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纪事（下）》尔仙

24、第二十四话 云舒之能

　　饰素雅的书房内，奚氏老宗主正在煮茶。新绿的叶片在沸水内翻腾，奚慕霖听完老总管的回报，神色很平静：“梵音既不愿娶妻，那便罢了。”

　　“可是……”老和语带踌躇：“可是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若少宗主不照着做，估计宗族里那些元老们必会有微词的，到时若传到圣上及太后耳朵里，恐怕……”

　　“那些个老古董，我奚氏还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倘若有人真去圣上那里嚼耳根子，我自会进宫替梵音圆这个场……”奚氏老宗主摆摆手，止住了老管家的话，袅袅茶雾里，他的神色有些黯然：“终究是我欠他们父子太多，如今落玉不在了，只得他一个孩子，此事关系到他的终生幸福，我补偿他还来不及，又怎愿去勉强他？”

　　老和喟叹一声，附和道：“老宗主说的是。”

　　奚老宗主搅动着澄亮的茶汁：“老和，另一个孩子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有消息回报……”老和道：“其实照小的看，此事未必靠谱，那江湖万晓司虽然说落玉主子留下了两个孩子，可没有实在的证据，谁也不知道真假。”

　　“不管如何，先查查看。若落玉留下的不止一个孩子，自然更好，我们奚家也算是人丁稍兴了些……”

　　老和恭身道：“是。”

　　沉默良久，奚老宗主转了个话题：“云霄阁那边……怎么样了？”

　　老和道：“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坤岭的人配合的极好，云过尽怕是时日不多了……”顿了顿，面有湛然之色：“宗主的计划如此天衣无缝，只怕那云过尽千算万算，也算不出他是如何丢命的……毕竟那情人草，世间知其杀人手法，普天之下，唯我们奚氏而已！”

　　“左右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奚慕霖面容沉静，眼锋却森冷如冰：“刻骨深仇，不共戴天。若不是顾及梵音的名声，我倒宁愿同云霄阁挑明说个痛快，未免我堂堂北燕奚氏，还怕了区区一个云霄阁不成？情人草这样的手段，我委实不屑用之！实在是为了梵音，我只能隐忍不发！我总不能捅穿这一篓子事，叫天下人笑话他认贼作父！”

　　老和垂眉道：“宗主用心良苦，落玉主子在天上瞧老宗主对少主一番厚爱，定然也会欣慰万分。”

　　“落玉……”奚慕霖喃喃念叨着爱子的名字，方才阴沉的脸上浮起一抹颓然：“我的落玉……我跟秋意唯一的孩子……我送走他时，他包在襁褓里，还那么小，养在我身边还未两个月……我总以为，只要耐心等待机会，总有父子相认一天，却没想到，苍天弄人，我这一生再没有机会了……”

　　“分隔的那些年，我好歹还见过落玉一面，那年西蒙留阳城诸国武林精英对决，我巧巧路过，见云霄阁前掌门人萧别情带着几个徒弟参加，其中有个白衣裳的奚姓弟子，模样很是年轻，武功却颇高，在同辈中算的上是出类拔萃，我经过时，他正跟西蒙元术派的当家大弟子打斗，那年他十四，对方却已经二十多，然而前后还不出一百招，对方便已心悦诚服的拜下……可惜那会人太多，加之我有公务在身，便只粗粗瞧了他一眼，当时觉得那孩子天赋极高，生的风韵极了……哪晓得，他便是我朝思暮想的孩儿！可我竟这般生生错过了……”奚慕霖默了默，声音愈发低沉：“我终究还算幸运，有生之年好歹还见过他……可秋意至死都未能瞧他一眼……临去时，还一直念叨着落玉的小名，她是真真的死不瞑目……”

　　老和候在一旁，倾听着主子的呢喃。那一刻，这个坐在案几旁的老人，不再是那位居高位显赫家族的执掌者，只是一个普通的，怀念着亡妻与早逝爱子的垂垂老者。老和禁不住有些黯然，道：“宗主，您莫要再伤心了，人得朝前看，落玉主子虽去的早，可眼下您还有梵音少宗主不是？您多想想梵音主子……”

　　“梵音……”奚慕霖从往事的悲恸中惊醒，敛住了凄容，道：“是，你说的不错，我还有梵音……那是落玉留给我的牵挂，我一定要好好待他……”

　　他叨念片刻，又道：“老和，你知道那日我给梵音命批的时候看见了什么吗？”

　　老和回想一阵子，道：“您不是说，您看见了一株并蒂莲吗？”

　　奚慕霖道：“正是，我看见一株并蒂莲，同根同生，同命同死。”

　　老和没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

　　“并蒂莲，并蒂双莲，定是有两朵莲花的……梵音只是其中一株，另外还应有一株莲，两人的命格缠在一起，这一世只怕都解不开……”

　　“还有一株莲……”老和思量着：“您是说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同少主命格系在一起？”

　　奚慕霖颔首。

　　老和愕然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命格，怎么少主命格跟其他人连在一起？太不可思议了！”

　　“我当初命批时，也讶异的紧……”奚慕霖沉吟道：“并蒂莲，两人的宿命既然彼此纠缠，那这一生，应是对对方都有极大的影响……也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奚氏老宗主思索着，指尖轻扣着木质横几，茶香渺渺而出。那样寂寂的光景里，满室清香扑鼻，燕北奚氏当家主人自语道：“另一株莲……到底是谁呢……又置身何处？”

　　一旁老和给奚氏老宗主满上一杯茶，转了个话题，道：“宗主，宫里新来的消息，说是让少宗主领人去乌西镇剿匪，您怎么看？”

　　奚慕霖摩挲着手中的骨瓷杯，沉吟不语。

　　老和忖度道：“这圣上也是蹊跷，什么事都往我们奚氏丢，而且就指定少宗主去。照理说，这事怎么也不归我们奚氏管哪！”

　　奚慕霖道：“圣上这是看重我们家梵音呢！”

　　老和道：“小的便不懂了，圣上既然看重我们家少宗主，当初那些老臣暗地里联手给少宗主下绊子之时，圣上为何明知却不点破？莫非他是……”

　　老和欲语还休的敛住话头，奚慕霖却已瞧出他的想法，道：“你猜的对。以圣上之能，那些老东西的把戏自然一清二楚，但他跟我打的同样的心思，无非是都想摸清梵音有多大的能耐，有没有接手北燕白凰族的资格。若这些事都不能解决，那日后未知的风风雨雨，又如何能掌控？”

　　话至此处，奚慕林微微一笑，“好在梵音没让我失望。他甚至远超我的期望，出类拔萃的优秀，我奚氏得此子孙，幸也。”

　　老和道：“可不是,便连那目中无人的左侍郎,都在少宗主手上吃了大亏。如今摘了顶戴花翎，估计正在左贵妃那里哭吧。”

　　“差不多，听说这几日，左侍郎频频给宫里送信，约摸着是想让左贵妃去圣上那给他求求情。”说到这事，奚慕霖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那左侍郎素来与奚氏不和,前些日子又因着祭天大典的事跟奚氏结怨更深，此番左侍郎看着年纪轻轻的奚氏少宗主揽了几件棘手的事，背地里便下绊子报复。再加之左侍郎本人是圣上宠妃左贵妃的亲兄长，倚着亲妹子的恩宠骄横惯了，便愈发不将这初入朝堂的白凰少宗主放在眼里，那建渠坝一事，他本想给奚氏来个下马威，却不想那梵音少主看似温和淡然，手段却雷厉风行，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最后左侍郎不仅未得逞，反而栽在奚氏少宗主的手上，摘了官帽撤了职。

　　老和道：“左侍郎这事少宗主杀鸡儆猴，约摸以后，朝中再无人敢小觑我们少宗主。”

　　奚慕霖颔首微笑，老和见自家主子难得高兴，话头愈发恭敬愉快：“前几日连甚少称赞人的圣上都夸我们少宗主呢，当时他说什么来着？“

　　“圣上评价梵音，用了十六个字，”奚氏老宗主沧桑的脸上有掩盖不住的骄傲：“——进退有度，左右有局。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是是是，就是这话。”

　　“圣上谬赞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奚氏的儿郎便该这样，”奚氏老宗主品了口香茗：“不战则以，战，必胜。”

　　老和笑容满面，又给自家主子续上一杯茶，话题重新回到了最初：“这次圣上点名要少宗主去剿匪，可我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那匪徒头子张一胜么？”奚慕霖轻笑一声：“区区叛党流寇，有什么好担心？”话音一顿，神情突然黯了黯，道：“比起剿匪之事，我更担心梵音的身子，这孩子身子骨不大好，更叫人担心的是，还有咯血症……”

　　老和低声道：“是，上次御医瞧了瞧，说是年深旧疾，恐难以治愈，今后定要好生调养着，不然……”话音一低，没再说下去。

　　“哎，这孩子自小吃了太多的苦,我这做祖父的对不住他……”奚氏老宗主长叹一口气，道：“也罢，剿匪之事圣上的旨意既然下来了，便不好扭转。等剿匪一事结束，我便进宫同圣上说说，日后莫要派给梵音这档子事了，让梵音好生休养一段时间，把身子骨养好才是根本。”

　　“宗主说的极是。”老和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