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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回家僵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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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蔚蓝,阳光安静地铺了一地。
柳枝郁郁垂下织成了一张青翠的网。
谢柠萱紧紧拥着怀中单薄的身体,白皙纤细的手指紧紧扣着少年背上突起的肋骨,她死死咬着下唇,头深深贴着少年颈上好看的锁骨,眼眶通红却没有眼泪流下。
顾晨背上还残留着一天前狱警最后一次“例行公事”留下的伤。被谢柠萱紧紧拥着,他微微弯起狭长的眼,伸手回抱住她。
她抵着他修长而带着凉意的脖颈,她的鼻息中全部都是他的味道他的气息。
而此时此刻,他就在她怀里。
她听了表哥的话,努力地好好长大,用等待追溯了岁月,只为等来这段拥他入怀的年华。
谢柠萱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她的鼻尖有些红,眼角还挂着一丝微红。她抬手抚上他拥抱时不争气的叫了两声的肚子,努力地露出笑容。
“饿了吧,我带你去吃饭。”
她攥着顾晨纤长冰凉的手,走过车水马龙的街道,穿过郁郁葱葱的柳荫路,走到一家飘着淡淡香味的小面馆门前停下。
晌午未至,小店里空荡荡的。
几套陈旧的木质桌椅整齐的排列在两侧,桌子上方悬着几盏红色的灯笼。谢柠萱拉着顾晨在靠里面的一张桌子坐下,她朝一旁正系着围裙包馄饨的老板娘挥了挥手。
“阿姨,来两碗肉丝面。”
阳光透过柳荫,星星点点的落在小店狭窄的过道上。
顾晨安静的坐在谢柠萱对面,精致的侧脸在阳光下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没多一会,老板娘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出来了。谢柠萱礼貌地双手接过,将先接过的那碗推到了顾晨面前。
碗里的汤清澈又透着股清香,面切的很细,汤面上浮着一小团肉丝。谢柠萱一边把自己碗中的肉丝往顾晨碗里夹,一边笑着对他说:“快吃吧,很香的。”
心底莫名一软,顾晨挑起碗中的面吃了一口,紧接着又吃了一口。监狱里的日子,吃食从来不讲求味道,很多时候能够果腹已是奢侈的事情。
扑面而来的清香直冲的他眼眶发涩,他吃的很快,没多一会儿碗就空了。
谢柠萱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面碗也推到顾晨面前,她一直在看着他吃,基本没怎么动过筷子,推给顾晨的碗里面条还是满满的。
顾晨看着面碗愣了一下,抿抿嘴唇摇了摇头。
“阿姨,我们走了。”
谢柠萱把两碗面的钱放在桌上,然后拉起顾晨的手出门。
顾晨的手心里有一层厚厚的茧,指尖的皮肤有些糙。谢柠萱攥着他的手,手指压着他坚硬的掌心心疼地搓着,仿佛这样就能将他手心的茧子抚平。
他生了一张极其精致的脸,却有一双粗糙又满是伤痕的手。
手机这时候响了,谢柠萱接起来,电话那端传来林墨的声音。
“带顾晨吃东西呢吧,一会吃完先别让他回家了,我给他找了个旅馆,一会吃完你直接带他过去,让他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再说。”
谢柠萱转头看了看顾晨,“嗯”了一声,直接把手机递给顾晨。
顾晨接起电话,那边林墨又说了几句什么,他一直嗯着。
林墨把该说的琐事说完,语气忽然沉了下来。
“你进去以后,那女人被你爸打了一顿赶出去了,现在她又跟了一个新的,成天还是打麻将。”
顾晨拿着电话没吭声。
“你出事后我和小东几个就一直盯着她,盯了这么些年,火候早就润足了。”末尾,林墨笑了笑,也不急着等顾晨回答。
“等你整顿好的吧。”林墨说完便挂了电话。
谢柠萱带着顾晨来到了林墨订的旅馆,房间不大却挺干净,刚进门就能看到床上叠着两套换洗的干净衣服。
林墨这个人,在对待真心珍惜在乎的人时总是体贴的让人觉得满心温暖。
谢柠萱走到床边,和顾晨面对面站着,为他脱去身上破旧的外衣,动作轻柔贤惠的像个已经过门的妻子。她的手顺着锁骨抚过他的胸口,指尖沾了他的温度,她心痛到无以复加,却依旧面露笑容。
“快去洗澡吧。”她说。
话音未落,顾晨已经上前一步吻住了谢柠萱来不及合上的唇。
眼泪顺着脸颊疯狂的流淌,谢柠萱闭着眼睛深深回吻着这驰骋了她全部年少与期翼的少年。干涸的唇渐渐染了血色,亲吻过后,顾晨忽觉腰间一沉——谢柠萱整个人都扑到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再也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哪怕死,我也要跟着你,与你一起。”
最后一句,谢柠萱是擦干了脸上的泪笑着对他说的。
哪怕拼上性命,我也要留在你身边,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谢柠萱的脸上还挂着面巾纸薄薄的纸梢,顾晨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她倾泻而下的黑发触着他的锁骨,他闭着眼睛,黑暗的视线中一片柔和的光景。
然后,他温柔地对她说:“好。”
在姚小千的记忆里,顾晨和谢柠萱一直是一对,谈不上连体婴般的如胶似漆,却默契的连争吵都没有。
她依稀记得,在她生命中最美好的那段岁月里,林宣和谢柠萱两个丫头争吵最多的话题就是嫂子和哥的婚礼谁来当伴娘。
那时,她总是将两个喋喋不休的丫头拉开,弯起月牙似的眼睛笑意盈盈,对她们说:“到时候划拳吧,输的那个就给我当伴娘吧。”
闻言,两个丫头不约而同地放下争吵,好奇地问她:“为什么是输的人当伴娘?”
“赢的人因为赢开心,输的人因为能当伴娘开心,这样你们就不会吵了吧。”
“切,那我宁愿输,让她赢去吧。”谢柠萱撇嘴。
林宣朝谢柠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那时候,姚小千以为,这两个丫头会一直在她身边,吵吵闹闹一辈子,就像谢柠萱对顾晨说的那样——哪怕死,我也要跟着你。没有可是,没有那些后来。
一个星期后,顾晨找了一份在一个郊区的洗车场洗车的工作,每天上10个小时班,一个月工资两千,比当时在商场卖童装的林宣赚的还多些。
租房子在外面住了一个月后,顾晨的生活渐渐稳定下来。五月中旬的一天,顾晨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决定回家看看。
老旧的居民楼下栽着一排葱郁却不整齐的树,早些年政府出钱修的几套石桌椅经过风雨的打磨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
长长的自行车棚,看棚子的大爷前几年得病去世了,那之后车棚再无人打理,落了个今日到处结着蜘蛛网的凄惨模样。
楼头的小卖店前还算热闹,两个老头正全神贯注地杀着象棋,一人一个马扎坐在地上,不时有“啪啪”棋子落地的声音响起。
未到盛夏已有蝉鸣,顾晨一路走着,走过石桌石凳旧车棚,走过熟悉凌乱的小卖店,最后走到一处散发着腐臭味的楼道前停下。
住在这里的居民普遍素质都不高,家里大人把着自家小孩在楼道里尿尿是常有的事。顺着老旧的楼梯走上去,狭窄的空间里垃圾尿印随处可见,黑乎乎的墙上一片乱七八糟的小广告。
顾晨小时候就经常听到聚在楼下的那群家庭主妇嚼舌,什么谁家楼下的井盖又没了啊,谁家的自行车被偷了多半是谁谁谁偷的,啧啧啧真差劲之类的话,现在回想起来,那会自己捅了人被送进监狱肯定也会被这样津津乐道一番吧。
顾晨走到三楼,刷着蓝油漆的铁门上,对联和倒贴的福字不知多少年没有换过,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
他站在门前,抿了抿嘴唇,手缓缓抬起来,犹豫的叩了两下门。
过了一会儿,一句低沉的男声带着极不情愿的情绪,从屋里飘出来。
“谁呀?”
顾晨手抵着门上斑驳的铁锈,话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喉结抻动了两下,他安静地站在门口,耳边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铁门带着极大的不情愿“吱呀”一声拉开,开门的是个穿着白背心大裤衩的中年男人,看到站在门口的人,男人愣了下,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你出来了?”
隔着门,顾晨看到来人,身体不自觉地颤了下。他像是浑身都不自在似的,轻轻喊了声:“爸。”
男人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散了许多,他侧身给顾晨让开条路。
“进来吧。”男人指指里屋,对顾晨说。
顾晨动作僵硬地走进了这个阔别多年的家。厢房光线本就昏暗差,屋子长时间没人收拾,早没了半点家的样子。
空气浑浊的直压的人胸口作痛,摆在房间正中的桌子上麻将子横七竖八地堆成一摊。脏衣服杂物垃圾扔的遍地都是,整间房子似是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男人捡起椅子上的衣服丢到一边,用下颌示意顾晨,“坐。”
顾晨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他看着父亲与他面对面坐在床边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男人呵呵干笑了两声:“长大了啊。”
他既像对顾晨说又像对自己说,说完便垂着头,一双浑浊的眼中没什么光泽。
他身旁,九十年代特有的老旧电视哇啦哇啦响着,偶尔还闪过一阵模糊不清的雪花。顾晨记得,自己还没进去的时候这电视就摆在家里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它依然健在。
磨了磨指尖的茧,顾晨犹豫着开口:“这几年过的还好么?”
男人继续干笑了两声,搓搓手,说:“还是那个样子呗。”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用浑浊的眼睛盯住顾晨错愕不解的脸,问他:“你搬回来住吗?”
男人这一句显然戳到了顾晨的痛楚,顾晨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的问出口。愣了下,顾晨想了想后说:“不了,我在外面租房子。”
男人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又问:“吃饭了吗?”
顾晨点头:“吃了。”
“哦。”
机械的犹如磁带一般的一问一答,顾晨每说完一句男人便“哦”一声,然后就沉默半天。顾晨被僵硬的气氛压的再坐不住,只得找了个下午要上班的借口,匆忙在父亲最后一声“哦,那你走吧”响过之后逃离似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