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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各怀心事 ...


  •   转眼半年过去。
      入冬后的一个晚上,林墨正蹲在挂着冰溜的水龙头下洗衣服,裹在大衣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甩了甩冻僵的手,接起电话。

      电话那端先是传来两声夹着紧张的呼吸,然后他听到林宣说:
      “哥,给我点钱行么?我怀孕了。”

      林墨微微皱眉。“你才多大?”
      电话那端没说话。

      “我知道了。”林墨把手机用肩膀夹住,伸手去拧盆中的衣服。
      他听到电话那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哥,你也早点睡吧。”似是觉得尴尬,林宣说完这句便挂了电话。
      夜色下,林墨手一松,拧到一半的衣服落回盆子里,顿时没了再洗的力气。

      十分钟后。
      林墨站在糊着厚厚一层海绵塑布的木板门前,敲了两下门。听见屋里喊了“进来”,他端起冒着丝丝热气的水盆,进门,一路走到刘才床边。
      蹲下身把水盆放在刘才脚边,林墨把毛巾搭在盆沿,抬头望向躺在床上抽着烟人说:“叔,水给您放这了,您慢慢洗,我先回去了。您泡好脚盆子扔一边就成,明早我来倒。”

      “哎,你这孩子。”刘才坐起来拍了下林墨的肩膀,语气露出几分心疼的意思。“刘叔哪舍得你天天这么伺候呀!行了,累了赶紧回去睡吧。”
      林墨笑笑,起身往门外走。门缝缓缓压紧,将夜的黑沉与屋里昏暗的光隔绝开来,林墨垂在身侧的右手渐渐紧握成拳,指节攥的发白。背贴门板,他垂着头抿了抿唇。良久,他眯起眼,眸中墨色更沉了几分。

      隔着木板门,刘才脱了满是酸臭的袜子,干瘪的脚没入温水,足底被舒适的温度裹着,周身的疲惫顿时像赶火车似的跑了个干净。
      他警犬般锐利的小眼睛咕噜噜转着,手指夹着烟蒂吞云吐雾起来。烟雾缭绕中,刘才眯着眼睛,想起了前几天和自家媳妇的对话。

      电视放着哭哭啼啼的苦情戏,刘嫂系着花围裙,手中擀面杖“哗啦哗啦”地擀着饺子皮,动作干净麻利,一点不耽误骂人。
      “你呀,就是怂!”刘嫂的嗓音夹着中年妇女特有的刻薄,一脸的怨气飘着乌溜溜的酸味。
      “捡个狼崽来,整天红着眼睛盯着你,早晚要克死你!”

      刘嫂瞟了自家男人一眼,眼神带的尖酸拗的刘才一阵心烦。
      “十几号人在那看着,他都说到那份上了!我能怎么办!”刘才嚷嚷着抓过遥控器开始拨频道,边叹气边骂:“好好说句话你会死吗?”
      “嫌我说话不好听!你倒是别做亏心事啊!”刘嫂瞪着鱼鼓泡似的眼睛,手里的活也放下了。“我告诉你刘才,那崽子属狼的,精明着!打小咱看着他长大,他什么性子你不知道?”

      话没说完,刘嫂就两步上去一把夺过遥控器,调回了原先的电视剧。“他准是看出他爹死的不对劲,怀疑到你头上了。”撇撇嘴,刘嫂又补了句,“早晚他得要你命!”
      不知是心中有鬼,还是觉得内人话说得有道理。刘才一屁股坐起身子盘了腿。“头儿的事警察都说是意外死亡了,他应该不能吧……”

      刘嫂没说话,只狠狠剜了刘才一眼。

      “啧……”越发觉得媳妇的担忧并不全无道理,刘才伸手抓了抓离谢顶不远的脑袋,“那你觉得怎么办好?”
      像是就等着刘才这句,刘嫂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要我说,你就这样……”

      周末,姚小千忽然被林墨约出来吃饭。这是打从认识后林墨第一次单独约姚小千。
      姚小千本是个爱吃爱玩的人,平时朋友请吃饭定是照单全收,吃的比谁都欢脱。可这一天,许是林墨气场太沉,加上火锅店下午本就人烟稀少,店员们纷纷坐在门口看吉祥物似的看这一男一女,这让姚小千顿时滋生出一种“我是福娃”的奇葩感受,以至于锅中水开后翻的满是泡沫,桌上冷冻羊肉化的稀软,姚小千仍丝毫未动筷子,只愣愣地望着盘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墨夹起一筷子羊肉扔进锅里,涮熟了夹到姚小千的酱碟中。
      “想什么呢?”

      姚小千回神,“哦,没啥。就是觉得别人看我们的眼光有点神奇。”
      林墨看都没看旁边人,“我想找你帮个忙。”
      “什么忙?”
      “陪林宣去滑胎。”

      姚小千没问林墨为什么不自己陪林宣去。她望着锅子里不停浮起的泡沫,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医院看到林墨时的场景。
      那时他只是安静的站在于晚身边,安静到漠然。她曾一度以为他只属于那片深蓝的静谧的舞台,可后来也是他,一手提着啤酒瓶,将一切优雅和翩然砸的稀碎。
      于是她说:“好,我陪她去。”

      后来,林墨说:“本想让阿萱陪林宣去的,可她们关系似乎不太好。而且让阿萱去那种地方也不太合适,所以就麻烦你了。”
      姚小千:“那我去那种地方就合适?”
      林墨不慌不忙地总结:“……你不是去过么?”
      姚小千:“好吧……你说的阿萱是?”
      林墨:“谢柠萱。高一新生开学典礼讲话那个,你应该有印象。”
      姚小千:“不好意思,这个真没有……”
      林墨:“一中新生中考状元。”
      姚小千:“呃……确实,我比她更适合去那种地方……”
      林墨:“……”

      姚小千陪林宣去医院那天,林墨跟着工队在工地干了一天活。到了傍晚,大家伙散了吃饭的吃饭打牌的打牌,工地上只剩下孤零零高耸的灯塔似的吊车,景象一地萧条。
      刘才穿着水靴踩着黄泥地,干枯瘦小的身形拉远了看就像块被踩扁的咸菜干。他远远的招呼林墨过去,林墨应了声,一路小跑到刘才面前,“刘叔,什么事?”

      到这时刘才包的这段工程已经施工大半年,进度已经完成近半,楼宇雏形初现,已大致看的出楼盘结构了。

      刘才带林墨走到一幢楼半成的楼梯前,拍了下林墨的肩膀。
      “你李叔今天家里有事,回去的早。刚他打电话来,说九楼一轮子磨的狠了,你跟叔上去瞅瞅吧。”
      “嗯。”林墨转身拿了工具包便跟着刘才上了楼。

      医院,走廊。
      下班时间已过,医护人员纷纷换下白大褂,换了便衣陆陆续续出门。人来人往中,宽阔的走廊显的有些嘈杂,门口的保安纷纷穿梭于各科室门前的塑料椅驱散还未离开的人。

      姚小千轻轻拍了拍林宣软成一摊的背,贴着林宣的耳边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林宣“嗯”了声却没动,下身撕裂般的剧痛从血肉一直钻进神经,整个身体仿佛已经碎裂,可她不想哭,也哭不出来。
      下午,从手术室出来后她就软在椅子上,把头埋在姚小千的颈窝,这样才能避开旁人审视的谴责的目光。她像只脱力的鸵鸟,深深埋着头。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开口,说:“姐,我没想到陪我来的会是你。”

      “你哥让我来陪你的。”姚小千没动,她怕林宣疼。
      “我知道。江河他妈生病了,他回去陪他妈了,呵。”林宣嗤笑,“偏这时候。”
      说完这句她似是疼的紧了,抽了口凉气闭了眼睛。姚小千轻轻拍了拍林宣汗涔涔的背,她记得之前听谁说过,轻轻拍背可以给人带来安全感。

      林宣埋着头,眼睛屏蔽了经过的人们议论的,谴责的眼神。纷杂声渐渐从耳边淡去,她听到姚小千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
      “丫头,一个女人应该有自己的朋友圈,至少在这种时候能找到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陪你。”
      她的声音极轻,话说出口听起来不像讲道理,而像讲着不知名的故事。
      “他不应该成为你生命中的唯一,每个人的生命都要由很多重要的人充实,而不是仅仅一个。”

      林宣靠着她不宽阔却温暖的肩膀,安静地听着,像是睡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姚小千一动不动地任林宣靠着。不知过了多久,姚小千问林宣:“你讨厌你哥么?”
      就在她以为林宣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忽然感觉一团热气呼在颈窝上。林宣的嗓子有些沙哑,“和他不亲近。”

      姚小千没再说话。
      林宣却笑了。

      “从小他就太优秀,所有人都拿我和他比。可是我爱闹,成绩又不好,最怕的就是这种比。”
      “爸不在以后,和他更亲近不起来了。”
      “现在的我对于他来说,仅仅是负担吧。”
      林宣把头埋的更深了些,话中的酸楚刺激的姚小千心头一紧。她又轻轻拍了拍林宣的背,“别怕,会好的。”她说。
      少女惨白的嘴角笑意更浓了几分。
      “姐,他叫姑姑家的表妹阿萱,却叫我林宣。”林宣缓缓坐起身,问姚小千的同时也像问自己。“叫我……怎么和他亲近呢……”

      言语总是苍白的,姚小千不知此时此刻还能说些什么。她拾起椅子上的围巾,将林宣从脖颈到额头紧紧裹住,然后站起身,将软在靠椅上的林宣慢慢扶起。
      “走,我们回家。”

      黄昏渐沉,工地上温度骤降。
      刘才领着林墨走到九楼时,两个人靴子上的泥巴已经结了霜。走到在楼层前链接的预制板前停下,扣安全带时刘才呼了一声。

      “哎,怎么回事!”

      刘才扣了两下安全带的扣子没扣上,定睛一看,原来是扣子松了。他低头,嘴里骂骂咧咧,多半是说这带子质量差,骂了一会,拴着松了的安全带消停了,看架势是准备就这么上预制板。
      林墨眼疾手快,两下解了绑在自己身上的安全带,边递边说:“叔,您用我的。”
      “哎呀,不用!”刘才把林墨递过来的东西推了回去。“叔做这个时间长了,没事。”

      他的手抚在安全的扣子上,只见扣子的暗槽里,一根细细的铁棒横在里面,正好卡住了扣子的缝隙。看林墨递安全带的殷勤劲,刘才心里想着,许是自己多疑了。可尽管如此,他依旧没完全对林墨放心。
      林墨也没强求,两下重新套上安全带,便跟着刘才踩上了悬在空中的预制板。

      离地近30米的高空,一前一后的两人各怀心事。
      北方冬季的黄昏总是短暂的,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青黑色,风变的冷厉了,刀子似的刮着预制板上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

      刘才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往前走,一颗心高高悬起,时刻打着背后被林墨推一把的算盘。
      安全扣中卡着的细棍已经在踩上预制板的时候取下,他只等着林墨伸手,便回身拽住他一起落下去,然后在安全带扯到尽头的瞬间,把林墨摔下去。

      可是,一路走到头,刘才未等到林墨动手。

      一条腿迈上桥板末端连接的石梯时,刘才站着愣了下,才抬腿走了下去。没等到该来的,刘才的一颗心依旧悬着。天色青的阴沉,他心中同样藏着阴沉。而林墨一直沉默着走在刘才身后,不知不觉中,攥在身侧骨节青白的拳头已经松开。

      刘才一回头,就看到了一双写满了疑惑的眸子。冬季迫人的冰寒下,他愣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叹着自己的多疑,刘才强装镇定地笑笑:“下来呀,想什么呢?”
      林墨沉默着,跳下桥板边解安全带的扣子边说:“没啥,刚看见叔站在那不动,以为出什么事了,没反应过来。”
      “嗨,刘叔干这么多年了,过个桥板子能有啥事!”刘才讪讪地笑道,可这单纯是找台阶下的一句在林墨听来却变了味。
      他沉默着跟着刘才继续往前走着,开始在心中做下一步打算。

      他知道时机还不成熟!
      离地30多米的高空中,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冷静,狠狠压下了内心狂涌着的波澜。
      刘才性子多疑,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对他放心,类似这次的试探估计日后还会有,怕是真的会一步走错全盘皆输了。再者,父亲还在世时他曾见过刘嫂几面,仅凭面相便知,这女人定不是什么善茬,就连今天这步棋,八成也是这一步一鬼的刘嫂支的招。

      打从跟着刘才上楼的一刻,他就知道,这是试探他的圈套。
      林墨一路想着,已经走到了磨损的轮子前。他打开工具包,边给蹲下检查轮子的刘才递工具,边在心中打量着,今后怕是事要更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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