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枫擒雨

1、第1章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呢？露依自己也不记得了。
　　每个星期六的上午，她都会去新乐养老院看望那里的老人，去和他们聊天，逗他们开心。
　　院里的护工们不止一次地赞她——
　　“现在少有像文小姐这样的志愿者哩。漂亮，心肠又好。”
　　露依每次听了都只是笑笑不说话。
　　其实她有自己的理由。
　　因为每次她来到这里，那颗焦躁不安的内心便会稍稍平静一些。
　　养老院的老人大多是孤老，也有被子女以各种理由送进来的。其中约有两成左右的老人生活不能自理，需要有护工照顾起居。
　　罗阿婆是养老院里那两成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之一。
　　罗阿婆快七十岁了，几年前患上了老年痴呆。据说在家的时候，有一次把椅子当成柴火点燃，差点酿成了一场火灾。之后，便被家人送到了养老院。理由是子女们都要上班，没人照看。
　　露依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罗阿婆的子女，而罗阿婆也从来不提她的子女。却是把露依当成了孙女般疼爱，院里发的水果点心，老人都会留着，等着露依每周来的时候塞给她吃。
　　有时候对上罗阿婆那双慈祥的眼睛，露依会觉得老人根本就没病。
　　“阿婆，下午我有事，得走了。”露依削着水果，看着老人眼里慈祥的目光渐渐转为着急的询问，“ 下个星期六我还会来的？”她忙补充了句。
　　老人点点头，慈祥地笑了。

　　城郊的墓园冷冷清清的，其实除了每年的冬至和晴明，这里都是冷冷清清的。
　　每个星期六她去完养老院就会到这里来。
　　如今偌大的园里只有露依一个人，孤零零的。
　　但她并不觉得她是孤独一人。
　　露依站在墓碑前，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墓碑前，摆着一盆小雏菊，三只剥好的橘子，一盘糕点。碑上的黑白照片不知是不是被雨水糊了，面容的轮廓很是模糊。
　　露依望着墓碑，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座被火烧毁的老宅……

　　*

　　这个星期六一大早露依就到了养老院，并意外地遇见了一个人。
　　“你好，我叫王维乐。”年轻男子穿着一件白色的格子衬衫，显得很干净整洁，他向她礼貌地伸出手，笑笑，“我是罗阿婆的外孙。”男子笑的时候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直视着露依的双眼大而有神，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梳子般的阴影。
　　露依觉得面前的人很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她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你好。”
　　触手冰凉，露依不自在地缩回了手，看了眼罗阿婆。却见罗阿婆目光冷淡，似乎对来看望自己的外孙无动于衷。
　　露依又仔细地打量起对面的年轻男子，却完全没看出祖孙两人在相貌上相像的地方。
　　“一直听护工们说起文小姐，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好像是看出了露依的疑惑，男子解释，“我都是星期天来，只是正好明天有事，所以就改了今天，没想到就遇见文小姐了。”
　　“是吗？”我可没听护工们提起你呢。露依心想。
　　“不过外婆得了病后就不大认得我了，有时候我来还赶我走呢。”说着，他扶着老人的肩膀，“外婆，我是乐乐，认得我吗？”
　　“你走，我不认识你。”罗阿婆冷冷地冲自己的外孙开口。随即，又转向露依，却立刻换了一副慈祥的表情，和方才判若两人，“露露啊，快把这个人赶走吧？”
　　“我……”露依不知怎么回答，起身准备告辞，“还是你们祖孙聊聊吧，其实阿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清醒的……我，我还是走了……”
　　“啊——露露，别走！”话音未落，躺在床上的罗阿婆便尖叫起来，手舞足蹈地好似要从床上跳起来，桌上的果盘也被她拂落在地，玻璃的碎片一直滚到露依的脚边。露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愣住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见男子抱住罗阿婆，冲她喊：“快去叫护工！”露依忙不迭地奔了出去，身后传来一声响过一声的尖叫……

　　露依坐在花园的椅子上，望着面前来来去去散步经过的老人，脑海里面却不断浮现出罗阿婆满脸惊恐的模样。
　　“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
　　露依睁开眼，一下就撞入了王维乐包含关切的眼神里。她缓了缓神：“罗阿婆……没事了吧？”
　　“嗯，睡了。”王维乐在她身旁坐下。
　　“外婆大概还在恨我把她老人家送进疗养院吧，所以才不认我。”
　　“伯父伯母为什么不来看罗阿婆呢？”
　　“我爸妈去世了，十年前，车祸。”王维乐的语气平淡。
　　露依很震惊，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其实，我也没有见过我的父母……”王维乐没注意露依更加震惊的表情，“我是从小被人收养的。我知道我有爸爸妈妈的时候，就是我知道他们死讯的时候。”
　　露依似乎能感觉到眼前人内心的悲伤，陷入了沉默中。
　　“外婆就我妈一个女儿，知道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后来就病了。”他指指脑袋的地方，“这里病了，总不相信我妈的死是真的。”
　　“我那时候还在读书，没办法照顾外婆，亲戚们就商量把外婆送到这里。我……我只好星期天的时候来看看老人家，可惜她已经认不出我了。”
　　说完，王维乐也沉默了。
　　“我会帮你照顾你外婆的。”露依突然开口。声音在脑子里回荡了遍，好像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