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难安》清許

35、第三十二章 宫闱中轶事

　　宁王因为不理朝事，所以也不用上朝，过了早朝的时间，这才穿戴整齐准备进宫，身后跟着一中年妇女，做得却是普通宫女的打扮。

　　绛依在院子里远远地望着，今日的他和往日不同。

　　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一改往日的风流懒散，一贯的桃花眼也没有了丝毫的笑意，让人生不得一分亲近之意，如此的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绛依看了半响，觉得这样的他太过耀眼，早已不是自己的苏旭辰了，不由别过头去，不再去看。

　　这样的日子有些无聊，只能和丫鬟们聊聊天或者自己在房里看书打发时间。

　　走过重重守卫，因为是王爷的身份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身后的女子也只是低着头，让人看不出容貌，常年练武的身材挺拔，虽然人至中年丝毫没有佝偻之态，如果不看这张被风霜侵蚀的脸庞，她最多只有三十岁。

　　一路上，无常都异常的镇定，直到最后一个关卡，宁王才感觉到了她在紧张。

　　在殿外等了片刻，一个年长的太监匆匆地跑了过来，尖声道：“宁王殿下，皇上许了，奴才为你领路。”

　　宁王点了点头，便带着她进了内殿。

　　刚进殿门，就听到了连续不断的咳嗽声，无常的心突然一痛，当年那个剑指江山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竟然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没想到自己还是会心痛。

　　宁王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无常点头站在了帘外。

　　宁王挑帘走近，向榻上的父王拜下：“父王，儿臣给您带来了一个人，她说是您的故交。”

　　皇上有气无力道：“宁儿啊！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就真的就这样厌恶朕？”

　　宁王恭敬地跪着地上，没有丝毫的胆怯：“儿臣不敢。”

　　皇上摆了摆手：“算了，算了，那人是谁？”

　　“她就在帘外，要叫她进来吗？”

　　“那就进来吧。”

　　听到皇上的声音，太监连忙将她引了进来。

　　无常抬起头来，看到坐在床上的皇帝，白发苍苍，显得十分老态，枯骨架着一身黄袍，丝毫没有生气。

　　无常只是觉得自己的步履重如千斤，走的每一步都是煎熬。

　　皇上只是看了一眼，手就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脱口道：“晴儿。”

　　宁王知趣地退了下去，走到了殿外等候。

　　迎面走来的竟是太子，本来只是路过，看到宁王在这里，所以折道朝这里走来。

　　看着太子春光满面，应该是还沉浸在安王失利的喜悦中，宁王也没有过多的言辞，上前迎了上去：“臣弟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故作关心：“起来吧，难得见你来宫里，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宁王使用着一贯的套词：“只是听说父王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这话听得太子更是眉飞色舞的，只是极力压制着，恐怕太子还巴不得皇上早日乘鹤西去，好让他坐稳皇位。

　　“是。”

　　太子狭长的眼眸里闪烁着成功的喜悦，宁王的顺从彻底满足了他的虚荣，至始至终他都没把宁王放在眼里，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就扬长而去。

　　宁王抬起头来，望着这远去的身影，薄唇紧抿，目光中有着些许悲伤。

　　“晴儿，这么多年了，你总算肯来见我了。”皇上下了床，一步一颤地朝着她走去。

　　无常叹了口气，一向坚强的女子这是却也变得异常柔弱，眼里闪着泪光，直直地看着他。

　　皇上想要抱住她，却被无常一闪落了空，险些摔倒，无常还是不忍扶着他走回了床榻。

　　皇上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不愿放开：“你还在怪我。”不是以朕自称而是我，可见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无常冷酷地将手抽了出来，嗤笑道：“你当年弃我的时候，可有半分替我想过，现在有什么资格叫我不恨你。”

　　“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为了皇位，我不得不这么做，我知道你性格刚强，受不了一点屈辱，可是我并没有不要你，你为什么要一走了之，就是不肯听我解释啊！”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皇上已经有些受不了，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无常毫不领情：“哼，一走了之，那你就把通缉令贴满叶州，让我无容身之地，好让我回来求你是不是？”

　　皇上懊悔道：“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我娶皇后不过时为了稳定局势，等我手握大权完全可以废后，你为什就是不肯多等片刻呢？”

　　再坚强的女人也有心底最柔弱的部分，说到这里，无常也不禁颤抖起来：“你坐上了皇位就已经不是当年的仁厚的水牛哥了，你可以为了逼我出来，而毒杀一村子的人，他们可都是无辜的啊！”

　　皇上的表情陡然一变，冷酷道：“所以你就把案子翻了出来，想要指控我。”

　　“对，我就是想为他们报仇。”

　　“你想杀我？”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我虽然自持武功高强，但我还没那么傻，想要与你同归于尽。”无常冷笑：“枉我还顾着往日的情义，想最后看你一眼，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晴儿，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想你，如今病体残年也因为患上了相思病，不要再离开我，我一直都在找你，从没有放弃过。”皇上又一次握上了她的手，难得无常没有挣脱。

　　“都是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如今我的心愿已了，你是否还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语气十分无奈。

　　皇上信誓旦旦道：“是我负你，这件事我一定答应你。”

　　无常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难道你的真的想把你的皇位留给那荒淫无能的太子？”

　　皇上叹了一口气：“我自然看出来了，他不是帝王之材，所以一手扶持安王，只是……唉……”

　　“我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可也不愿看到叶州受到战乱之苦。”

　　“你一向性情爽朗，莫不是有什么看法。”这个女人自己是何等了解，这点心思他自然看出来了。

　　无常不再绕圈子：“可有考虑过宁王？”

　　“宁儿。”皇上皱眉思考，“要是换做前几年，他还真是可塑之才，可如今也没比太子好多少，还有他没有势力。”

　　无常笑道：“这小子瞒得可真够严实的，你先告诉我，你喜欢他母亲是为什么？”

　　“你没见过他娘吧，她虽是个柔弱女子但性情刚烈，一点不亚于你，我看中的就是这个。”

　　无常突然仰天狂笑起来，过了好久才平复了下来：“那你又为何将他送出宫去？”

　　皇上咳了一声，没有怪罪她的无礼：“她毕竟不是你，那时有了身孕，她的身份卑微，后宫根本容不下她，当时的政局混乱我也分身乏术，只能被迫将她送出宫去。”

　　“可悲啊可悲，好得你也是一介帝皇，竟然连一个女子有保护不了。”无常嘲笑，转而又道，“既然如此，我更要帮他了，你应该没有忘记他的战功吧，十六岁少年以一战收回边疆三百里地，在军中迅速树立起威望，之后更是百战百胜，让敌人闻风丧胆，还进行边关建设，鼓励人民重建家园，练武强身。”

　　“这个我自然知道，可是他如今……”

　　无常出口打断了皇上，接着他的话继续道：“他如今，你应该不太清楚，六部之中他已经控制了四部，还有其余的势力，我也没去打探，看来你们都被他蒙在了鼓里，就算今天我不来，这叶州迟早也是他的，太子那庸才岂能斗得过他。”

　　皇上脸上竟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也罢，既然你想立他为主，我自然会成全，我也一直不信他会就此消沉，没想到是真的，这些年小看了他。”

　　“那我就替他谢过你了。”无常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做起了说客，最后一面也见了是时候该走了，这个牢笼太恐怖了，再善良的人进来了也再难保持自己的本性，权利、虚荣、浮华这些东西太过诱人了，没人能抵挡得了。

　　无常退后一步，最后看了一眼这老态龙钟的帝皇，再无留恋，就要转身离去，却被皇上死死地拉住，语气犹如恳求：“晴儿，不能留下来吗？”

　　　“我当年既然选择了离开，就不会后悔，如今更不会。”决绝的语气没有丝毫的不舍，一点点拨开了他的手指，唯留一个背影给他。

　　　“晴儿……”握不住，他当年没有握住，如今更不能。

　　　独自一人坐着床榻上，一个劲的咳嗽，屏退了左右，一坐就是一天。

　　宁王在殿外守着，见无常黑着脸出来也没有多问，两人一起出了宫门，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她消失得像尘土一般，无声无迹，只是现在再也不会有人寻遍天下去找她。

　　生命走到了尽头，爱也终将凋零，不管是谁负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