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纪事（下）》尔仙

14、第十四话 奚氏再迎

　　午饭的桂鱼烧的极好，李承序没食言，吃过饭便乖乖洗衣服去了。

　　朱红柳绿的宅子后，栽了几株梅树，深冬季节红梅怒放，朵朵如殷。

　　云翎提着一个小花篮，将梅花摘下来，打算炮制成花茶。

　　云舒白衣似雪，端坐在花树那畔吹着玉箫，有花瓣盈盈落于他衣袍上，在那雪白的织锦衣料点缀出殷殷红梅。他静然吹着，神色有浅浅的恍惚，也不知在思索什么，他最近偶尔会莫名其妙的走神。

　　云翎来到他面前，藕荷色裙裾在花树下翻飞如蝶舞，她笑盈盈地问：“一会你是想吃甜点，还是喝花茶？”

　　云舒收回神思，放下白玉箫道：“随你发挥，你做什么我都欢迎。”

　　云翎抿唇一笑，“还是你心疼我，可不像那小王爷，挑三拣四……”

　　她愉快地说着，目光含了一丝笑意，瞳中情意荡漾不绝。几朵梅瓣随风飘荡，点缀在她黑如鸦羽的发间，似一簇俏丽的鬓花。另一朵巧巧落于她眉间，倒似贴了花钿似的，衬着那冰玉似的面容愈发娇艳。

　　她逐年成长，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稚嫩，举手投足开始散发一种专属于双十年华的风情，依旧清丽若出水菡萏，却又染上了一层妩媚，浑然天成的美丽。云舒心一动，抚上了她的脸颊。

　　云翎微微仰起头，巧笑倩兮，婉转迎合。

　　微风掠过，扬起花瓣纷飞无数，似豆蔻年华里倾下一场华凉的胭脂雨。远远瞧去，梅树下的男女一个丰神如玉，一个笑靥如花。

　　那样的光景里，有人逆着光，静静地在角落将一切纳入眼底。

　　冬日稀薄的阳光倾洒下来，他酒红的眸子似被日光镀上一层光，熠熠如宝石。然而那璀璨的瞳孔中，浮起一丝哀伤，他似是不愿再看那一幕，慢慢垂下头，轻轻捂住了胸口。

　　冷风中，他蹙眉自语道：“奇怪，为什么我看到这画面，既高兴又难过？我高兴他们在一起……可我，又在难过什么？……”

　　他的话极轻极浅，被风一吹便散落在这深冬的梅红光影中。

　　末了，像是自我调节一般，他抬头一笑，自嘲道：“哎，普天之下再寻不出比本王更大度更无私更舍己为人的王爷了，见到自己老婆同别的男人相好，还在门口替人家把风放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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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七日后风声稍松，三人弄来三张出城令，一番乔装改扮，回到了大周京城。

　　三人依旧住在京郊别馆，饶是摄政王召了李承序搬回王府几次，李承序都不依，他实在舍不得三人的“同居”生活。

　　十二月即将过完，年关将近，为了迎接新年到来，云翎又研究了好些吃食，甜点小菜蜜饯酒酿等层出不穷，每每发明出来，便献宝似的捧去给云舒李承序试尝，云舒往往尝什么都说好，李承序虽挑挑拣拣，但若有对胃口的，便一天到晚缠着云翎给做，故而养胖了好几斤。

　　这真是一段安逸的日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新年的喜悦。

　　一连欢喜了好几天，一日晌午，李承序下朝来，脸色却不像去时那么好看。云翎问他原因，他阴晴莫测地道：“李宜兰在家闹绝食呢，父王还让我劝她，有什么好劝的呀，若是我，得不到，那就毁了呗！”

　　云翎云里雾里：“她为什么要绝食？以她的身份，还有什么得不到呀。”

　　李承序把玩着肩上一撮乌发，冷笑起来：“父王将她指婚给姓颜的，不曾想那姓颜的居然拒绝了。面子里子都过不去，她自然要闹绝食了！”

　　云翎：“……”

　　李承序瞥她一眼：“怎么了，提到那颜小侯爷，你就不说话了，心虚啊？”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云翎眸光闪烁着，追问道：“那颜惜呢，他现在怎样，他这般抗旨，摄政王肯定大发雷霆吧。”

　　“可不是，父王确实勃然大怒，但也没把他怎么样，毕竟他对于老李家来说，还有很多用处。”

　　听闻颜惜无恙，云翎才松了一口气。李承序目光隼利的瞧着她：“看你的样子紧张的很嘛，怎么，你该不会对他……”他低头指指云翎的胸口，颇有些吃味：“你的这颗心，该不会……装了两个人吧？”

　　云翎拍开李承序的手：“怎么可能！我只是把他当好朋友罢了！”

　　“是哦，好朋友……”李承序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道：“真是好朋友啊，为了你连命都不要，单枪匹马闯西蒙营地……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他这是投桃报李，当时，你也曾这么单枪匹马的去闯绝情冢……”

　　云翎辩解道：“那是因为……”

　　“你勿需同我解释，”她的话被李承序截住：“我只问你，若我有一日，也遇到了那样的危险，你也会那般不顾一切的来救我吗？”

　　“会啊。”她毫不犹豫地答：“当然会啊，但是我不会再单枪匹马闯匹夫之勇了，我会拖着莲初一起，因为我现在没武功，打不过。哈哈哈……”

　　她笑起来，笑容明艳而坚定，李承序神情忽然有些恍惚，忽然鲜见的直呼她的名字：“云翎，我是说倘若……”他凝视着她，眸子宛如酒红宝石，折射着莹莹的光，似要将她心底照个通透：“倘若没有云舒，你会选择他，还是……我？”

　　他突然而来的郑重其事，云翎怔了怔，无奈道：“拜托，怎么可能没有我哥啊！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莲初对莲生，这辈子已经注定好了，我只会跟他在一起啊。”

　　李承序却不容她含糊，眸中满是固执：“那下辈子呢？倘若下辈子只有我跟姓颜的两个人出现在你生命中，你会选择谁？”

　　云翎有一霎的怔松，随后浮起莫名的慌乱，但很快她恢复如初：“哪有那么多倘若！我不跟你废话了，我要去看药好了没，哥最近肺疾又犯得厉害了……”说罢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无聊？”空荡的房里，李承序目视着云翎远去的背影。好半天他失神一笑，道：“是啊，我真无聊，好端端问这种问题做甚，莫名其妙！”

　　于此同时，别院另一侧，云舒正轻衣缓带，坐在院落里赏着几盆开的正盛的水仙花。

　　一线金黄的琉璃瓦上，几条白色人影悄无声息出现，云舒抬首漠然道：“你们到底要跟着我到何时？”

　　话音一落，屋顶上又多出一个矫健的身影，他已是垂垂老矣的年纪，脚步却颇轻快，正是多日不见的老和——燕北奚氏的奚和大总管。

　　老和半蹲在屋檐上，面带焦虑道：“少宗主，老宗主身体有恙，病痛中还挂念着您，您还是快些回燕北吧。”

　　云舒注视着眼前的水仙花，沉静道：“我已说过，你们燕北奚氏与我无干。”

　　老和道：“即便您不想继承奚氏宗主之位，可他毕竟是您的亲祖父啊！一个老人家想见见失散多年的孙子，这是人之常情。他都七十多岁了，整日缠绵于病榻之上念着您，您于心何忍哪！”

　　“祖父？”云舒默了默，老和见他终于有些动容，趁热打铁道：“是啊，您同老宗主是亲爷孙，是真正的一家人，您在外漂泊这些年，如今终于落叶知根，此时不回家还待何时？”

　　“回家……回家？”云舒喃喃自语，起身却向屋内走去。

　　“少宗主——”老和见他要走，便要跳下墙头去追他。云舒霍然回头，神色冷厉如冰雪：“出去！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老和被这样的眼神震慑住，脚步情不自禁往后缩了缩，还未退回墙头，一个藕荷色身影已翩翩走了进来：“莲初！你跟谁在讲话？”

　　那人还未说完，便瞥到墙角处来不及撤退的老和，以及立在墙头上神情怪异的燕北下属。

　　“你们是？”云翎端着药瞧着屋瓦上的人影。

　　几个下属站在墙头，碍着脸色冷冽的云舒，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眼风不住往老和哪里瞟。

　　老和还未回答，云舒已经冷冷道：“出去，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老和默了默，最终一摆手：“走。”

　　话未落地，五条白色的身影在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

　　云翎瞅着空落落的墙角墙根，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是谁？”

　　云舒道：“没什么事，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就当没看到吧。”

　　云翎道：“无关紧要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况且看他们的打扮，都不是寻常人，似乎是……”她想了想，“哦，他们是燕北奚氏，燕北赫赫有名的白凰族，我记得！从前我们有个刺杀任务，便是跟燕北奚氏有关，那时燕北奚氏都是这个打扮。”顿了顿，奇道：“他们无缘无故来找你作甚？有什么事么？”

　　云舒沉吟未语，只是微颦着眉，单手扶着额。

　　云翎放下手中汤药走过去，指尖点在他眉心上，将他微蹙的眉舒展开：“皱眉做什么？有什么事不开心？”

　　她温热的指尖掠过他的眉，带来温暖的触感，他依旧不答话，只是凝神瞧着她。

　　“你有心事不同我说，我很难过……”云翎喟叹一声，面色有些凝郁：“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莲初与莲生要一生坦诚。”

　　云舒沉吟良久，终于道：“方才那些人，确实是北燕奚氏。”

　　“他们找你所为何事？”

　　“我父亲奚落玉是白凰奚氏宗主奚慕霖之子。作为北燕奚氏的嫡亲子嗣，他们希望我回北燕，继承宗主之位。”

　　两人缄默良久，云翎道：“你怎么想？”

　　云舒道：“我不会回北燕，我对宗主之位没有兴趣。那个位置意味着责任。”云舒身子忽地前倾，拥住了云翎：“我不想被它束缚，这一生我只愿无拘无束，同你在一起。”

　　云翎张开双臂，同样去拥抱他：“可即便你不想做宗主，可你却挂念你的爷爷。”

　　云舒被她一语戳中心中所想，不知如何回答。

　　他从来便是淡漠的人，喜怒鲜少形于色，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淡淡的模样。但外在的澹泊却并不能代表他的内心。相反，因为亲情与生俱来的缺失，他远比一般人，更加向往。

　　云翎留意他的神色，道：“他是你的亲人，纵然你们从未谋面，但骨血相亲是天性，你挂念他是应该的。”她仰起脸看他，眸光明亮如夜空繁星，蕴着真挚的暖意：“你亲人本就不多，难得这世上还有这般亲的亲人，你应该去见见他。”

　　她神色温柔，凑过去亲吻他的眉梢，似鼓励一般：“你知道的，我爷爷早在我出世之前便过世了，其实我心里一直很遗憾。眼下你比我幸运得多，有生之年能跟失散多年的亲祖父重逢，这是上天对你的眷顾，你去见见他。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你爹奚落玉……他自小就被外公收养，长大后从未见过自己的双亲。在他心中，此生没有见过至亲，必然也是遗憾着的吧，你就当帮他圆一圆遗愿罢！”

　　她的下巴抵在他的额上，语音轻柔。他闭上双眸倾听着，微风传来她发间幽香，他握住她的手，道：“好，等我解了你的血咒，我便去北燕。”

　　她微笑的看他，点头。

　　他弯起唇角，浅浅一笑：“莲生，我去北燕，你同不同我去？”

　　“你去，我自然也得……”云翎还没听完他的话便答应，谁知云舒后头又添了一句话：“以孙媳妇的身份。”

　　云翎脸一红，最后的一个去字被生生咽入了喉咙，没再好意思说出来，她起身端过药碗，脸色羞赧，往云舒手中一塞：“趁热喝药！”

　　云舒接过药碗，笑意愈发深刻，在这斜阳疏影的别院，盎然了那半庭的水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