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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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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LLO, NICE TO MEET YOU.-
Chapter 5
“我不是非法闯进来的,也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那日我正闲得慌,面朝落地窗外的景色发呆。我见外面无雨不晒,天空被一层云雾盖住,灰蒙蒙的,便盘算出去溜达一圈。阴雨连绵的天气惹人厌恶,晴空万里旭日高升又太过灼热,因此这样的气候正合我意。
可尽管天时地利,人也不见得有多和。我懒洋洋地瘫在靠椅上,拖延症要命地发作,外出的想法愣是迟了半个多小时,迎来了这几天第一位客人。
我奇怪他为何看得见我,不过那刻气氛不允许我花太多时间奇怪。我该算是擅闯私人领域,搞不好要被破口大骂的。
那时候我急忙向他解释,搜索大脑中所有信息,努力找到一合适的词语形容自己。但我的表达能力不太好——或者是我实在过于慌乱——始终无法寻得完美的答案,只好和他打马虎眼。
“我……我是一个灵魂,大概是上帝的……使者……之类的,我也不太清楚的东西?”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上帝使者,这话不是宗教分子喜爱的词语,就是神棍的好伙伴,听起来像个十足的……既然是形容自己,还是说好听点——幻想家。我一边下意识惊呼自己的失策,一边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约是某成年医生拎起一名可疑未成年女孩,大喊你是哪里逃出来的神经病?
我连忙从他的位置上跳下来,听见门轻轻合上的声音后小心翼翼瞄了眼,眼神不敢多做停留。
话虽如此,即使这位年轻的医生要把我扔到走廊上,我也有办法回来。
然而这位白大褂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坚信他不再惊讶(像他刚开门看见我那样),可这份目光分明不正常。因为我隐约在他的眼睛里找到了一丝喜悦,好几丝纠结与伤感,而他又努力抑制这份复杂的情绪,可惜并不成功,被我发现了。
我有些害怕,上半身向后倾了点,试图躲开他的视线。
我以为他是个变态,酒吧里喝醉了直接甩衣服尬舞的那种。我怕自己被关小黑屋无人营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来人的。”——我甚至幻想过身前人在昏暗的灯光下这人阴险的笑容,却莫名角色偏离得厉害,十分辣眼睛。我猜是因为他这张脸也许不适合做坏人。
想来我真想赏一巴掌给自己,并吐槽自己丰富的内心戏,可那时初见一位陌生人很是慌张,我内心一直盘算该如何好好相处。这很正常,我不是自来熟人来疯,也不是大神经的傻蛋,更不是一步一步运筹帷幄的大脑高级人士。
气氛尴尬了几秒,白大褂突然爆笑。和我幻想中的大不相同,不是心理变态发现猎物的疯狂,是很傻逼的那种爆笑,说哈哈哈哈哈你这是什么奇葩的打招呼方式啊,会被人当做智障儿童的哟小妹妹。
我被他莫名其妙的态度惹得烦躁,似乎先前所有心惊胆战仅仅是傻瓜的被害妄想,便用赌气回复他,我快成年了,不算小了,顺便送他一句礼貌的谢谢。
不知为什么,自己百分之八十是那种习惯在陌生成年人面前装乖乖女的类型,在他面前却丝毫没有掩饰的想法(虽然在见他后我从未与另一位陌生人打过照面)。大约因为看他气质更像是便利店戴个小黄帽成天“欢迎光临”的打工仔。保守估计,他该是三十岁以下,可众所周知,医生不是好混的行业。刹那间,一个身残志坚却从不放弃梦想的阿甘形象油然而生。我不禁产生几分敬畏。
但这位阿甘“诶”了声,“不否认智障儿童那部分吗?嘛嘛,不过我们认识一下吧小妹妹,我叫——”
他眼角向上翘起,盛了满满当当一瓢阳光,灰蓝色的眼眸镀上一层灿金,显得出奇的亮。这抹笑容如此真诚,像是受到天空庇护旭日爱戴,眉目流转间尽是暖意,又像是长久压抑的情感一瞬间迸发般强烈,过于炫目。
窗外相对柔和的阴天突然变得不那么吸引人,什么外出什么闲逛尽被抛去了脑后。
“我叫高尾和成,今年二十五,你得叫我哥哥,小妹妹。”
我眉头一紧,被逼得无话可说。
房间在晚上总是很暗,借走廊灯光尚能看清大物件,小的便隐身了一样,所以我常踩到地上躺着的报告盒之类的东西。好笑的是不出意外,我可以控制形体,自动穿透报告盒,踩着也不打紧。
意外也是有的。
报告盒真的很硬踩着很硌脚。
问题在于我一直不敢私自开灯。后来房间的主人允许,我也不打算开灯。我不是这间办公室的客人,至少不是一位“可见的”客人,贸然暴露他人存在的痕迹会很麻烦,不仅是最初那段时间,之后我也不曾与灯光共度良夜。
再者,别人看不到我,兴许会当做闹鬼,虽然我正好是一只在某位菜鸟医生的小办公室休息的孤魂野鬼。
我向来感谢白大褂对我的理解和宽容。虽然这份宽容来得太过轻易。毕竟我一上来就说自己非人,是上帝派来完成任务再轮回转世的灵魂,没有生前的记忆,甚至形体也超自然。镜子照不到我,人看不到我(当然除了他),但我希望的话却可以碰到镜子看见人。不论怎样,正常人听见都会以为我是疯子才对。
噢,大概信教的人会相信灵魂和上帝?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他仿佛听故事一般听完我的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和我的同事们(来到现世前我特意向完成任务的前辈请教过)反馈的情况大相径庭,接着反问我一个人在这里多久了。
他把我问蒙了,抿起唇笑着看向我。
我问他信不信教。这次轮到他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砸中,怔了会儿,回复我说他不信,晨间占卜也不信。我再问他是不是遇到过类似的事,他说至少这辈子没有,上辈子的事他也说不清。我顿了几秒,眼睛眯了眯,回想起之前看见的门牌,确定他不是精神科医生。
接着我做了一系列想来很耻的举动——疯狂地试图证明自己。我让他拍照,叫他拿东西砸我,或者找另一个人看。他笑我自虐,说绝不会伤害我。
一股强烈的怀疑心理占据我的脑海。时刻保持微笑,安抚病人心情,务必搞好医患间关系——他真的不是精神科医生吗?
我看了他一眼,他接下我的眼神,卡住这一秒无辜地看回我锁住我的视线,我挣脱不开,和他闹起来。这大概是一场“谁先眨眼谁输”的游戏,然后我输了。他见我拼命揉干涩的眼睛又笑起来。抹去刚才由于酸痛流下的生理性泪水后,我恶狠狠地瞪他,可他一点也没被吓到。
唯独自己被耍的团团转,我有些愤懑不平。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作为一名天降的客人究竟有多失态。
“好啦,你别气。我回答了那么多问题,作为奖励是不是应该解决一下我的问题?”
“您请啊高尾医生。”
“你一个人在这里多久了?”
我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套路,对他的问话一点也不惊讶。
“三四天左右。”我淡淡地回答。
“啊,那岂不是很无聊……要不我带游戏过来消遣?”
说实话,这个提议深得我心——一个人确实很无趣,我对游戏同时也有说不出的好感。我猜白大褂也喜欢游戏。我们兴趣重合的同时我似乎又更接受他一些了。
这便是我与高尾和成第一次见面,十分顺利,十分平凡,和他相处的日子也是如此。他明知我身份错综复杂,我自己最初知道的时候花了好几个礼拜消化,他倒是毫不介意,待我同平常人无二。
继续说第一天的事吧。
那晚我的生活还很小言,没有粗口没有阴郁,尽是幻想文艺风。我对即将来临的娱乐消遣感到几分急不可待,因此计划吹吹风冷静下。集中精神,将身体虚化,我不动声色穿过落地窗,落在摆放清洁工具的小阳台上。
前些天来这里打扫卫生的绿头发眼镜忽然蹦入我的脑海。
这位医生可严肃多了。我不禁臆想起绿头发的声音和性格(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大概是一丝不苟,既严肃又死板,外加一丢丢小傲娇。毕竟他在打扫的两个小时中一言不发,可他绝不是哑巴。
我向外眺望。医院虽建于市内,却不在人流多的地方,哪怕天刚刚暗下来,周围也寂静无声。医院内的声音我听不太见。住院部总有一个二个在聊天的,或许还有看电视笑得前仰后翻的,但我离他们很远。
我看见远处繁华的城市,看见路灯边的黑暗,看见行人。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更广阔。相比之下,我来自的世界更像个巨大的箱子,虽然不曾去过那里的天涯海角,但我的确时时刻刻都因身体被束缚而感到窒息。
我听见自己嗤笑一声。分明早没了形体,哪还有什么身体被束缚的说法,又凭什么评判那个世界的种种呢,多半是中二病又犯了吧。
我再次远眺窗外的风景。
纵使树叶在风中轻声歌唱翩翩起舞,大片树林楼房遮挡住人的身影,生命的声音仍旧一阵一阵,荡漾进我的心里。
远方七彩的灯光映照出行人怎样的身影呢。他们是否同样欢乐地歌舞,又或是同伙伴勾肩搭背互相交谈?
虽看不到具体的模样,我却下意识认定了这个世界的人一定是活泼乐观的。现在我有足够自信说这种想法和我对自己来自的世界抱有不知名的偏间存在有很大关联,我厌倦那个世界,并对此刻所处的世界同样抱有不知名的好感。
天逐渐暗去,医院周围没有足够灯光照亮这片空气,我无事可做,该去休息。而正当我决定转身回房时,我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影子——是白天那个傻子医生。他在医院楼下,走的很慢,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犹豫,不然这个步速一定是瘸了。
瞥见这幕,我脑海里只想着嘲讽他。
他的影子让我想起每次和那个世界的同事们一起迎接新人时(新人是指即将和我从事相同工作,为现世人解决烦恼的新亡魂),他们的影子总是扭曲得无力支撑自己,下一秒便会像水重重打在地面上向四面八方流走那般。
那晚的灯光昏昏暗暗的,路边灯光一闪一闪,我看着他踌躇的模样,猛地想起这个世界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嘴巴微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有点复杂,疑惑地看他抄后门进来,居然有些期待他推开门的那刻。
也许他给我送游戏机来了——一想到这个,我又忘了他影子的怪事,一心一意等待脚步声响起的一刻。
然而在这之后,我等了很久很久,比我一个人呆在这里的前几日加起来还久,比我所有的记忆还久。
那晚,我连高尾和成一根头发也没瞧见。
这就很奇怪了。难不成深夜幽会院中小护士?
我与他刚相识,彼此不甚了解,非要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者,他不是说自己二十五岁吗,小年轻交个女友享受青春太过正常。
可人家私会怎么就被我瞧见了呢。我撇撇嘴,一阵烦躁油然而生,又想到今后我与他的相处,十分不愿做这个电灯泡。
要是朋友就算了,自己顾客带女友成天腻腻歪歪搞不好要七进七出的真的很尬。
我不禁叹气,别人的事还是少管好了,便转身数了一千只羊寻周公畅聊。
第二天他来时风尘仆仆。东京起大雾,路上堵车堵人几条龙并排躺。据他的说法是他的好友休班,没人同甘共苦,跑来的路上都很没劲。
我正想槽他,见着一旁纸袋上不知名的商标立刻闭了嘴,心想这大概是游戏。昨日我一上来就和他争争吵吵,这样下去没准我们的合作关系要吹的,我必须要乖一点,再乖一点。
他没听见我讥讽,倒是愣了几秒,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是他缓过神来跑去拆包游戏机的动作打破沉默。
他告诉我后我才意识到这是个手机,是他昨天弄来的。他被安利一款手游正好安装在机子上,不知道上手怎么样。手机是给我的,充话费送的,很便宜,叫我别推辞。机子里没有卡,但可以连医院WiFi网,他本来想昨天晚上给我,上班第一天太累就给忘了。
我一听,昨天晚上,冷不丁回他明明你来了医院。
他正换医院白大褂,被我一说袖子套错了口也没意识到,愣是把袍子反穿了。
我好心提醒他穿错了,他连喔三声把衣服脱下来,这才向我投来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像做错事的孩子,问我怎么看见了。
我其实有些恼他骗我,可他小心翼翼的语气弄得我只剩疑惑。我头一撇,装作毫不在意和他说也没什么,就碰见了,又顺便问他是不是找女朋友。
他立刻瞪大双眼反驳我,他说他刚来,还没收服小姐姐。
哈。二十五岁有志青年。不谈恋爱。单身。没房没车。也是很惨了。
我在心里笑他,可能面上没绷住,也笑。他跟着笑,笑得没心没肺。
但说实话,我一直很在意他大晚上拜访的原因,可我们尚不熟悉,我也就闭了嘴。
开始几天我与他相处很好,我渐渐发现和他互损才是最适合的方式,便不再装乖。我猜他看出我畏畏缩缩的,才一个劲和我说这说那东叫叫西吵吵。
游戏也很顺利。那是一款多人对战游戏,意外的很有趣。我常常一现形就开局,也没想过普通人见了是不是手机浮在半空中的诡异场景。
反正我呆在这房间里,不与其他人交流,只有他高尾和成一个罢了。
我认为他是个很真的人,对我毫无保留,连住在高中同学家里蹭饭蹭菜,同学绿头发,娶的老婆温柔可爱漂亮贤惠都和我说尽了。
但我大概是被他骗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是我第二次问起他为什么晚上来医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