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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七话 情深不寿 ...

  •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快些,婚礼琐碎的事情极多,请帖发放,婚宴准备,喜堂布置等等,一晃四五天便匆匆流走,离大喜之日只剩下三天。

      这天晚上,颜惜本在同颜老爷子商定宾客入座的事,不想有贵客临门——此人不仅是摄政王派来送贺礼的使臣,更是与越潮交好多年的知交,有朋自远方来,颜家自然好酒好菜设宴款待,谁知酒足饭饱之后,该贵客还有其他的要求——他对临镇的一品居慕名已经,坚持要去品品里头闻名千里的陈年酿。

      得,贵客都说这话了,颜家父子只好连夜陪着去了邻镇的一品居。这一番动静,估计不到明日是回不来的。

      颜家父子出门没多久,深夜睡不着的星空前去了海滩。因着是夜半,她不忍吵醒伺候自己的丫头,独自悄悄地出了门。

      夜风习习,海浪阵阵,银白的沙滩在星辉下格外静谧。她脱了鞋,在细砂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浪潮翻涌,一轮明月遥遥出现在墨蓝的海平面上,远远望去,大海无边无际,月亮硕大而饱满,暗色的海水与明亮的月华交织在一起,充盈着整个世界,让人无端地想起“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字眼。

      这样波澜壮阔的场景,本应心胸开阔,大有天地在我心的豪迈之情,可沙滩上的女子却清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为什么叹气,她自己也不晓得。随着婚礼越来越近,她的失眠居然越发的严重。夜里她常睡不着觉,零零散散做着各种奇怪的梦,那个熟悉的梦境依旧频繁——雾气蒙蒙的湖畔,白衣的男子指着并蒂莲问她:“你忘了吗?”

      究竟忘了什么,为什么老是做这个梦?她百思不得其解。

      而最近几天的梦越发古怪了,或许是小王爷的信太频繁地提起了奚少宗主,她居然夜夜都梦到他,她看见他坐在窗台,表情悲伤,手中握着一串殷红的璎珞,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久后,他突然剧烈咳嗽,大口的血咳出来,染湿了璎珞珠。

      几次她从这样的梦境中醒来,浑身大汗淋漓,喘着粗气,心脏砰砰跳。好像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场景,而梦里她的心境,如此悲怆与哀忧。

      她在哀忧什么呢?为了奚梵音吗?

      她真的不懂自己,明明就要跟颜惜成亲了,为何还想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她懊恼的踢着足下的沙子。

      忽地,海风携着一阵笑声传来:“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星空一抬头,便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向自己走近,看模样像是附近的渔民,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星空皱眉绕道走过,谁知那男人奔过来,飞快抓住了她的胳膊:“这位美娘子是要去哪呀?”

      那人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显是醉的不轻,星空推开他:“走开!”

      “小娘子生的这么美,哥哥我哪舍得走开?”那醉汉嬉皮笑脸凑过来,作势要摸她的颊,“啪”一声脆响后他捂着脸呼痛道:“哎哟!小娘们敢动手!”

      星空这一巴掌抡得不轻,醉汉有些蒙了,星空趁机往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朝醉汉脸上一掷,趁醉汉被迷住眼,撒腿往前跑,醉汉揉着眼睛跟在后头,一边追一边咒骂。

      星空毕竟是女子,速度哪能跟年轻力壮的男人相比,只能拼尽全力朝着颜氏府邸跑,奈何距离颜家还有些远,想高声求救都没有人听得见。她心下心急如焚,忽然后脑一声响,一阵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

      “哈哈,老子叫你跑!”醉汉举着石块站在后面,得意洋洋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被老子逮到了吧!”

      “喂,快起来!”醉汉伸手去抓她的肩,想将地上的人扯起来,却发现那女子纹丝不动。

      “喂喂,别装死啊!”女子面朝下背朝上趴在海滩上,醉汉更大力的拉扯两下,再低下头去看,陡然一惊,“坏了!”

      女子的后脑鲜血直流,醉汉酒意醒了大半,“完了,这一下砸狠了!”他站起身来,懊恼地退后:“怎么办,会不会弄出人命?”

      他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将肇事的石块丢进了海里,随后慌不择路地逃了。

      海风呼啸,海潮一波波往岸上席卷,女子半浸在海水中,一动不动。

      潮水冰冷,周身的世界仿佛陷入永寂,黑漆漆的,混合着湿漉漉的水雾,没有一丝光亮,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混沌不明的空间,倏然传出了细嫩的歌声:“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

      伴随着绵绵的歌谣,眼前骤然一亮,白衣小娃娃牵着粉衣小娃娃坐在草坪上:“莲生,你不要哭了,我教你唱歌好不好?”

      “不好……哥哥,为什么爹娘都不疼我?”

      “我不知道……你别哭,你还有我呀,哥哥会永远疼莲生……”

      ……

      “救命……”冲天的火光中,粉衣小女娃在满天满地的火焰中凄厉嘶喊:“爹,救我……哥哥,救命……”

      ……

      无边的风雪中,白衣的小小少年脱下破旧的外袍,裹在瘦弱的女娃身上:“莲生,多穿点,你的风寒就会好了。”

      女娃摇头:“我不要,哥哥会冷!”

      “听话!”小小少年嘴唇冻成乌色,却道:“我一点都不冷……真的,莲生,你好好的,不能有事,我们才能回到云霄阁……”

      ……

      “洗不干净,我的手怎么都洗不干净……”粉衣少女立在湖边,拼命的洗手,嗓音都在颤抖:“这么多血……哥哥,我又杀了好多人,有老人,还有很多孩子……哥哥,我会不会进地狱……哥哥,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呜咽的哭腔中,白衣的少年揽住了少女:“即便去地狱,也有我陪着。”

      ……

      一望无垠的沙漠上,白衣少年背着伤痕累累的少女在沙漠中流亡,少女的头靠在少年的背上,血染红了少年的白衫。

      少年停下脚步看向苍穹,广袤的沙漠上,一轮日头挂在天际线上,残霞如血,他喃喃道:“莲生,再忍忍,我这就带你去江南……”

      ……

      周身忽然变得愈发冰冷,仿佛陷入了结冰的汪洋,不归海一望无涯的水面,群鲨汹涌而来,白衣男子推开她,利刃一闪,割破了手腕,群鲨张开血盆大口,蜂拥而上,白衣男子露出最后一抹笑容:“活下去,等我五年!”

      莲生,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幽暗的屋顶,少女坐在屋檐上,握着玉箫:“哥哥,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可我知道,你还在这个世间的某一处,你快点回,莲生等你……”

      ……

      光线骤然一亮,云霄阁高耸的邀月台上,那人雪衣墨发,携一袭月华款款而来,他紧紧拥住朝自己奔来的少女:“莲生,我回来了,从此不再留你一人……”

      ……

      斜阳欲坠的庭院,白衣男子轻快俯身,在少女额上印下浅浅一吻:“这个吻,是男人对女人的。所以我的心,你明白么?”

      他将她手牵起来,贴在他的胸口处,他心脏的跳动清晰而分明,仿佛活跃在她的掌心,他认真注视着她,道:“莲生,你是我的命。

      ……

      大雨滂沱的山村,女子瘫在脏污的泥水里,伸出手挽留:“是,我承认我是云翎,是你血亲深仇的女儿云翎……可是,可是我更是你的莲生啊……是那个从小到大,只爱着莲初的莲生,是那个为了莲初可以不顾一切的莲生,是那个……”

      话没说完,白衫男子不顾一切吻下去,倾盆雨幕里,他紧搂着她,附在她的耳边低喃,“莲生……你怎么这么折磨人呢?”

      ……

      “哥——我,下不了手。”

      哥,你知道,我宁愿伤己十分,也不愿伤你一分。

      陡崖料峭上,红衣少女张开双臂,满脸决绝,像一只献祭的蛾,向着高高的崖下,纵身跳去。

      ……

      回忆如潮水涌过,二十年的悲欢离合,是谁的泪如这海水一般咸涩?

      女子仍匍在海滩上,黑暗中却又出现了一个身影,是方才的醉汉折回了身,他一手拿着铁锹,一手拿着麻袋,自言自语道:“趁天还没亮,赶紧将这个女的拖去埋了,不然被发现就完蛋……”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止住——地上原本伏着的人慢慢坐起了身,依旧是方才那张如花的俏脸,然而眼神却截然不同,幽深的夜里,那双眼睛隐在暗夜,明亮到锐利,像是冷冽的寒星。

      被这眼神一吓,醉汉心中无端一紧,本能的想后退,却害怕女子去报官,他提起锄头,喝道:“既然没死,就休怪我无情!”瞬间便朝女子头部击去。

      “嗤!”一声利器没入皮肉的声响,锄头还未挨到女子身侧,醉汉的咽喉已经被削开一个梨花血口,鲜血汩汩流出,他倒在地上。

      女子看也未看他一眼,她收起手中短刃,仰起头,看向头顶的苍穹,一双眸子波光明灭,一字一顿道:“我不是萧星空——我是云翎。”

      海潮一波波涌上沙滩,又一波波席卷退后。

      绯衣的女子抱膝坐在沙滩上,神情茫然。离天亮还早,阴暗的海面,看不清前路,像她此刻的心。

      头痛欲裂,脑海乱糟糟,时而是血腥漫天的云霄阁,时而是绝望至极的纵身一跳,时而是宫廷小巷白衣男子胸膛喷涌的血花,时而是星月之下,碧衣男子含笑递过的白凤玉璧……

      前情过往,不堪回首,未来何去何从……

      直到灰蒙的天空传来熟悉的扑扇声,她才回过神来,一只鸽子落在她面前,她一怔,认出是小王爷的信鸽,她顾不得想这鸽子是如何在茫茫夜色里找到她的,径直取下信笺。

      她展开了信笺,脸上骤然一变,似被惊雷劈中。

      海浪轻摇,凌晨的码头上少有人烟,吱呀的摆渡小船随着竹篙晃荡在碧波荡漾中,小船上除了戴斗笠的老艄公,只有一名乘客。

      那是一名极年轻的女子,着绯衣,戴风帽,披着一件暗红色披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手中握着一封信,她用力攥着信笺,仿佛带着某种刻骨的情愫,信笺都被捏破了一角。

      信上只有简短的六个字,却撑满了一张纸,字体大的醒目,仿佛生怕收信人瞧不见似的。

      ——梵音病危!速归!

      而隔水相望的越潮岛,刚刚回到府邸的颜惜亦收到一封信,通篇只有两行字。

      颜之星空,奚之翎羽。

      欠君之情,来生再报。

      是夜,颜惜捧着那一袭千重锦的大红嫁衣,在空落落的房内,坐了大半宿。

      ※

      窗外月色幽凉,同一片月华笼罩的千里之外,燕北奚氏府邸内,白衣男子虚弱地靠在床榻上,向床畔须发飘飘的老者道:“多谢前辈祛除我体内同命蛊。”

      老者面带怜悯,扫一眼枕畔血迹斑斑的巾帕,道:“这一番折腾,你本就亏空的底子,愈发透支得厉害……”顿了顿,摇头叹息:“何苦来?何苦来?”

      云舒扭头看着窗外,外面花庭月光朦胧,花枝繁茂,在那熟悉的花丛里,曾流连过她银铃般的笑声与轻快的步履。

      他闭上眼,在花香中追溯着她曾留下的气息,良久他低低一笑:“我这将死之身,不能成为她存活的羁绊……解了这同命蛊,我死,她生,自此命格再不相干。”

      斑驳的夏花光影中,他发白的唇角一抹笑意深深:“怎么会苦呢……她能好好的活,这是莫大的幸福……”

      白须老人再次叹气,临去前,他最后瞧了一眼床榻上垂危的人,喃道:“果然自古……情深而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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