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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话 临别真心 ...

  •   重新回到帐篷的时候,颜惜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他又陷入了昏迷状态,身上伤口虽然得到了控制,但整个人如被火燎般高烧,床上的他似乎觉得难受,频频将被子掀开,还不停扯着衣襟,焦躁不安。

      云翎曾听荆安说,人若持续不退的高烧,会烧出人命来的。她心下慌乱起来,赶紧去帐篷外取了点雪,用帕子包住,冰敷在他头上,又以这种方法做了两袋“冰袋”,塞在颜惜的腋下——这是儿时她发烧时,阁里老嬷嬷的降温偏方。

      她守在他身边,冰袋融化了便去外面换,这样来来回回了折腾个把时辰,颜惜身上的高温确实有所下降,却并不明显,他依旧昏迷着,脸色潮红,呼出来的气息灼热烘人。

      见效甚微,云翎心急如焚,想起荆安曾说的生姜泡脚去风寒的方子,立马行动起来。她烧开一大锅水,丢几块拇指大的生姜进去,待得水温适宜之时,将颜惜扶起坐好,脱鞋去袜,双脚置于水盆的热水中。然后趁着热气腾腾的水,一边给颜惜泡脚,一边迅速拿起盆中生姜块,用力擦拭他的脚心,擦完左脚换右脚,待水温渐冷,再注入热水继续擦,如此反复几次,直擦到颜惜面颊出汗为止。

      这一阵忙碌下来,云翎累的气喘吁吁,待换到第四盆水时,颜惜的面颊终于冒出了汗,云翎一摸,烧还真退了不少。

      云翎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撤下水盆,将颜惜小心翼翼的扶进被窝中。

      不想还没一会,颜惜又难受起来,这一次他不再像上一次热的掀被子,而是紧抱着棉絮,口中低哼着什么,表情似乎十分痛苦。

      云翎凑过去,道:“颜惜,你说什么?你是哪里不舒服?”

      颜惜没有意识。他皱着眉,神情略带苦楚,因着声音太低,云翎听不清楚,只得把耳朵附在他唇边,好半天,她听到他低低喃道:“冷……好冷……娘,我冷……”

      “怎么现在又冷了?这风寒真奇怪!”云翎替颜惜拢紧了身上的被子。

      颜惜的呢喃停顿了一会,蓦地又道:“危险,翎儿……地宫危险……”

      云翎轻拍颜惜的脸,“醒醒。你只是在做梦而已……”

      颜惜却突然拽住了她的手,喃喃道:“翎儿,莫要嫁给他……我会对你好……”

      他将她握得这般紧,紧到生出一片热辣辣的疼意来,云翎心下泛起歉疚,只得俯在他耳边哄道:“好,我不走……我不走……”

      他似是听到,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良久他再次拧起眉,紧抱着被子道:“冷……冷……娘,我好冷……”话落身子缩了缩,居然打了个冷颤。

      云翎一怔,这一刻,那个永远微笑从容的碧衣男子,首次褪去了他雍容傲气、清雅风华的一面,回归到一个普通人状态,他会疼会痛,会脆弱会无助,需要温暖需要依靠,需要关心和爱。

      她忽地有些心疼,从箱子里抱出最后一床被子,给他加上去,可即便这样,他依旧喊着冷。

      云翎只好再次翻箱倒柜,好歹给她寻出来两条厚毛毯子,她将毯子加了上去,还把一些厚外套,厚棉袄全拢到颜惜身边。可似乎作用甚微,颜惜的冷颤就没有停过。

      云翎是真再寻不出取暖的被子衣物了,她欲点燃炉火取暖,又担心夜间烧着东西引发火灾,也怕空气不流通导致炭气中毒。

      思索半晌一无所获,而颜惜的寒状愈发明显,脸色发白,牙关咯咯作响。无奈下云翎摆了个义无反顾的表情,“管他呢,救人要紧!”

      说罢,飞快脱掉了自己的厚外套,游鱼似钻进被子里。被子里虽盖了这么多层,却并无什么暖气,她摸摸颜惜的手脚,发现俱是冰冷,她搓了搓他的脚,再将他的手捂在怀里,将自己的热量源源不断的过给他。

      好久后,颜惜的状况渐渐稳定下来,没有再喊冷,手脚亦热乎起来,云翎这才放下心,但她仍不敢松懈,还是紧贴着他,用自身体温持续不停的温暖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困意一阵阵袭来,云翎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陷入了周公的世界。

      帐篷外,白茫茫的草原上,料峭的北风还在呼啸,簌簌大雪轻狂飞舞着,满天满地俱是深冬的酷寒之感。唯有那圆拱的蒙古包内,厚厚棉被下依偎的两人,暖和如春。

      ……

      颜惜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蒙古包外,风雪初霁,天气放晴。

      帐篷内颜惜在恍惚中睁开眼,腰背睡得有些酸,刚想翻身,腰却被什么束缚住。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嘴唇意外触到柔软的芳香,那似乎是专属于少女光洁细腻的额头!

      他将头往后仰了仰,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在他身侧,那莲花般的清丽少女正偎依着他,有着温香软玉般的轻柔,她的气息恬静而安详,轻软地吐纳在他的脖颈上,暖而潮。她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横过他的腰,紧抱着他。曦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投到她脸庞上,她莹白的肌肤辉映在阳光里,近乎融成透明,不甚长的乌发散开在枕边,跟他的发混在一起,让人想起“结发为夫妻,终身不相离”这样美好而庄重的字眼。

      颜惜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瞧着她。

      这一幕,美好的似一场可遇不可求的梦境。事实上,在他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中,她出现在枕边的场景,出现过很多次,但从未如此真切明朗过。这一次,他的梦终于实现,他以为会像那些年梦里的自己一样,会纵声大笑,会亲昵的拥抱她亲吻她,会不顾一切的告诉她,他爱她,许多年。

      然而事到如今,他什么也没有做。当这个美梦成真时,他半分快乐也感受不到,反而有些悲凉的苦痛。

      近在咫尺,远隔天涯。

      纵然她在他身畔又怎样,她终究是别人的妻,这一刻的幸福,是虚妄之想,是深冬呵在琉璃上的朦胧白雾,氤氲出淡淡的暖意,还未触及,已然转瞬即逝。

      情有多浓,痛有多深,伤有多久。

      他仰起头来,不再去看她,在这冬日凉薄的曦晖中,无声哽咽。

      身畔的人依旧安睡着,却异常敏锐的感受到他的动静,她于半睡半醒间拉了拉被角,将他的背脊盖得更严实了些,嘟囔道:“颜惜,盖好……别再冻着了……”随后在被窝里摸索了一阵,抓住了他的手,握在手掌之中,呢喃道:“不怕不怕,我给你捂手,你不会再冷了……嗯,嗯……我不走,我在你身边守着呢……”

      她迷迷糊糊梦呓一阵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小猫似蜷成一团,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右手环着他的腰,为了防止他蹬被子,还极不文雅地将一条腿压到他脚上。

      ——她的睡姿委实很不文雅,很不矜持,简直可以称作难看。可那又怎样,即便在睡梦中,她的关心依旧如此明显,甚至融入了潜意识的本能之中。

      颜惜喉中一哽,这一路拼命压抑的情感再控制不住,转过身,紧紧拥住了她。

      这一刹,什么世俗伦理,什么礼教舆论,都阻挡不住他靠近她的决心。有生之年,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亲近她的机会,以后漫长的人生,她再不能靠他这般近,再不能给他这般的温暖……且让他抛开一切,由着自己的心恣意一次罢。

      哪怕是短短一瞬,也好。

      许是他的拥抱过紧,她在他怀里呼吸不畅,醒了过来,眼还未来得及睁开,手已条件反射式去摸他的额头,急忙忙地道:“颜惜,你还烧不烧,还冷吗?你……”

      “不要说话,”她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声音轻轻地止住了她。她用脚趾头听都听得出来,那是颜惜的声音。

      她纳闷地抬头,那声音又响起来:“不要睁开眼,就当你自己还睡着,好不好?”

      他的话带着压抑的痛楚,她心里一紧,没由来的照做。

      那怀抱搂紧了她,他将下巴在她额头上摩挲着,缓缓道:“翎儿,就容我放纵这么一会,好不好……”

      “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不会再成为你的困扰……”

      那声音低而沉,仿似从咽喉深处哽咽而来。云翎听在耳中,心下苦涩沉重,她闭着眼,不敢去看他,倒宁愿自己就这样睡去,什么都没有听到。

      “翎儿……”他的声音带着低不可闻的叹息,“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倘若光阴倒流,我多想回到九岁之前,我是你的颜惜哥哥,你是我无忧无虑的翎儿妹妹,我们一起长大,中间七年的分隔从未发生,我一直陪着你,你也一直陪着我……”

      “我们愉快的相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等你到了及笄之年,我便捧着世上最好的白玉凤璧,当着天下诸人向你求亲,然后,你羞赧应允,凤冠霞帔,欢喜嫁我……”

      “再然后,我一生只爱你一人,你一生也只爱我一人,我们做对神仙眷侣,白头到老……”

      那声音骤然哽住:“然而……这世上哪有什么倘若?!哪有什么光阴倒流?!……你选择了其他人……而我,终究没有留住你……”

      那话断断续续,到了末尾简直不成章节。云翎的心似下起一场滂沱大雨,她不敢动弹,双眸紧闭,手指在无声中渐渐收拢。

      那声音顿了顿,忽地连连唤着她。

      “翎儿!翎儿!翎儿!!……”

      那话音低而紧,仿佛是一根细细的琴弦,随着他愈发哀伤的情感,绷得愈发的紧,末了,随着这几声急切呼唤,情绪累积到了极限,弦亦绷紧到了极限,“铮”一声响,骤然崩断。她还未反应过来,颊上一暖,似是他的脸轻轻贴了上来,腮旁随即一凉,仿佛有一滴水滴落到她脸上,沿着她的腮滑向下巴,她一惊,已晓得那是什么,那一霎,那滴冰凉似化作一枚极冷的冰刺往心头扎去,她紧握的手终于抠进手心,掐出尖锐的疼痛,然而她却不敢回应。

      她不能回应他,她的心里只有云舒。颜惜的这番深情,她感动至深,到她无法许他一个未来,宁愿紧抿着唇,只字不出。

      那侧的他没再说话,四周归于岑寂,唯有浓重的鼻音在她耳畔响起。两人就这样缄默的偎依着,一个心碎,一个愁苦,不同的心境,却是相同的折磨。

      过了好久。云翎身畔一冷,那温暖的的怀抱已经撤离,再睁眼一瞥,颜惜已快速翻身而起。

      他坐在那头,背对着云翎,看不见表情,声音却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快起来,等下我要送你去西蒙的元城。”

      她愣了一愣,好半天才缓和下来方才破碎的心情:“去元城做什么?”

      “你哥在那里等你,还有……”颜惜的嗓音低了低,似是不愿提起这个人的名字:“还有小王爷。我同他们已经约好了。”

      能与云舒汇合,她有短暂的欢喜,但目光掠过颜惜肩上的伤痕,又踌躇道:“可你的伤……”

      颜惜有条不紊的将衣袍一件件穿起,淡淡道:“一点小伤,死不了。”

      他的话言简意赅而冰冷,依稀回到昨日那淡漠的模样,她只得默默穿衣,一切就绪后她走到他身后,轻声问:“我去元城,那你呢?”

      “我?”他停顿了一会,移目至毡门外,手指无声拢紧袖中的白玉凤璧,坚硬的玉质硌在手心,传来冰冷的寒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清晰的说:“我会远离你的生活,从此。”

      云翎握住衣扣的手僵住。

      原来床榻上那一番话,是他决然的告别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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