有若无,似是不太寻常。
      难道是他动了藏宝库内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可藏宝库内并未活物,这是怎么……
      正当莫翎轩思索着时,小梅大叫一声:“主人,你看温公子腰间的玉坠动了。”
      莫翎轩朝那块他随身携带的龙纹绿翡翠玉佩看去,本没打算放在心上,但一看可不得了。
      那哪里是一块玉佩,分明是只披着青色草皮的小刺猬,因紧张害怕,它躲藏在温子扬腰间,听到声响便一动不动。
      莫翎轩语气冰冷道:“原来是你这只小畜生啊!”
      小刺猬似乎听出了危险,蜷起身来,将头埋得更深了,将身上的刺扎进了温子扬的血肉中。他虽紧闭双目,却也不禁痛得哼出了声。
      小梅想也没想,伸手打算取走小刺猬,才碰到它的身体,食指便流出一行殷红的鲜血来,一种强烈的刺痛感瞬间麻痹了她的神经。
      她痛得立即抽回手,奇怪地问:“这是什么刺猬,它的刺怎能如此锐利?”
      莫翎轩淡淡道:“这是只修炼成精的刺猬,但道行还不够,无法幻化成人。不过,它的刺却比任何武器更具杀伤力,若想强行取走它,抓它的手怕也是要废了。”
      语气中带着埋怨之意,埋怨小梅方才的鲁莽。
      小梅对这话没有怀疑,舔了舔自己受伤的手指,问:“它怎么出现在这里?怎会缠上温公子?”
      莫翎轩叹了口气,大胆地猜测道:“想是它已在藏宝库内生活多年,一看见有人来,以为可以借着这个人逃出藏宝库,便躲到人的身上来,殊不知,它身上带刺,注定要伤害他人。”
      小梅见昏睡中的温子扬眉头紧蹙,似乎很痛苦,担忧道:“可是主人,若这小畜生一直缠着温公子,只怕他会有性命之忧,你打算怎么办?”
      对此,莫翎轩突然沉默了。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除掉这只小刺猬。
      但温子扬心善,若他醒来,得知她为救他,而杀了一只无辜生灵,他会如何看她呢?
      莫翎轩不禁犯难了。
      若是从前,她为了自己的目的,哪会在乎这么多,给那小刺猬一剑,这事就解决了。
      看来,她的确是变了。

      【二】
      第二日清晨,明媚的晨光透过窗照在雪翎阁的床头。
      温子扬睁开眼来,不禁觉得手臂酸痛,低头看去,竟发现一只小刺猬躲在他的身边。他勉强起身,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莫翎轩,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该问你。”莫翎轩轻柔地抚上他的额头,暧昧的举动不禁惹得他面色一红。
      “你做……做什么?”温子扬语无伦次道。
      莫翎轩皱了皱眉:“身体还是很虚弱啊!”
      温子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道:“我?”
      莫翎轩提醒道:“你难道忘了从藏宝库出来后,发生的事了吗?”
      温子扬集中精力想了想,这才想到他刚从藏宝库出来,却莫名其妙地晕了过去,不解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晕过去?”
      莫翎轩指了指他身旁的刺猬:“看见这只小畜生了吗?”
      温子扬点了点头。
      莫翎轩神色严肃,解释道:“它不是简单的刺猬,待在你身边就是想吸收你身体的精气,若它一直缠着你,你迟早会因精气消耗殆尽而死。”
      听出她话中真意,温子扬紧张道:“你打算杀了它?”见小刺猬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可它很可怜。”
      莫翎轩撇过脸去,走开几步,看向窗边的一盆文竹,冷冷道:“天下可怜人这么多,难道你要一一施以自己的怜悯之心吗?”
      “如果你打算救我而打算杀它,那还是算了吧!”温子扬倔强,不再看她。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起来,正如莫翎轩猜想的那样。
      这时,小梅冲进房来,欢快道:“主人,你要的魂梦香,我给你……”话说到一半,见莫、温两人都不看对方,也不讲话,气氛实在诡异,还以为走错了地方,怔怔地立于原地。
      莫翎轩淡淡吩咐道:“将香放在桌上吧!”说完,走到温子扬身旁,一扫刚才的冷漠情绪,轻抚过他的刘海,擦干他额上的冷汗,柔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它了?”
      温子扬如梦初醒般:“你不打算杀它?”
      莫翎轩云淡风轻道:“有另外的方法救你,我为何要杀它?”
      明白是自己误解她,温子扬不禁升起一股歉意。
      看着在他怀里酣睡的小刺猬,莫翎轩反而微微一笑:“看来,它很喜欢你呢!”
      “你要让我怎么做?”温子扬抓住她的皓腕,问道。
      莫翎轩不紧不慢道:“等下,我会燃起魂梦香,然后,你就会陷入沉睡,在沉睡中,你会看见小刺猬心中所想,若能明白它在想什么,或许便能找到方法,让它离开。不过,有个代价……”莫翎轩犹豫了下。
      温子扬问:“什么代价?”
      “你会成为它记忆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也许你会在那场梦中陷得太深,再也醒不过来。”这才是她最担心的地方。
      温子扬摇头:“不会的,翎轩,你会叫醒我的,不是吗?”
      莫翎轩轻声叹息:“到时,就怕你不肯醒了。”她的确能跟着温子扬进入梦乡,但能否叫醒他,真正的选择权在他,而非她啊!
      两人再次沉默。
      半晌,温子扬神情坚定道:“试一试吧!”
      不久,因虚弱,他再次陷入昏迷。

      应他的要求,莫翎轩打算冒一次险。
      若无法成功,无非就是杀了这只小刺猬的事,莫翎轩如是想着。
      素手拂过魂梦香,亮起碎碎点点的火星儿,香上升起袅袅青烟,她将香插入放于床头的貔貅香坛中,滴了滴自己的血和温子扬的血在其中,扣住食中二指,嘴中默念咒语。
      俄而,一股青烟凝结在一起,飞向此时陷入沉睡的温子扬以及那个在他怀里酣睡的小刺猬。
      待施法完毕,莫翎轩静静地走到他身旁,然后坐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子扬,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三】
      很快,温子扬陷入了梦境中。
      梦中,他闭着双目,无法动弹,却感觉自己的身子一直在下沉,怎么也到不了底。
      一股青烟围着他,覆盖了整个梦境。
      感觉到冰冷的雨珠打在他的脸上,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简陋的屋子,昏暗的天空、破败的屋顶以及咿咿呀呀的木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树木腐朽的味道。
      起身时,他感觉手臂一阵疼痛,低头看去,只见手上有伤,身上沾着已经凝固的暗红血迹。伤口虽已被简单地包扎起来,可稍微一动,不禁牵动伤口,疼痛难忍。
      他蹙了蹙眉,冷汗连连。
      等完全清醒,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他的脑海竟冒起一个疑问,一个从未有过的问题,那就是——他是谁。
      想记起什么,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曾经发生的事,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怕的感觉弥上心头、挥之不去,他起身,走向门外。
      房外还下着滂沱的大雨,可他竟毫不介意地走到雨中,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打得人生疼。
      当时,似是冬季,落叶飘零,万物萧索,他却穿得极其单薄,彻骨的冰冷袭来,不禁令人吃不消,但他似乎并不关心这事,好像这雨能唤回他遗失的记忆,填补他空虚的灵魂。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哥哥。”
      听到声音,温子扬立即转身,看见的是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孩站在雨中,衣衫破败陈暗,看不出性别,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他大概只到温子扬大腿的高度,身形瘦弱,手里拿着半个脏兮兮的包子。
      看着他,温子扬的心里竟涌入一股暖流,抵过了这漫天冰雨。
      “妹妹。”温子扬向那个小孩子跑去,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内心竟是无比紧张与担忧,这话完全是脱口而出。
      很明显,这个小孩子是他的妹妹,至少,在小刺猬的梦中,的确如此。
      “你去哪里了?”温子扬急问。
      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忙将手里的包子往温子扬手里塞:“哥哥,我去找食物了。”
      “这包子哪里来的?”温子扬看见她的脸上有人为的抓痕,额上还有道月牙形旧疤,追问着,“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们又打你了?”
      小女孩摇了摇头,倔强道:“没有,哥哥,这个是我抢到的,你先吃啊!”
      温子扬虽感觉肚子空空,十分难受,却不知怎的,竟怎么都不肯碰那半个包子。
      见他不拿,女孩带着哭腔,恳求道:“哥哥,你吃,好不好?哥哥,哥哥,你吃,你吃……”拼命将包子往他怀里塞。
      明明这么小的年纪就学会了抢东西是件不道德的事,但他竟不想责备她,反而柔声道:“你先吃吧!”
      小女孩躲到温子扬怀里,撒娇:“不,哥哥,你吃吧,我吃过了。哥哥,你会保护我,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去找爹爹,然后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对不对?”
      温子扬紧紧抱着小女孩,不禁悲从心来,脑海竟冒出一个可怕念头——他们的父母已经死了,小女孩的母亲几年前病死了,爹爹几天前被官兵追捕掉入悬崖摔死了。
      他不是小女孩的亲哥哥,而是她父母收养的义子,但待她,却亲如兄妹。
      “哥哥会保护你,一辈子保护你。”温子扬郑重地对她许下承诺,此时的他,似乎已完全融入了小刺猬的记忆里。

      梦境中的画面一转,他们站在一个悬崖边上,面前站着一群打算取走他们性命的崇国官兵。
      崇国是西南边的一个城邦国,皇后死于妖精之手后,崇国国君在梦中得仙人预言,说是“崇国必将被术法覆灭”。以免噩梦成真,从此,他痛恨法术,视一切法术为巫术,下令斩杀一切拥有术法之人,更不用说小孩,当时死的人是数以千计。
      小女孩的哥哥确切来讲,并非人,而是一个从蔷薇花中诞生的精灵。
      大荒之中,有奇异蔷薇一株,一生仅开一次,开后即败,花中诞一男婴,非妖非仙,带有异能,名为赤薇山。他的名字就叫做“赤薇山”。
      十五年前,小女孩的父母捡到还在襁褓中的他,待他视如己出。即便后来得知他与生俱来就身怀法术,他们也并不介意,还以此为荣,教导他要将法术用到造福人类上。
      在这个世间,他们是他最亲的人,一直到小女孩三岁,日子一直都过得很安宁。
      但一年前,崇国国君像是中了邪一般,不问青红皂白,请了许多高人,势必要杀光所有会使用法术的人,他身赋异能,在劫难逃。本想一走了之,哪知崇国国君为抓住他,甚至不打算放过他的亲人。
      所以这一年内,他的生活就是东躲西藏,一身的伤就是这些官兵弄的,没有食物的日子里,他们只有去抢去偷,她始终跟着他去偷去抢。
      当年,赤薇山只有十五岁,她才只有四岁,可从没有人对他们抱有同情。
      君王一声令下,又有谁敢对他们投以同情?
      此时,小女孩紧紧抓着温子扬的手,躲在他的身后。
      温子扬也很紧张,却一个劲地安慰小女孩:“非雁,别怕,有哥哥在,我就不会让你有危险。记得,永远都不要松开哥哥的手。”
      叫做“非雁”的小女孩一个劲地点头,心里想着:哥哥是世上最厉害、最善良的人,有哥哥在,她会安全的,她爱哥哥,会一直支持他,一直相信他。
      她的信任令他心安,她的存在是他活在世上的唯一动力。
      这十五年,他从未用法术做过坏事,可其他人却还是对他紧紧相逼,逼死他爹也算了,可他们却还不肯放过非雁。他无法原谅他们,为了保护她,温子扬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得来的力量,身体竟充满了充沛的灵力。看见官兵拿刀对着他们时,手里很轻易地聚集起了一道由法术结起的黑色火焰,黑色火焰悬浮在他的手掌上。
      对其他人来说,这黑色火焰是死亡的象征,但对他们来说,是生还的希望。
      他不想杀人,是别人逼他的。
      官兵们被他的法术阻挡,无法伤他。
      可这些人又哪是官兵这么简单,而是训练有素的除妖人,专门对付像他这样身怀异能的人。眼见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们只能从非雁下手。
      他们人数众多,他和她到底是个孩子,温子扬誓死抵抗,到底还是被他们钻了空子。非雁力气小,没能抓牢他,反被他们扯了去。
      身形瘦小的她,就像一只小鸡被他们拎在手里。
      “哥哥、哥哥……”她紧张地大叫。
      见她有了危难,温子扬的心也乱了,那一刻,真的是生与死的抉择,他急得乱了心神、乱了分寸。
      “别过来,不然我们就将她丢下去。”他们将她置于悬崖上,只要一松手,她就会命丧黄泉。
      温子扬没有一丝迟疑,急道:“你们想怎么样,才肯放过她?我告诉你们,她是无辜的,她没有法术的,一切都是我,放了她。”
      “放了她,可以。不过你要在此自行了断。”说着,他们丢给温子扬一把大刀,“记得,下手要快,若有半分迟疑,这小女孩必死无疑。”
      若能救她,就算要他的命,又能怎样?
      温子扬二话没说,捡起大刀,将大刀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非雁,哥哥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切断自己脖子时,他最后说了句话“放了她”,大刀落下,瞬间,血染大地。
      他们哈哈大笑起来,并没有在意他的临终之言,手一松,将非雁丢到了悬崖下,断了他唯一的希望。
      “你们……”他倒地的那刻,眼中满是绝望,看着她掉落的方向,这一刻,过得竟如几个世纪那么漫长。非雁死了,是他的懦弱和妥协害死的,也是他们的残忍害死了她,从此,他的心里只有恨,再也没有温暖。
      血不停地从他脖颈上流下,流了一地,红的刺目。
      他们站在他面前,冷漠地嗤笑道:“将这妖人的尸体丢到云梦泽吧!”
      云梦泽是崇国水域发源地,深不见底,不知埋了多少尸体,但因大自然的自净能力,看起来仍十分纯净,据说,曾因仙人护佑,此处能洗刷一切罪恶,一切肮脏。
      崇国国君正是利用这点,才无畏地杀了那么多人。

      善恶到头终有报,作恶多端的人必不得好死。温子扬被丢下云梦泽时,并没有觉得自己心中的恨意有所减弱,一想到非雁之死,恨意反而更加强烈。
      看着自己的鲜血飘在水中,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下沉,似乎是落入了永不见天日的地狱,他的眼中只有血腥,只有杀意,只有罪恶。
      云梦泽真的能消除一切罪恶么,那么他若没有罪恶,只有仇恨,又该如何?
      他们虽然毁了他的身体,却没有毁灭他的灵魂,他要报仇,为他的一家人报仇,为了爹爹,为了非雁……
      今日,是他技不如人,输在他们手上,但十年后,他将带着不同的面貌回归。
      到时,他将是崇国全部人的噩梦。

      【四】
      十二年,转瞬即逝。
      此时,崇国昔日国君仍安好地活在人世,却头痛一件事。
      那就是云梦泽的自净能力竟在两年前消失了,短短两年,河边竟堆起了无数的尸骨,皆是路过云梦泽打水的崇国国民。
      百姓们对国君抱有极大的希望,但这两年,他已耗光了人民对他的信任,民心动摇,他的王位难保。不得已,他只能想出一计,那就是“招驸马”。
      只要有谁能查出云梦泽恶化之谜,从而根治,他便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有着崇国第一美女之称的闻人伊,嫁与此人,让这人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驸马爷,享尽荣华,最终还能继承皇位。
      崇国公主闻人伊的确对得起崇国第一美女之称,她微微一笑,倾国倾城,翩翩一舞,引得蝴蝶围绕翩跹,很难有男人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帝王给出了这么好的条件,当然有许多男子跃跃欲试。
      但最终从揭下皇榜,到经历各种比试,只有一人胜出。
      他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却很低调,始终带着帏帽,下了擂台后,他只留下一个名字——钱书书。众人都知道钱书书是当今尚书钱书弋的第三个儿子,虽长得不错,但不学无术,平日里游手好闲,没想到他竟还有这种本事。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众人议论纷纷。
      钱书书巧妙地甩开众人,最终却是进了一个幽深小巷,小巷中站着个穿着蓝冰色锦衣的男子,似乎早已等在此处,一看有人来了,立即露出笑颜。他眉目清秀,轻摇折扇,乍一看真以为是那种有才识之人,但他一说话马上露了馅。
      男子道:“非雁啊,到时钱归你,人归我,我们说好的啊!”
      “钱书书”摘下帏帽,敏捷地躲过他向她飞来的折扇,折扇挑断了发带,一头乌黑的秀发垂落到她的肩上,虽然额上留了刘海,却始终盖不住她年幼时留下的月牙形疤痕,她看着男子,没好气道:“老三啊,你就想着你的公主,怎么不想想我冒了多大的险?人前人后,还不是你得的利最多!”非雁耸了耸肩,说得理直气壮。
      她面前的男子才是真的钱书书,因在家中排行老三,她便私底下“老三老三”地叫他。
      钱书书讪讪地笑了笑:“非雁啊,当年要不是我家人捡到你,你也活不到现在,对吧?要不是我让你陪读,你也不会有现在的本事,不是吗?所以啊,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归功于我,我让你做这些事,不过分吧?再说,我也没打算不给你好处,等你解决了云梦泽那事,我当上了驸马,崇国国库的钱,随你拿。”
      非雁早已明白这层道理,她不过就是缺钱,等她有了钱,便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回来。不知怎么,她就是很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里的人,讨厌这里的一切一切。
      本想一走了之,但这样做也太对不起钱家人了,毕竟,恩情还是要还的。
      想当年,四岁时被钱家人救下,她大病了一场,竟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或许如今的厌恶,也来自那段忘却的记忆吧!
      她看了眼钱书书,冷言冷语道:“好,就最后再帮你这件事,等事成后,别再来找我。”说着,带上帏帽,飞身离去。
      站在房顶上,看着被众人簇拥的钱书书,一股心寒不禁从她的心里涌出。那名誉本该属于她,可她却要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人笑,自己只有哭的份。
      那份荣誉难道不是她凭真实实力得来的吗?
      她叫做汝非雁,可又有几个人能记得她的全名?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几个人记得她,她就像个弃儿,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好友,一把剑,即是她的所有。
      走在路上,不时有几个好色男子向她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非雁不禁破口大骂:“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
      这尖酸的话,不禁引得路人纷纷回避。
      唯有自己强悍,才不叫人看轻自己,他们才不敢来招惹她。
      要知道,她可不是这么好惹的。

      几天后,汝非雁带上自己的全部家当,带着钱书书走向了去往云梦泽的路。
      钱书书怕死,她只能将他安置在半路,孤身一人上了路。
      爬上一座高山,站在山顶,居高临下,她不禁被云梦泽的美景所吸引,那水是一片碧绿,比一切翡翠玉石更好看,河边开满了红色的蔷薇花,盘根错节,数也数不清。
      快到云梦泽时,她才发现,那美丽的蔷薇花下竟都是人骨,一股寒意不禁涌上心头。
      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竟会如此残忍,连无辜百姓都不放过。
      她蹙了蹙眉,握紧了手中剑。
      凭她多年对敌的经验,隐隐察觉到这河里藏着很重的杀气。杀气似乎是被这澄澈的河水所掩盖,所以只有近距离时才能感知地到。估摸云梦泽的一切变化,都是云梦泽里有个妖怪吧!
      有妖怪又如何,来一个,她杀一双,若败在他手上,也是自己技不如人,怪不得人。
      她静静地走到河边,河面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脸。
      一张十分清秀的脸,没有涂抹任何胭脂水粉,却白里透红,大大的眼睛透着一股倔强,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
      十六岁的年纪,本该躲在家中刺绣,她却执起一把锋利宝剑,将要面对崇国最可怕的妖怪。
      她将剑插入河边的淤泥里,怒喝道:“大胆妖灵,你杀人无数,作恶多端,今日,你姑奶奶在这,岂容你在此造次?”
      语毕,河面却是十分平静,竟连一丝波澜都不起。
      天晴云朗,山清水秀,竟是无比安静、祥和。
      不该如此的,汝非雁觉得不可思议,拿起宝剑,不禁后退一步,竟是撞到了一软软的物体上,转头看去,她呆了呆,只见眼前是一个男人,一身银白色的装扮,容颜俊美非凡,仿若天人。
      一身长衣垂在地上,他淡淡地看了眼非雁,赤脚走到河边,冷漠地看着河中倒影。
      这还是他原来的模样吗?温子扬看着倒影中陌生的脸,苍白异常的脸上,神情冷漠不含任何温情,渐渐地,这张脸变得越来越熟悉。没错,这就是他。
      现在,他就是赤薇山。
      汝非雁见他只看倒影,竟没搭理她,怒道:“喂,你这人好生奇怪!”
      温子扬头也不回地问:“如何奇怪?”
      “哼,你生得怪,穿得怪,表情也怪,简直就是个怪人!”见他毫无反应,又道,“你难道不知这是杀人狂魔的地域吗,你难道不怕死?”
      杀人狂魔?温子扬冷笑一声——
      那便让你见见什么才是真正的杀人狂魔。
      他突然转过头来,眼珠瞬间变得血红,不料是动了杀意。
      那哪是凡人的眼睛,见到这种目光,她不禁呆了一下,就在这迟疑的片刻,他冰冷的手已紧紧扣住了她的喉咙,令她难以呼吸。
      他出手之快,根本没给对手留有还手之力,对付她,根本不遗余力。此时,非雁已能肯定,若这人已决定好要与崇国为敌,那么,崇国所有百姓根本没有机会存活。
      不知是情急,还是内心深处的阴影,她不禁轻声喊了声“哥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突然目光变得温和了,看着她额头的月牙形伤疤。
      很快,他松了手。
      得救的她,却是立即拿起剑,毫无迟疑地将剑抵在他的胸口。
      他是杀人无数的恶魔,对付这种人,又何须迟疑?
      他没有动,一剑,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胸口,他连一丝抵抗都没有。
      他问:“你叫什么?”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汝非雁是也。”
      非雁,非雁,是她啊!看着那幅略带熟悉的容颜,他心叹,原来她没有死!
      如今他是已死过一次的人,又怎会再死?只是这一刻,竟是伤在自己妹妹手上,他不禁发出一阵冷笑。
      阴冷的笑声飘过耳畔,不禁令听者毛骨悚然。
      “你为何笑?”非雁不解,谁会在快死时,还发出笑声?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温子扬轻易地折断了她的剑,轻轻一挥手,便将她打飞出去。
      她虽摔在地上,但身上并没有什么伤,显而易见,他无意伤她,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
      汝非雁愤然,心说,他这恶魔,怎会轻易放过她,想必他这么做,定有他的目的,若要她成为他手中的工具或是傀儡,还不如干脆一刀杀了她,所以喝道:“要杀便杀,我才不怕你。”
      温子扬看着她,眼中尽是哀伤,想不到十二年不见,他最爱的妹妹不仅忘了他,还要杀了他。可他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他要的是她活得好好的,还有就是为家父报仇。
      如今,她还活着,已是对他最大的恩赐,即便是她已忘。
      温子扬故意装出冷漠的样子,冷哼一声:“说话真是一点都饶人,你当真不怕死?”
      汝非雁起身,咬唇道:“不就是在这云梦泽外多一具白骨么!”
      温子扬摇头:“错,你这姑娘说话总带刺,变成白骨,岂不憋屈,还是变成一只刺猬吧!”不容非雁张口,温子扬已施法将她变成了一只小刺猬。
      汝非雁当时真想有一面墙,好让她一头撞死,可她竟然想死都死不了。
      温子扬不顾她身上有刺,将她轻柔抱起,手指上不禁又沾了鲜血,染红了他的银白色衣服。
      “身上带刺,以后遇到危难,就绻起身子滚一滚,便再不会有人能伤你,听懂了吗?”温子扬如此说着。
      汝非雁听毕,想死的心更深了,她才不会蜷起身子,做个缩头乌龟呢!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温子扬不禁莞尔,心说,待他报完仇,他会……
      他会怎样?
      温子扬竟不敢想下去,脸上再也没了笑容。
      他杀了这么多的人,估计不会再有幸福的人生了吧!
      世人都是看不到恶人得到幸福的呀!
      非雁恨他是个杀人魔头,那么,他还有什么颜面出现在她的面前?
      唯一的解脱,只有死吧!
      待他死了,他的法术自然就解开了,非雁不会永远是刺猬的。
      温子扬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她,第一次,眼中不再是冷漠,还有温柔。
      躺在他的怀里,她第一次感觉到无比的温暖和温馨,似乎是找回了久违的亲人。她极想问他“你是我的亲人吗”,可现在她只是一只刺猬,说不出话来。
      十二年来,她故意做出刻薄的行为,说出尖酸的话,那只是她伪装起自己软弱的面具,身上带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以求心安。
      从未有人真正了解她,也从未有人真正想要了解她,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初见,却轻易地看出了她内心最真实的一面。他真的是妖怪吗?真的是毫无人性的杀人狂魔吗?

      云梦泽,水清云朗,花开似锦,在那的日子是非雁一生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虽然身为刺猬,但哪里都能钻,哪里都能成为她的安身之所,也不怕会被人伤害,被人取笑,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管她到了哪里,温子扬总能找到她,且待她极好,像亲人一般。
      她可以肯定,他一定就是她的亲人,否则为何对她这么好。
      可她还是记不得曾经的事,自然无法确定他的身份。
      或许是缺少刺激,曾经有位大夫说过,她需要一个巨大的刺激,才能恢复记忆。
      可这么多年了,她始终记不得,久而久之,早已放弃。
      或许记不得也是好事吧!
      至少她没有因为缺少记忆而感到不快啊!
      开心的时候,非雁就会将自己的肚皮露出来,任温子扬瘙挠。
      不开心的时候,她就滚成一个球,他只能碰到她的刺。
      她始终不知道,为何她身上带刺,他还是要碰她。
      她不知道的事,恰恰是他再清楚不过的事,他能感觉到痛,便知道她在他身边,心里就不再被仇恨笼罩,但此仇——不得不报。
      知她不会为爹爹报仇,他便将责任一人承担。
      一切罪恶,都交到他手里吧!

      【五】
      非雁记忆中的最后一天,是天上下起了暴雨,云梦泽发了洪水。
      猛烈的大水毫无预兆地冲进了崇国,淹死了很多人。崇国国君受了惊吓,又因常年嗜酒等原因,一病不起,最终崩于床榻。
      而真正的原因,是一个白衣男子走入崇国皇宫,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用法术解决了他的性命。
      白衣男子自然就是赤薇山,他看着已死的君王,嘴角带着毫无怜悯地冷笑,心说,你不是一直忌惮他人的法力么,那便让你死在我的法术之下,倒也成全了你。
      你杀我父亲,残害我的同类,我便杀你亲人、子民,如此才算扯平……
      崇国的皇室宗族便在这场灾劫中,全部死去,无一幸免。

      就让整个崇国都陷入死寂吧!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温子扬冷眼看着死在水中的人、水中的野兽、飞鸟……
      一夕之间,崇国覆灭。
      当年一仙人在梦中对崇国国君说的话——崇国必将被法术覆灭,已然一语成谶。
      但若不是当年,崇国国君对他还有他的家人苦苦相逼,又怎会酿成如今这种结局,温子扬冷笑。
      自己造的苦果,自然也是自己咽下,崇国的所有人都是死有余辜。
      此时的他,做的都是赤薇山做过的事。看着死去的平民百姓,温子扬的心竟也没有任何悲悯,似乎已完全被赤薇山同化,连心都变了,变得格外冷漠。
      非雁只记得大水来的时候,温子扬不在身旁,自己一直跑、一直跑,跑得腿都快断掉,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她马上吓得蜷起身子,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怕死,这一刺激不禁令她想起了,十二年前,她也有这种感觉,她很怕死,她很怕离开他。
      他,的确是她的亲人啊!
      这时,她终于记起四岁时发生的事。赤薇山是她最爱的哥哥啊,她却总说他是魔鬼,如此伤他的心,她好恨自己,也恨着这整个崇国,但现在,她更怕他会再错下去。
      她很想告诉他,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就不要再报仇了,不要报仇了……
      待她跑到崇国城楼下,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只是没想到,一切已经太迟了。
      此时,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上流满了鲜血。
      曾经他心不死,只想报仇,所以成了活死人,可如今,他报了仇,心安了,难逃一死。
      “不要走。”她好想告诉他这些话,但她还是刺猬之身,无法说话,只能看着他,默默流泪。
      “我走了,非雁,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地活下去。”说完,手从她的身上轻轻滑落,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他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对着一座死城。
      她不愿走,就默默地待在他的尸身旁,极力想靠近他温暖的胸膛,但那个胸膛再也不能给予她温暖。她像是世间最渺小的生物,也是这座空城里唯一的生灵。
      所有人都走了,她恨的,她爱的,所有的所有都不在了啊!

      温子扬醒来时,以为自己已在现实中,可他实际还待在云梦泽边,对着湖中倒影,看着那张并非属于他的容颜。
      他刚才经历的无非就是赤薇山的人生,并不是他的。
      但为何那种感觉竟如此深切,仿佛他就是汝非雁的哥哥……
      现在他已经知道,汝非雁便是那只小刺猬。
      往左边走,就是崇国国都,他到那里,便能再见到非雁,可这也预示着,他将会陷在这个梦中,再也醒不来。
      正当他迈步时,右边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清冷声音,柔声唤着他。
      “子扬,别再往那边走了,跟我回去吧!”莫翎轩的身影朦朦胧胧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向他伸出手来。
      温子扬神色哀伤地看着她,踌躇了半刻,不知自己该往哪边走。
      莫翎轩看到他的眼神,已然明了他的决定。
      最终,如她所料,他向着崇国国都走去。
      是什么牵绊住了他?无非是情?温子扬是重情之人,在经历了赤薇山的人生,体会了赤薇山的情感后,他明白赤薇山的所思所想,此时,已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赤薇山了。
      莫翎轩静立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伤不已。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做出如此选择,是因为他在做他自己啊,否则,他就是活着,也不会心安的。
      莫翎轩尊重他的选择。

      城楼外,温子扬看到蜷成一团因伤心过度而晕过去的小刺猬,轻轻地将它抱在怀里,也不顾它身上有刺了。
      转身走了几步,本以为再不会听到人声,温子扬竟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这声音十分熟悉,温子扬永远都不会认错。
      回过头来,他看见莫翎轩站在他刚才站过的位置,对着一朵鲜艳的蔷薇花。
      那是赤薇山死前躺过的地方,如今,他的尸身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这朵蔷薇花。
      “真是一朵极有灵性的花啊!”说着,莫翎轩小心翼翼地连根取走了花朵。
      这景象展示的是许多年以前的事,这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现在认识的莫翎轩,或许当时,她还不认识他呢!
      莫翎轩带着蔷薇花,驱车离开,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躺在他怀里的刺猬,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竟什么也不顾,从他怀里跳落,奔向了莫翎轩的马车,马车跑得很快,它跑得更快。
      它要去追那朵蔷薇花。
      看着小刺猬离去,温子扬如梦初醒般地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六】
      “呼……”温子扬从梦中醒来,随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举目四望,既没有看见莫翎轩,也没有看见小刺猬。
      难道莫翎轩已经将小刺猬杀了?这个念头一下子蹿上了他的脑海,令他有些害怕。
      当时,莫翎轩唤他,他没醒,是否预示着他已经深陷于梦中?所以,为了救他,她只能杀了小刺猬。
      大叫不好,温子扬来不及换衣服,下床跑到门外,只见小梅正在水榭边的土地上种植一朵鲜艳欲滴的蔷薇花,小刺猬正乖乖地围着它,左看右看。
      它还好好地活着,这是怎么回事?
      温子扬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默然不语。
      见到温子扬像个没事人般下了床,像是完全康复了,小梅笑道:“公子,你这一睡可就睡了三日呢!主人说,这花常年长在藏宝库,许久不见阳光,吩咐我将它拿出来晒晒,以后就栽在这院子里了。”
      温子扬问:“他还说了什么?”
      小梅想了想:“哦,主人还说,当初采了这花回来,没想到这小刺猬也跟着来了,所以它之前一直都待在藏宝阁里。”
      这事,温子扬早已猜到,但心里还有诸多疑问,四处不见莫翎轩的踪影,干脆问:“他人呢?”
      “哦,主人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所以带着离殇去游西湖散心了。”小梅刚说完,温子扬立马回房取了衣服,然后走了出去,她不禁嘀咕:“西湖这么大,这么找,能找到主人吗?”
      温子扬来到西湖边时,转了转,果然没见到莫翎轩的身影。
      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阴云密布,不一会儿便下起雨来。
      他正犹豫着该不该回去。一艘画舫向他驶来,带头的正是小雪妖穆离殇。
      一见到穆离殇,温子扬大喜,却没在船上见到莫翎轩,心情又转为低落,问道:“离殇,翎轩在哪?”
      穆离殇接温子扬上船后,道:“装装哥哥,莫老板在断桥呢!要不是他看见你在岸边,怎会让我来叫你呢?”
      “那他自己怎不过来?”温子扬奇怪。
      “莫老板让我问你,你是觉得云梦泽好呢,还是西湖好,如果答对了,才能载你过去。”穆离殇故作深沉道。
      温子扬不免奇怪她怎会问这种奇怪问题,思索片刻后道:“这答案如此明显,还用问吗?”
      穆离殇笑意辄止,故意沉默了许久,最后才道:“恭喜你,答对了。”
      随着画舫移动,看到她的身影越来越近,原本想问她的话,竟也不知去哪里了。
      断桥上,她撑着油纸伞,孤芳自赏,目及远方,高楼幢幢,烟雨笼罩着整个西湖。
      温子扬下了船,走到她身边,问:“怎么让离殇问我那个问题?”
      她转过头看着他,淡淡道:“我从白堤到苏堤再到雷峰塔,围着湖畔走了三个时辰,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何你宁愿选择小刺猬,也不选择我。其实,这和选择云梦泽和西湖,不是一样的道理吗?西湖生你,养你,即便你已看厌它,即便云梦泽再美,你都会选择它,而我与你相处的时间更长,情意更重,难道会比不上一只小刺猬吗?这么一想,我便明白了,你只是同情它。”
      “我以为赤薇山死了,她便孤零零一人活在世上,所以我想为她做另一个赤薇山,否则她太可怜了。”温子扬解释着。
      “赤薇山的身体是已经死了,但他的根还留在这个世上,所以也可以说,他没死,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在非雁身上施的法术至今仍没有解开。”
      “为何你不施法让非雁变回来?”温子扬相信莫翎轩能做到这点。
      莫翎轩叹息一声:“如今,赤薇山已成蔷薇花,她若还是人之身,岂不是花人永隔?现在这样,一花一刺猬,可以共生,她可以自保,也可以保护他,不是更好吗?”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最终不都回归自然吗?
      人还是兽,不都一样是生命吗?
      若情感是真,又管那形态做什么?

      漫步雨中,他为她撑伞,两人悠闲地走在断桥边。
      “云梦泽,是不是就是孟浩然所作的《临洞庭湖赠张丞相》一诗中的‘气蒸云梦泽’的云梦泽?”温子扬随口一问。
      莫翎轩点了点头:“很多年前它也算是个极大的湖泊,可如今,已成星罗棋布的小湖群,有的小湖甚至逐渐淤平,已经很难再见其全貌了。”
      温子扬叹息一声:“真是可惜了!”看着平静清澈的西湖水,又道:“不知西湖是否也会遭遇那样的命运?”
      莫翎轩看着一脸担忧的他,意味深长道:“这湖水啊,其实跟人一样,若是被好好呵护,心中没有恨意,便不会被污染,干涸的速度自然也会慢很多。若在乎它,便珍爱它,好好呵护它。”
      “若没了这么美的西湖水,整个临安也会像崇国一样覆灭吧!”温子扬感慨一声。
      “的确有这个可能。谁能没有水,还能活下去?所以做人啊,不能忘了养育我们的一方山水,爱护自己的同时,也别忘了关照它们。”她抬头,刚好对上他投来的赞赏的目光。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慢慢地向三无店走去。

      三无店内,一朵小小的蔷薇花随风摇曳,在雨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小刺猬努力支起双脚,用细瘦的双手为它抵挡风雨,它就一直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风停雨止……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