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恨》画弥

2、第 2 章

　　阿鸾跟着罗晋辰走进街边的小巷，巷子里没有灯光，清冷的月光洒下来，似一层轻柔的薄纱覆在人脸上，所有的表情都看不真切。一切事物都是模糊的，在暗夜里泛出银色的光辉。阿鸾紧紧跟着前面的人，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走丢。猛地男子一顿，阿鸾收不住脚，身子险险前倾，额头狠狠地撞在了男子的背上。
　　“小心。”罗晋辰回过头扶住阿鸾，夜色下她眉头紧皱，伸手抚着撞痛的额头，似是不满地看着自己。他不由觉得好笑，在房檐的阴影里仔细辨认了她的神色。他看到她的鬓边飘出一缕发丝，大红色的旗袍被风吹起了边角。他自然地替她把那缕飘出的发丝别到耳边，却在收手的瞬间有了一丝停顿。他低头看着阿鸾，见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才长舒了一口气。他低声说着：“阿鸾，到了。”
　　阿鸾侧过头，一旁的屋子在夜色的掩映下显得毫不起眼，与巷子里的其他民居别无二致。罗晋辰轻轻叩响了门上的铜柄，笃笃笃三声，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就像是鼓点般敲在人的心上。
　　等了大概一分钟门才缓缓打开。先是一个人在门缝中窥视，待觉得没什么危险之后才推开大门。罗晋辰拉着阿鸾迅速进入，门在身后立刻关闭，没有丝毫犹豫。
　　“这位是……”刚才开门的人走过来，指着阿鸾道。
　　“这是阿鸾小姐，我前两天找到的帮助我们完成任务的人。”罗晋辰又指着来人道，“这就是郭义，我跟你提起过的。”听到介绍，阿鸾才看清原来刚才小心翼翼为他们开门的人就是要和罗晋辰一起执行任务的郭义。
　　“原来是阿鸾小姐，幸会幸会。”
　　阿鸾也点点头：“原来你就是郭先生，罗先生这几天一直都提起你呢。”
　　“我有什么好提起的，说起来我们以后少不得还要靠着阿鸾小姐帮忙呢。”郭义笑着，“不过这件事情确实凶险，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凶险不凶险也是我说了算。”阿鸾笑了起来，“总之我会小心行事的。”

　　三人一齐进入里屋，昏黄的灯光下是逼仄的室内空间。罗晋辰略显歉意地看着阿鸾说：“今天就先委屈你了，先在这里住下，戏班子那边我都已经说好了，班主同意你为我单独唱一天戏，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去。这么做也是为了今后的事情发展顺利些。郭义明天也会去找你，我和他暂时不能一起露面，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放心吧，这么点小事我还是做的了的。”阿鸾答应着。
　　“那就好。”罗晋辰起身走出去，“时候不早了，我和郭义先回去，明天一早我就来接你。”他看了看阿鸾，不放心地说道，“你自己小心。”
　　“我会的。”阿鸾送他们两个人到门口，关上了门。她靠在门上，抬头望向天空。月光皎洁如水，瀑布般倾泻在院子里。她就这样一直看着，竟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命途多舛，坎坷崎岖。这一地纯净的月华与她全然无关，她就像是水里的淤泥，在泥淖中挣扎翻滚，尽力开出绚烂的白莲。她几乎是要拼尽全力般地，摆脱这一滩淤泥。
　　夜凉如水，她在风中紧了紧领口，慢慢地走回屋子。即便是淤泥，她也不要可耻龌龊到让人厌恶唾骂，她不需要悲悯与同情，她也不需要仰慕与敬佩。就算不能纯洁地走下去，也绝不要肮脏地过一生。她必须做些什么，她还有许多可以做的。尤其是现在似乎有一个人，让她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从暮春直至盛夏，短短的几个月，阿鸾成为上海隆庆班的头牌。每个来听戏的都以听到阿鸾的戏为荣，当然，罗晋辰依旧在有阿鸾的戏的时候捧场。另外一个名叫郭义的人，也是这段日子里被时常提及的人物，常来看戏的都知道，罗晋辰和郭义为了阿鸾，已经不知道明里暗里争过多少次了。
　　这日，阿鸾正在后台准备，就听到前厅吵吵嚷嚷，摔砸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叫骂声，像是有什么人打起来了。
　　“阿鸾阿鸾，不好了，罗先生和郭先生在前厅打起来了！”园子老板急惶惶地赶来，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阿鸾，你赶快去劝劝吧，这两位爷我可谁都得罪不起，我这儿的生意可就全靠你了。”
　　“怎么又打起来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阿鸾一边往前厅走着，一边想着一会儿的说辞。昨天罗晋辰趁着来后台找她的机会说已经找到了日军的主要据点，第二天要联合郭义有所行动。她本以为这次只是平时的小打小闹，没想到整个园子都惊动了。
　　进到前厅，满地的瓷器碎片，茶水撒的到处都是，一地狼藉。阿鸾一眼就看到了罗晋辰，正和郭义凶狠地瞪着对方。突然郭义手伸到后腰，再抽出时手里已多出了一把抢。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罗晋辰，阿鸾看得心惊，立刻奔上去挡在了两人的中间。
　　“二位这是要做什么呢，难道要把这园子砸了不成？”阿鸾伸手轻轻推了推眼前的枪，“郭先生，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呢。”说着转过身，“罗先生，这次闹的可是有些大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好好的谈谈吧。”
　　“好，既然阿鸾小姐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是要给你这个面子的。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不过我告诉你罗晋辰，这可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罢收起枪，率先走了出去。
　　阿鸾见状，连忙推了推罗晋辰：“罗先生，我们快些跟出去吧。”
　　“哼！”罗晋辰看了看阿鸾，抬眼扫了扫围了一圈的众人，怒喝：“都看什么看，还不快散了！”
　　“散了吧散了吧，今天不唱了，真是对不住各位啊。”阿鸾忙着圆场，周围的人听见她如此说，都露出一脸的失望，慢慢散了开去。

　　“罗先生，郭先生，你们这次可算是闹的大了。”阿鸾一脸担忧，“等到明天，整个公共租界都会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罗晋辰清咳两声，道：“是这样的，我们已经找到了日本在这里的据点，他们从前段时间也已经开始怀疑我和郭先生，如今调查也该有了眉目。今天的事情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暂时放松警惕，不会有所行动。”
　　“你们这是要……这几天就行动吗？”
　　郭义点头：“阿鸾小姐，我们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如今任务即将完成，阿鸾小姐也可以不用再这样每天都担心了。”
　　“是啊，我倒是……该盼着你们早日离开这里呢。”阿鸾轻轻笑着，看着罗晋辰，“是不是啊，罗先生？”
　　罗晋辰沉默，他避开了阿鸾的视线，抬头看看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看了看郭义，说道：“我们该走了。”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帽子，最后看了一眼阿鸾，一切仿佛是回到了初见时刻，他看到了阿鸾眼神中的一些他当时所不能理解的神色。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一个女子面对爱情时的义无反顾，就像是，飞蛾扑向火。

　　阿鸾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双丹凤眼盈盈含泪，瞬间在眼前氤氲了一层雾气。她的手抚过眉梢眼角，将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她静静看着，似乎是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来，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她知道，那个人终究只会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他们间再多的枝枝蔓蔓到了最后，顶多只会成为过去，成为她一个人关于人生中最好时光的回忆。
　　她一直记得他对她的好，一直记得他的笑，一直记得，他曾经给过她的似真似假的，最美的年华。
　　她自认自己不过是一个戏子,脂抹粉盖,和旁的姐妹一同在园子里讨着生活。她不曾轻贱自己,可更不会高看了自己。大抵女子皆想要觅一良人,保一生无忧安然,自己却知道,这愿望看似简单,于己却是莫大的奢求。她冷眼看过无数戏子被抛弃,由她们口中的高墙大户再度回到这个园子,自己刚开始还愤怒、不平、凄凉,到了后来,连泪都是冷的。至于良人,则更像是一个笑话。直到,她遇上了自己的良人。
　　——罗晋辰。
　　那人也许并不知晓一切,说是自己自作多情也好,一厢情愿也罢,左右一个戏子的想法是少有人关心的。她念她的良人,不怨,不恨,不怒,不悔,即便她的泪已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