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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话 天涯海角 ...

  •   良久,他松开她,结束这个吻。

      她气息有些喘,脸偎在他的胸口,他的下巴抵在她满是雨水的额上,深邃幽暗的眸子隐在夜色中,似迷惘,又似苦痛,他的脸颊摩挲着她的鬓发,在她的耳畔低声呢喃:“莲生……你怎么这么折磨人呢?”

      他恨她的父亲迁怒与她,却又清晰的明了,他爱她,早已融进血肉魂魄。

      她紧抿着唇没答话,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仿佛要将自己化作一根缠绕坚韧的藤蔓,生根驻扎在他身上。那样缄默的执着中,他发觉到,她的眼角处,隐约有水光一闪。

      好半天,他起身将她打横抱起来,道:“走。”

      她任他将她抱起,安心的窝在他怀里,也不多问,似一只温顺的猫咪。

      他的怀抱被雨淋得湿漉漉一片,她却觉得安逸之极,仿佛这世上,再无比他的怀抱更稳当更舒适的地方。因为她知道,他再不会抛下她。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问:“去哪里?”

      他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找一个地方,处理你身上的伤。”

      夜色走向终点,启明星升起,即将破晓。

      朦胧的房间,就着昏暗的火烛之光,云舒正在帮云翎擦药。

      两人离开在银杉林后,在附近村落里寻了一户人家借宿,那女主人以为两人是一对雨中迷路的小夫妻,一见云舒塞过来的银子,立刻热情腾出一间偏房,并送来一大桶热腾腾的水及两套干净的换洗衣物,供两人清洗备用。

      两人清洗妥当之后,云舒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替身畔的云翎擦药。她身上的伤势虽然不重,却伤口颇多,尤其是胳膊上,横横纵纵的,被荆棘划了好些条血口子,一番清理下来,花费了不少时间。

      药物浸入伤口定然是会痛的,特别是手臂上那最长的一道伤口,皮肉都有些翻卷起来,云舒小心翼翼将药酒一点点的涂上去,一面涂一面观察云翎的神色,但凡她露出一丁半点疼痛的模样,他便立刻罢手,缓一缓再继续上药。于是两人时停时缓,涂个药花了大半个时辰还没弄稳妥。

      云翎见云舒过分紧张,佯装轻松一笑,道:“荆安给我的这瓶跌打药,果然不愧是新研究出来的好药,我这伤口本来痛的紧,可你一给我上这个药,我便立马不疼了。”

      云舒看着她轻松的神情,再联想那日荆安送药之时颇为自得的表情,当下信以为真,干脆加大了药量让她止止痛也好,于是便取了更多的药剂往伤口处敷上,没想到一下倒过了量,云翎“嘶”的倒吸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被她吸完,又被她吞了下去,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快将床上铺着的整洁床单扭成了麻花。

      云舒立时明白过来。

      她在忍痛。

      而那些令她疼痛着的狰狞的伤口,皆因他而起。

      有愧歉之色自他眸中浮起,她赶紧摆手解释道:“不痛,真不痛!我只是觉得这药宝贵的很,就这么小小一瓶,你一下子倒这么多,我有些心疼,所以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腰间一紧,身子瞬间腾空离开了床,待再反应过来之时人已然稳稳落在云舒的膝上。他环搂着她的腰,将头埋到她的颈窝里,沉默不语。

      云翎横坐在云舒腿上,被他突如而来的动作了惊了惊,道:“你怎么了?”

      云舒没作声,云翎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重,吐纳在她的肩上,即便隔着一层衣料,仍能感受到潮濡的暖意,好久后,他的声音自耳畔低哑地响起:“原谅我。”

      这一句话,只有短短三个字,然而却包含了太多意义。

      云翎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伸手拍拍云舒的后背,道:“你我之间,还需说这样的话么?”

      云舒顿了片刻,道:“给我看看你的腰伤,那天在乌西镇上你为我受的箭伤。”

      “那个早就好了!”云翎捂着腰,扭来扭去不让看,云舒却强行按住她的手,撩开了上半截的小襦衣,揭开了那布料遮盖下的伤口。

      伤口已结成血痂,狰狞的形状诉说了伤口主人曾经经受的剧痛。

      云舒凝视着伤口好久,好久后,他轻轻拉下衣物,道:“我又让你为我受伤。”

      云翎手指点住了他的唇:“过去你为我受的伤更多。”她半阖着眼,忆起他曾经为她受过的撕皮鞭,忆起他曾以月隐的身份在鬼狱宫刀口锋尖出生入死两年,觉得自己这点皮肉伤与那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于是道:“我这根本不算什么伤,不痛的,真的。”

      他静默着,蓦地握住了她点在他唇上的手指,那水葱般玉白的食指指腹上,也有一道小小伤口,他放轻了力度,将唇凑过去,吻了吻她的指尖。

      他的眼神爱怜而专注。她腮上漾起红晕,想要抽回手,他却不依,唇仍然贴在她指尖上。她无奈,只好由着他去。

      须臾他放开她的手指,继续替她擦另一只手的药,而她半靠在他的身上,任由他细致的照顾。好在另一只胳膊的伤相对较少,总算没折磨她的疼痛神经。

      不多时,云舒处理完了最后几个伤口,眸光一扫到她的脸,立刻动作放轻——她已软软偎在他怀里,睡着了。

      奔走了一整晚,又折腾了这些天,想必她已经佷倦了吧。

      云舒的瞳中温柔似水,他轻手轻脚将她放到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随后轻轻躺到她身边,与她同盖一床被子,侧过身,目不转睛地瞧她。

      她呼吸清浅睡颜恬静,与前两天在绝色坊内的酗酒昏睡姿态截然不同。念及绝色坊的那几日,他夜夜守在窗外,瞧着一墙之隔的她为自己烂醉如泥,为自己颓废放纵,而窗外的他强忍着思念她的心,在情感与理智中挣扎徘徊,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

      眼下终于好了。她又回到他身边。虽然他与云过尽的恩仇迟早要清算,但此刻,她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他这荒芜流离的一生,早在命运的开初便失去所有的亲人。那种失去,是毫无选择不能抗拒的失去。但她不同,他有选择,所以,他决计不能再失去她。

      他更深的去瞧她。咫尺的距离,她就在他身边,微微倾身便可触碰。他缓缓伸手,将她微乱的刘海理了理,再将头将前倾了倾,凑到她的脸前。

      然而他并未吻她,也没有做其他的动作,他只是将头虚虚靠在那里,那样亲昵却不触碰的模样,往前再靠近一点,两人便是彼此头抵着头,鼻尖触着鼻尖的姿势。但他并没有继续靠近,就那样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姿势。

      他闭着眼,似是在感受她平稳的气息,又似在嗅着她独特的馨香。

      这一刻,岁月静好世态安良。一切的刀光血影与恩仇血债都不复存在。他只是他,她亦只是她,他与她是两个单纯的人,彼此相爱,仅此而已。

      须臾他睁开眼,倾过身去,在她光洁的额上,覆下轻羽花落似的浅浅一吻。

      这一吻,是珍惜,是歉疚,是与之前那银杉林里绝望之吻截然相反的亲昵。

      却,仍是因为爱。

      他一吻过后,不再停留,躺下身来,搂着她便睡去。

      窗外,漫长的黑夜终于结束,晨晓的微光从窗棂缝隙穿过来,落在枕上映出一片辉亮的光。床榻上的两人互相依偎在一起,头靠头,肩挨着肩,像是多年前的儿时,彼此依靠,相互温暖,从无隔阂。

      此生,此情,纵这一世,再无人可代。

      云舒醒来时,已过了晌午。昨夜的霏霏细雨早已收住,窗外阳光明艳,不甚温暖,却足够明亮。

      他阖着双眸,手下意识的去摸索身畔的人,然而却摸了个空。

      他睡意霎时全无,睁开眼却见云翎抱着膝盖坐在床尾发怔,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她还在。他提起的心这才落了地,喊她。

      “嗯?”她收回心神,看向他:“你醒了?”

      他将她往被子里拉:“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这才睡了几个时辰?你坐在床尾做什么,衣裳也不穿好,不冷么?”

      “不冷。”她摇头,却不肯回被子,依旧坐在床尾,也不再言语,就那样看着他,清正澄澈的眸子似有千言万语,却欲语还休。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云舒见她不肯回被子,便将被褥往她身上搭了搭。

      “我睡不着,我想了很久。”

      “想什么?”

      云翎默了一会,眼神却愈发灼灼,似是经过了漫长的深思,下定了某种不可逆转的决心,她坚定无比地看向云舒:“哥,我以后不做云翎了,我离开云霄阁,天涯海角,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此生从此只做你一个人的莲生,好不好?”

      这个问题她想了几天。纵然她和云舒现在能和睦的在一起,但她晓得,那只是暂时的平静,终究是维持不久的。双方的世仇,始终是一根锐刺,不及时拔出,只能造成愈发深刻的伤害。她决不能再拖延,必须将心中想法早些摊开说清。

      “你离开云霄阁?那云……”他排斥云过尽的名字,直接换了另一个说法:“那他呢,他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是啊。”她轻轻应着,神情苦涩,唇角却有一抹笑:“可那又怎样,虽然爹爹很重要,若他跟你之间,注定只能选择一个,我当然选你。”

      云舒一怔。

      云翎见他不答,将身子移到了他身侧,拉住了他手腕,道:“我不要爹爹了,你能不能也忘掉那些事,莫再找爹报仇了……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无论你们哪一个发生意外,我都会崩溃……”她攀住他的双臂,表情近乎乞求:“哥,你忘掉那些仇恨好不好,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爹毁了你的人生,我便用我的一生一世去补偿你,我发誓……好不好……”

      沉默,久久的沉默,云舒不言不语,只是瞧着她,神情莫测。

      她的心思,他如何不懂。

      她为他抛却至亲,只盼他能为她放下仇恨。

      可哪有这么容易,他们之间的恩仇,不是这瞬息万变的天气,哪怕曾经暴雨如注满城萧瑟,只要今儿日光倾城,便瞬间雨过天晴再无阴霾。他们是烙进宿命的恩仇,来自上一代最刻骨的血泪,三言两语,怎能说放下便放下?

      令人窒息的缄默中,云翎忐忑瞧着云舒,良久云舒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目光,道:“莲生,你让我想一想……”

      “哥……”她看着他,隔着被子握住了他的手。

      她深知他的抉择何其难。她深知要他放弃那些血仇,何其苦。那意味着要他背弃自己的生身父母,背弃自己的血亲家族,以及强咽下这些年,承受的诸多痛楚与绝望。

      她明知于他不公,却强他所难,因为别无抉择。

      好半天,他终于开了口,嗓音低而沉:“莲生,我不能让你跟我走。”

      她怔住,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连话音都有些断续:“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她顿了顿,神情带着无法招架的恐慌:“你还要抛下我?”

      “不。”云舒摇头,将她的手握住:“我怎会不要你。只是你的血咒终归还未好,荆安先生在云霄阁,他对你的血咒多少都有些帮助,待我找到龙丹彻底清除你的血咒之前,你必须呆在云霄阁。”

      云翎紧张的脸霎时释然:“所以,你的意思是……”

      云舒道:“我不会丢下你。等我寻到龙丹,让荆安治好了你的血咒,我便带你走。”

      她抿抿唇,忐忑的声音在短暂的停顿后响起:“那你同我爹……”

      云舒别过脸去,清隽的脸被暖阳镀上浅金色的曦晖,“那是以后的事……现在,龙丹才是我最关心的事……”

      云翎默了默,他提及血海世仇,已经没有先前浓重的杀气与怨憎。他有让步,虽然他没挑明。可她晓得,他为了她已在努力平息仇恨。

      她心海泛起复杂的涟漪,虽然他的回答并不明确,但她知道,她已经在动摇他,这是好的征兆。

      她心头一暖,倾过身来拥住他,满足地道:“好。到时我的血咒好了,天涯海角,你在哪里,我便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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