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第七十六话 命运豪赌 ...

  •   暮色静谧,只听见小虫的窸窣,别院的后花庭里,粉衣的女子坐在花阶上,叼着一根草茎,瞧着虚无的黑夜,发呆。

      清荷的清雅气息由远至近,言汐走到她身边,抚抚她的颊,“这么晚了,还不去睡?”

      “你回来了?”星空抬头:“那奚少宗主如何了?”

      言汐道:“一群御医忙活了大半晚上,总算稳定下来了。”

      “是么?”星空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那就好。”

      言汐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怎么,你紧张他?”

      “当然。”星空颓然垂下头:“人家本来好好的,可一见我就被吓得摔下了马!”她郁闷地摸着自己的脸,“我有这么丑吗?啊?”

      言汐释然,哭笑不得地道:“你哪里丑了。”他的语气微带戏谑,佯装登徒浪子般捏了捏星空的下巴,拉长声调道:“姑娘如此貌美如花,将在下迷得神魂颠倒,还请快快随我归家去,凤冠霞帔来做鄙人的美娇娘。”

      “少来取笑我!”星空被他逗乐,方才的郁结一扫而光。她抱住了他的胳膊,言汐顺势去搂她,不料脚下一痛,却是星空故意踩了他一脚。

      “哎呀,痛!”明明只是很小的力度,言某人却非要嚷嚷的跟挨了一刀似的:“夫人,你要谋杀亲夫啊!”

      “你心里有数!”星空又补了一脚,“谁让你骗我!”

      “我骗了你什么?”

      “你明明不叫言汐,也非寻的皇商。”她有些气恼:“若不是我今儿进了围场,恐怕到我现在还不晓得,你叫颜惜,不仅是皇商,更是大周的小侯爷。”她的声音低下来,有些疑惑,又有些消沉:“你干嘛要瞒着我呢?你曾说,我们是最亲密的人哪。”

      “星空。”颜惜蹲下身来,口气有些无奈,“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他默了片刻,又道:“我是怕你不高兴。”

      月色朦胧,院内的灯笼静静燃着,两人一个半蹲,一个坐着,差不多的高度,彼此刚好可以平行对视,颜惜瞧着她,解释道:“我生来便在王侯之家,二十年都在朝野中度过。而你出生民间,爱好自由,天性不羁,最厌烦拘泥陈腐的朝野之事,总觉得那是束缚跟压迫,失忆之前你便不喜我出入朝野官场,失忆之后,我更不愿让你知晓,你所向往的,跟我所接触的格格不入。”他抚抚她的发,“我无法选择我的出身,如果可以,我情愿永远做那青竹小院里的普通商人,陪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简简单单过一生。”

      他顿了顿,道:“名字我没欺瞒你,我是颜惜,是大齐皇室颜氏的后世子孙,这个姓氏是我无法选择的烙印,可我也是言汐,我过世的母亲就姓言,汐字是她给我取的,她在世的时候,也不希望我生在这危安不定的王侯之家,宁愿我是那越潮岛的潮汐,自由奔腾,冲破这命运的束缚。”

      他谈到他早逝的母亲,神情有些黯然,没娘的孩子总是让人格外心酸,星空的心霎时软了,倾身搂住了言汐的腰:“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了。”她伸手触上他的眉,试图将微皱的眉峰抚平:“别难过,你娘亲不在,不还有我么?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拍拍自己的后腰,有些孩子气地道:“骗人的是小狗,这里要长尾巴的。”

      言汐笑了笑,迷蒙的月华将他深邃的眸子晕出别样的柔和,“嗯,我还有你。”

      两人对视一笑,站起身来,向屋里走去。

      星空虽答应颜惜的求亲,却因二人婚礼还未举行,故而还是规规矩矩的一人一间房。待颜惜将星空送回房内,正要替她锁上门,星空突然拦住了即将合上的门窗,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莲生是谁?”

      门外的颜惜扣着门栓的手莫名一紧。

      星空自言自语道:“今天那奚少宗主吐血之前,一直喊着这两个字。”

      良久,听得颜惜在门那头道:“奚少宗主有个表妹,名唤莲生。”

      “原是这样,我明白了!”星空恍然大悟,联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再结合方才跟下人们打听的一些小道消息,终于弄清了事情的‘真相’,激动地问:“那个莲生,是不是同奚少宗主兄妹情深,感情非常好?长大后嫁给了小王爷,成为了王妃,不料却在几个月前,因病去世了。而恰巧我跟她长得有些相似,于是因丧偶悲痛过度的小王爷便认错了人,把我当做了死去的王妃,而大病未愈的奚少宗主在一见到我之后,想起自己已死的表妹莲生,伤心之下吐血不止。”总结完毕,星空还拍拍手,得意地道,“一点就通,我真是太机敏了!”

      门外的颜惜没答话,这段推论让他静默在那,半晌后他轻轻答道:“嗯,莲生的确死了。”

      云霄阁的莲生死了,死在那个血腥而绝望的月圆之夜。活着的,是青竹小院破茧重生的星空。

      ※

      这一日,小书童不小心说漏了嘴,将颜惜要去奚府探望病中的奚少宗主消息泄露出来,星空便吵着要一起去,理由冠冕堂皇——是我把他吓病的,我这个罪魁祸首不去道歉说不过去。

      颜惜本不欲带她去,奈何拗不过她的胡搅蛮缠,只能这么着了。

      两人进了奚氏府邸,来到梵音少主的院子,星空脚步一抬,正要大步流星跨进,颜惜却拦住了她。

      颜惜道:“星空,我先去看看情况,你知道的,你跟奚少宗主的表妹长得相似,倘若他的状况不是很好,你就不要进来,以免再次刺激到他。若好些了,我唤你,你再进来。”

      星空想了想,觉得颜惜说的有道理,便留在了院外的亭榭里等候。

      香薰袅袅的房内,回荡着汤药的清苦味,深色锦缎的帘子一重一重放下来,显得卧房深幽而静谧。

      奚梵音半靠在床上,床畔坐着一个人,正给他端着药,乃是晋康小王爷,除此还有另一个窈窕的身影在房内来来去去,一会给奚梵音递靠枕,一会给窗台上的琉璃花瓶换花,忙碌得很是殷勤,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淑和帝姬。

      小王爷冷眼瞧着她的殷勤,床榻上的奚梵音轻咳两声,口气有些无奈:“公主,梵音已经好了许多,您快快请回吧,再晚了,圣上又该挂念了。”

      “明悦。”淑和帝姬答所非问,她扭头看了他一眼,脸红了红,“喊我明悦,澄明的明,欢悦的悦。”声音低了低,手中的帕子绞得愈发紧,补充道,“我的名字。”

      一旁小王爷噗嗤一笑,也不晓得是在笑什么,而一向话不多的梵音少主陷入了沉默——他不晓得该说什么。

      三人都不说话,淑和帝姬觉得有些尴尬,好在小厮的到来缓解了这个情况。

      “少宗主,大周的颜小侯爷来了。”

      奚梵音还未答话,小王爷立起身冷笑道:“来的好,他不来本王可要去找他了。”

      奚梵音的神色波澜不惊,道:“让他进来。”

      碧衣身影踱步进来之时,淑和帝姬跟下人都离开了,宽敞的房间,只剩三个心思迥异的男人默然相对。

      小王爷连客套都懒得顾,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姓颜的,你蒙不了我们,她就是亲亲。”

      “哦?”言汐泰然自若:“小王爷何以见得?”

      “本王看到了她耳朵后的痣,确信是她无疑。”小王爷胜券在握的姿态,“本王不管你对她用了什么法子,让她认不出我们,但本王一定会揭穿你的把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小王爷,不管翎儿是否活着,你的晋康王妃都已死了。”言汐一笑,晃晃手中的玉扇:“三月初,晋康王妃葬于承陵,皇上亲下旨意,破例追封为懿德王妃——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当初晋康王妃薨逝的事情,是王爷您亲自上报给皇上,请求圣上追封的,如今封号已下,您却又说王妃未死,这样反复无常,出尔反尔,岂不是欺君?”他悠悠品了一口茶,挂着亲切的笑,仿若挚友般真诚,“小王爷——欺君之罪,绝非儿戏。千万得三思啊。”

      李承序怒道:“你!”

      两人唇枪舌战,小王爷败落下风,奚梵音却依旧端坐在那,风云不动。

      “惜向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今儿既然来这,就没打算把这事瞒着。”颜惜慢条斯理,目光却是看向奚梵音,后头的一句话让两个男人齐齐愕然,“她是翎儿,但,失忆了。”

      “什么!失忆了!”李承序怔住那,咕哝道,“我说呢,她怎么认不出来我!”旋即他跳起来,指着颜惜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了手脚,故意让她失忆,好让她记不得我们?”

      “小王爷,颜小侯爷不是这样的人。”答话的是一直沉默的奚氏少宗主。

      颜惜的笑容仍保持着,口气却比先前冷了些,显然小王爷的话让他有些不快:“承蒙奚少宗主看得起,惜自然不屑做那种下作的事。”

      奚梵音道:“颜小侯爷,梵音虽不晓得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不论如何,梵音还得先谢过小侯爷,莲生若不是有你帮衬着,如今只怕凶多吉少。”

      颜惜笑的从容,道:“奚少宗主客气了,这本是惜分内之事。”

      李承序哼了哼,讥诮地插了一句:“什么分内之事!亲亲是梵音的人,同你有什么关系!”

      颜惜神色泰然,“翎儿不是物品,她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她喜欢谁,要跟谁在一起,得由她自己选择。你,我,他,这世间的任何人,皆无权干涉。”

      “好了。”奚梵音朝小王爷摆摆手,向颜惜问道:“莲生真的把过去的人跟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颜惜颔首。

      奚梵音又问道:“颜小侯爷,过去的事,你告诉过她么?”

      “只告诉了她一部分,”颜惜的话音滞了滞,而后道:“怕刺激她。”

      最后的刺激二字用得巧妙,几人沉默下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彼此皆心知肚明——过去的苦难太多,不记得也是好事。

      良久,奚梵音又问:“她是不是,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

      颜惜垂下眼帘,似乎有些不忍,“她已经忘了你。”

      奚梵音一怔,旋即剧烈的咳嗽,小王爷连忙将茶水递给他,奚梵音连喝了一盏茶,咳嗽方止住,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低声道:“瞧她昨天的反应,想来,你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我。”

      颜惜并不打算瞒他:“是。”

      “姓颜的你休要得寸进尺!”忍了许久的小王爷勃然大怒:“你有什么权利隐瞒亲亲的过往,有什么权利不告诉她梵音的存在?”

      “我没有权利,惜只是想问问奚少宗主。”颜惜道,“梵音少主,得知翎儿失忆,你打算如何?”

      奚梵音却再次沉默,小王爷插了句嘴:“那还用问,自然是想法子让她恢复记忆,记起我们。”

      “让她恢复记忆么?”颜惜道:“让她记起过去的一切,不仅记起你们的关系,还要记起十几年来曾受过的一切苦难折磨,记起奚少宗主与她交错盘生的世仇血恨,记起北燕奚氏是如何残忍的剿杀云霄满门,记起那血流成河的月圆之夜,记起她痛失所有至亲沦为孤儿的过程,记起绝望之下——”他的声音压低,仿佛记忆里的过往不堪回首:“她自千丈悬崖的纵身一跳!”

      “恢复记忆,想起你们?这究竟会让她更快乐还是更痛苦?”颜惜抚着眉心喃喃道,表情有些苦恼,似乎在问对方,又似乎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也困扰我太久了。”

      “奚少宗主,你有没有想过,倘若那些记忆是她无法承受的,”颜惜抬头,表情鲜见的郑重:“她既然敢从悬崖上跳下第一次,就有跳下的第二次。”

      床帐里骤然传来急促的吸气声,与此同时,帐帘一紧,那纹理细腻的布料被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帐子内侧,奚氏少宗主的脸陡然变得惨白。

      “奚少宗主,这一场赌局。”颜惜一字一句道:“我们,都赌不起。”

      房间再次陷入缄默,三个神情各异的人就那么坐着,再没人多说一句话。

      好久后,窗外传来熟悉的笑声,几人顺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的亭榭,星空正跟几个孩子一起踢毽子,那五彩的羽毛毽子随着她的足尖忽高忽低,一群孩子拍着巴掌齐声数着:“十五,十六,十七,十八……”

      毽子在星空的脚上上下翻飞,她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纵情肆意的大笑,银铃般的笑声传遍庭院,仿佛这一刻的快乐背后,是从没有忧愁,也没有烦恼的过往,她似一只破茧重生的蝶,在这没有负担亦没有阴暗的人生中翩翩起舞,那盎然耀眼的阳光,明朗朗铺泻了满园,竟不抵她面上明媚灿烂的笑。

      床榻上的梵音少主怔怔瞧着欢笑的女子,有些恍惚,他呢喃道:“好多年了,我从没见她这般开心的笑过……”

      “可如果告诉她一切,她还会这么开心么?”颜惜反问。

      奚梵音不语。阳光从窗棂漏进来,他乌眸沉沉如墨玉,矛盾与痛楚交织在一起,而他的脸上却不见异样,唯有那十指,紧紧扣住了床沿。

      窗畔颜惜叹了一口气,向亭榭里的女子招手,道:“星空,你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