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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赈灾分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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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日,一车赈济粟米运进村的消息以长翅膀的速度传遍了树头村。苦盼良久的村民们笑逐颜开,聚集到村中议事的空地上,一车以麻袋装裹的粟米已经被卸下,鼓鼓囊囊地堆垒在一起。
      罗娘子也强撑着病体,带着李二娘来了。
      树头村有将近四十户人家,一百多口人聚集在一起,熙熙攘攘场面还是很壮观的,李二娘扶着罗娘子,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七八个村里的小孩你追我赶地嬉闹着,村头那何家的二郎一看到李二娘就跑了过来,后面跟着吸溜着鼻涕的三郎。

      “李家二娘!”何二郎朝罗娘子揖了一揖,憨憨道:“今日不曾有糖。”三郎一听到糖字就大叫起来:“二哥给李家小娘子送糖吃!我也要吃!”
      小子长得壮壮实实,嗓门也很大,附近的人都看了过来,有人便打趣道:“哟,何家二郎想取新妇了?你家大郎还未取呢,到你怕是还须几年!”
      何家二郎憨厚地笑,一对小眼睛不住地看李二娘,谁都看得出这小子确实有这意思,更加都取笑起来。
      李二娘仗着自己年纪小,脸都不曾红半下,心想以后还有仰赖何二郎的地方,就不要否认了吧,于是只道:“我不吃糖,多谢何家二郎。”又仰头看母亲,却发现罗娘子含笑打量着何家二郎,眼神颇为温和。
      何家三郎一直在旁边大叫大嚷吵个不停,何二郎却算得上沉稳,站在那里不挪位。罗娘子温和地问了何二郎几句话,含笑听取回答,李二娘冷眼旁观,觉得母亲似乎对何二郎很满意,不由心下嘀咕,难道母亲真的有把她许配给何二郎的心思吗?
      ——这么个脏兮兮的小子,她才不愿意!

      心下打着小鼓,村正就念到了李家的名字,李二娘便扶着罗娘子走上前去。

      村正黄叟已近知天命之年,处事公正,在村里很有威信。乡间农务繁重,村人多半老得很快,三十来岁一脸皱纹的不少。
      李二娘仰头看了黄叟几眼,暗想阿耶也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但是居然还是个美男子,真的不是正常人。怎么没有村民把阿耶当成妖怪抓起来呢,抓了阿耶去,好好教训教训,说不定能叫他的想法回归到普通人的道路上来。
      思绪一路飞奔,还是罗娘子闷重的咳嗽让李二娘回过神,小声问道:“阿娘如何了?”
      罗娘子轻轻抚摸女儿松松束起的头发,没有说话。

      黄叟知晓李家陆续夭折了两个孩子,罗娘子如今又病得几近形销骨立,所以在分给李家的粟米里特特多加了几小合,罗娘子很感激,带着李二娘鞠躬致谢。
      用米袋装好分到的两斗半粟米,罗娘子有些吃力地抱在怀里,领着李二娘归家。
      太好了,多得两斗半的粟米,接下来几个月的日子又能好过一些!
      脚底畅快,李二娘甚至有些撒丫子跑起来的冲动,时不时娇腻腻地仰头朝看看,两母女便相视而笑。

      村路崎岖,慢慢走着,罗娘子忽然问:“我儿,那何家二郎是否常与你饴糖?”
      “有两三回,阿娘为何问此事?”李二娘有些疑惑,母亲难道不希望她拿别人的东西么,便道:“儿以后不要他的了。儿不爱食。”
      罗娘子爱怜地看着女儿,轻声问:“我儿日后嫁与何家二郎可好,何家二郎性情憨厚,为夫甚好。”
      树头村人家不少,但是和李二娘年岁相近、适于婚配的少年只有三四个,罗娘子趁着发粟米的时候看了一轮,却发现还是村头何家二郎更合适些,何家家底厚实,何二郎性情憨厚又表现得十分喜爱李二娘,想来如果二娘日后嫁在何家,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只不过,堂堂天家血脉竟必须从乡野粗野鄙夫中择选夫婿——罗娘子心下沉沉一叹。

      喉间一哽,李二娘低下头去沉默片刻,然后才抬起头甜甜道:“好,何二郎家的饴糖甚多。”
      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样子,罗娘子失笑,这孩子怕是还不懂得嫁人是怎么一回事呢,跟她说这些也没用。
      村路崎岖,两母女走得慢,他们邻居黄四家也领好了粮,黄四家娘子带着两个孩子,抱着一口袋粟米快快走过,当罗娘子是瘟疫一般离得远远的。

      李家迁来树头村已有十年,李大郎不问世事,集体活动也基本不参与,在村里名声极差,相对的,罗娘子以一介女子柔弱身躯支撑门户,待人处事又颇为温和守礼,邻里要来借些大小器物、求个帮手从来不推搪,所以在村里人缘还不错。

      只不过,再好的关系在疾病面前也会消泯,这年头缺医少药,村民们对生了病的人都很畏惧,看到罗娘子病得脸颊消瘦、弱不胜衣,还时不时有止不住的闷咳的样子,多半都躲了开去。邻居常来借锄头使的黄四家娘子也是这样,一看到罗娘子的样子,连招呼都不打,拢着两个孩子站得远远的,往日来借器物的时候不是亲亲热热地上来挽着手臂叫得很欢么?
      李二娘撅起小嘴说道:“阿娘,我家日后再不借与黄四家锄头罢,见面如同眼盲一般,十分可恨!”
      罗娘子神情却很平静,和声道:“我儿,世人多半如此。你只牢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此是大节。小事上不可过于计较,乡邻乡里,彼此仰赖处甚多,若不涉及利益生死,便不必过于介怀,心气平和为上。”
      “诺,二娘记住了。”李二娘用力点头,以后怎么做是另一回事,母亲谆谆教诲的时刻,她非常珍惜,绝不愿忤逆半分,让母亲忧心。
      察觉女儿仰望的视线,罗娘子轻轻抚了抚女儿用布绳绑起的头发,笑容很淡。

      得了赈济分来的粟米,女儿到秋收前生活无忧,罗娘子面上的笑容总算多了些,身体仍然一日比一日差,到五月底,已经卧床不能起了。李二娘将日常烹食打扫的任务都接过,每日都将粟米粥煮得稠稠的香香的,罗娘子却吃的越来越少,脸颊瘦得深深凹陷,也无力再掩饰咳出的血丝。

      她原本温和柔雅的嗓音也变得沙哑难言,说几个字就喘得像拉风箱一样,整日整夜里醒着,咳嗽不止。李二娘看着母亲难受的样子,有些片刻不由会想,与其这样拖着受苦,不如还是早些去了更好,都说死亡即是往生极乐,到了那一边,母亲一定会比现在快活的吧?
      但是这样的念头只会持续片刻,就会被更深的害怕和苦痛冲走,上一世生来就是孤零零的,她怎么能接受这一世,对她最好最好的母亲就这么离开?

      罗娘子的病日日深重,李二娘心里对李弘的恨意也日日滋生,她都不知道,日后要是只剩下了她和这个阿耶,她能够以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李弘依然持续每日两个时辰出屋教李二娘读书,却只去看过罗娘子一回,在她床前站了片刻,沉默不语。修入心静生智一境之后,李弘灵台净静如湖,安坐室内就能以灵觉为眼,方圆十里内的发生的事纤毫可见。
      他很清楚这个仅存的小女儿是如何每日为母亲哺水哺食,擦拭身体,清扫房屋,为了跟上他讲书的进度,还要拼命抓住空闲的时间反复诵读经文,在地上练习写字,屋外炊灶旁的泥地都已经被她划得泥土松软了。
      明明只有九、十岁,这个孩子却表现出了连李弘都不得不惊叹的聪慧、坚韧和克制,他很清楚这个孩子心中在憎厌他,但她依然可以做到平静克制地坐在他身边听讲,时时有疑问也会照直提出来。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性,加之气运厚重绵延,何愁有事不成?
      李弘并不以李二娘的小小憎厌为意,心下反而颇为女儿骄傲,他已经看得更远,所有这些经历都会成为砥砺李二娘的磨刀石,如果她能从这些情绪中挣扎出来,心性更加圆融通和,到那时,这天下有什么能阻挡她的脚步?

      六月初一,朔日。

      李二娘清晨醒来就发现牖窗外天色昏暗。她从堂屋的席上爬起身,却见到东屋的门开着,父亲并不在里面。她先去看了一眼罗娘子,见罗娘子还在沉沉睡着,便悄悄走出屋外,看到李弘站在院里,一身麻布长衣,背着手,仰头凝视天空。
      此时的天空浓云密布,遮天蔽日,四下无风,万籁俱寂,分外凝滞。
      李二娘迟疑问:“阿耶为何在此望天?”
      李弘心湖澄净,灵觉可知十里。如今他心湖之中倒映出方圆十里内,各各阴暗的角落里都在慢慢滋生阴邪之气,如此下去,再过两个时辰,这片地域上的阴邪之气就会浓郁得足以生成种种细小邪物。
      这种情况不止在这十里范围,李弘很清楚,整片岐州地界都是如此。
      “今日阳极阴生,将有天狗食月,乃是天地大时。”李弘垂眸看李二娘,神情肃然:“二娘今日不可离家,只许在篱墙内活动。”
      李二娘应了,虽然李弘对罗娘子不闻不问,但对她这个女儿是用心爱护的,她不会否认这一点,也没有必要违逆他这点要求。天狗食月,她知道这是日食的意思,要是几个月前,她会很有兴趣地拉着母亲一起看,但是现在罗娘子徘徊在生和死的边缘,她日日在悲惧之中煎熬,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

      反正,疯子的世界总是平凡人无法理解的。

      李二娘到炊灶边升火煮食,精心将粟米放得多多的,粥熬得烂烂的,虽然她清楚,罗娘子两日前就已经食不下粥了。
      狼吞虎咽将小肚子填得饱饱的,保证身上有力气,李二娘端着一小碗清水、一小碗粥进了西屋,无视了李弘持着一节枯木沿着篱墙画圈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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