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墨天香》虹色鸢尾

7、柒 南风知我意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小木时怀揣着小小的郁闷蹲在海棠树下，用木剑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地上的落红，噘着小嘴嘟囔道。
　　“什么嘛，他凭什么也穿一身白……”说着小木时不服气地瞟了一眼不远处湘妃竹前相谈甚欢的两个年龄相仿的白衣少年。其中眉眼温和的是龙鸢，个儿高、一脸傲气的则是今天才从外面归来的新面孔。他们聊得很投机，间或他的小龙哥哥会低眉浅笑。看得小木时心里别扭得厉害。
　　“真是的，和别人约会干嘛要让我在这边等啊。”正当小木时想悄悄消失时，温润的声音喊住了他。
　　“小家伙，过来认识一下！”
　　“我才不是小家伙咧！”才想转身抗议，小木时就和高个少年撞了个满怀，接着鼻子一凉，鼻血出来了，直接在少年的白衣上绽了数朵蔷薇。
　　“你没事吧？”龙鸢急得就要去扯自己的袖口。结果小木时疯一般地凑过脑袋便往高个少年身上猛蹭，什么鼻血啦、口水啦都往上面抹。当少年气愤地将他像拉小鸡一样扯开时，血已经止住时，白衣也没了本来样貌。
　　活该！小木时心里碎碎念着从地上爬起来，膝盖被地上的碎石子磨破了，污红一片。
　　“尘，别怪他，他还是孩子……”龙鸢在少年看似平静无波的注视下以老母鸡的姿势一把将木时拉过来。
　　被唤做尘的少年笑道，“我是这么小气的人的吗？鸢，你应该很清楚。”少年说着貌似亲昵地掐了掐小木时被鼻血弄花的圆脸，立时就浮上几个手指印。“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我叫巽尘，鸢的青梅竹马。”他们两看两相厌。这时，龙鸢出来打圆场。
　　“小家伙，今天起尘哥哥会教你布阵和剑术哦。尘哥哥很厉害的，秘道里的迷魂阵便是他布的，你要是能跟着尘哥哥好好学，将来必成大器！”
　　“别说了，我才不要他教！”他不想听龙哥哥说那人如何好，尤其受不了龙哥哥看那人的眼神。他任性地甩开鸢的手，扭头跑了。
　　那时，他没有发觉，鸢看尘的眼神，就是他看鸢的眼神……
　　小木时卯足了劲儿地跑，没有理会身后一直追逐的人，很快就把他甩得远远的。
　　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明媚的春光里闪过，绿扬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那些曾令他流连忘返的春色如今看来是这般苍黄寂寥。
　　他是谁啊？就算穿着华衣丽服、吃着美味珍馐、念着之乎者也，也是那个为了生存而努力改变现状的打不死的扁虱。这样的他，何其卑微，又怎配和咬着金汤匙出生的龙鸢称兄道弟？
　　在这伤春时分，他暗自感怀起身世来。不料一个踉跄，眼看就要砸到泥地之上。
　　这时，一双大手从后面及时捞住了他的腰。
　　“你这样没命跑，追贼呐？”身后人用正经低沉的声音说着调侃的话语，他长满茧子的手虽勒得他生疼，却又让他很安心。这是他从小到大继鸢之后又一个感觉亲切的人。可这种被人拦腰像枕头般抱着的感觉令他超不爽。他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嘣一声，两个脏兮兮的脚趾就从破得不能再破的靴子里蹦出来了。接着男人把他放在了不远处的大理石桌上。
　　男人大咧咧地做在石凳上，这样他们的视线刚好在一水平线上。就着平视的角度，小木时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男人而立年纪，长鬓微须，木质面具下是一双同样在打量他的琥珀色眼眸。高鼻、薄唇，玄袍。微敞的领口下隐约可见一条蜈蚣形的疤痕。
　　这双眼睛，很熟悉……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小木时没有忽略男人眼中一闪而逝的神色，似惊更似喜。他还没来得及分析，就不禁吃痛地喊了出来。
　　“这么说来，我们是有缘人咯。” 男子若无其事地将一些白色粉末拍到小木时破皮的膝盖上，见小家伙疼得脸上直淌水，他调侃道，“没想到传说中牛虱似的小孩，这么点痛就受不了了？”
　　“喂，我才不是牛虱咧！”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嘛。”男人弹了弹木时高高的额头，笑道，“让我猜猜，你应该就是鸢常挂在嘴边的小家伙了吧！”
　　“什么，龙哥哥经常提到我？”刚才还无精打采的孩子这刻已两眼放光了。
　　“看你的反应，你对鸢……呵呵。”男人意味不明地笑着，在木时还没窘够前，那双长满茧子的手已经捏上了木时的脸颊，笑意在木时蹙眉时消逝无踪。
　　“谁欺负你了？”
　　“没事啦。”他不想再提这见事，反正在他看来，只算扯平。
　　“有时被人欺负并不是件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像我，有了过去的刀光剑影，才有今日……”
　　接下去，男人开始了“想当年”。从当年为救一个女仆，而纳她为妾，到后来行走江湖时遇到禁止的爱人而被逐出家门，再到后来的长相厮守……
　　“可是，你抛弃了所有的功名利禄，只为爱一个人，这样的牺牲一定能够换来幸福么？”
　　等木时从那个遥远的故事里回过神来，问出一直存在的疑问时，早已日落西山，人去凳空。

　　“你在这里啊，可让我好找。”微茫的夜色里，伴着紫罗兰的清风吹来鸢温润如玉的声音。他依旧浅浅笑着，从微微起伏的胸口上能够看出，他真的找了他好久好久。
　　“一定饿了吧。”鸢递过一个雕花食盒，“今天的事，原谅哥好吗？”
　　“又不是你的错。”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小木时抓过食盒，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盖，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怎么了？尝尝看，我亲自做的百花……”
　　最后一个字在龙鸢起身看到盒里空空如也时被压了回去。他尴尬地笑笑。
　　“当时忙着出来找你，竟然往了把东西装进来了……”
　　“怎么办，人家可是饿得走不动了。”小木时噘着嘴撒娇道。见龙鸢把背对在他面前，才诡计得逞地笑着跳上了他的背。
　　“出发咯！”
　　“恩。”木时扭过头看了眼刚才男人坐的位置，心里有着难以觉察的失落。他竟然忘了问他姓谁名谁。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想着想着，小木时睡着了。月光轻轻洒在他稚气的脸上，一如远处隐在槐树上的男人的眼神，温柔无限。
　　“儿子，好样儿的。”男人自言自语地说着施展轻功向青龙宫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