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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她都记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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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姊,你好厉害!”四郎依偎在瑜稚怀中,闻着她身上几乎不存在的香味:“大姊,你身上熏着什么香?”他努力的蹭了蹭,嘴角微眯起。
从前她和阿母刚出洛阳到并州时也是熏的,只是那熏香实在不符合田间劳作,这些年丢开,她也渐渐的忘记了那种浮华的味道,到如今她已不爱熏香了。
“没有熏香。”瑜稚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额头,将他放下,身后奴仆连忙围过来,小心翼翼的将四郎浑身上下查看的仔仔细细。
秦妪上前来,朝瑜稚俯身颔首笑道:“女郎刚回来,就让您受惊了。”她正说着,四郎没一刻的安稳,嚷嚷着不许仆人靠近,秦妪瞪了他一眼,亲自上前拉住四郎的小手,牵到瑜稚跟前:“四郎实在太过调皮了。”虽这般说着,可语气之中很是放纵的模样。
一旁的四郎踮起脚跟朝瑜稚含羞一笑,吐舌,模样十分精怪灵动。
瑜稚轻声道:“无妨。只是舟车劳顿数日,我实在疲惫,还需回去重新梳洗一番。”
秦妪颔首,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模样,神色严肃的嘱咐奴仆好生侍候着。
瑜稚和阿岚等人还未走出几步,就听后面四郎大声呼喊:“大姊,四郎等你!”瑜稚回过头,四郎很用力的朝她摇手,这个时候丝毫看不出他身上有疾,瑜稚朝他一笑,晃的众人眼前明媚似春光一片。
归芳院离司马珍的住所不算远也不算近,坐落于整个府宅的西北角,听闻与其他的兄弟姊妹都住的十分近。
阿岚跟在瑜稚身侧眼睛便不够望了,她惊奇的望着这四周,看着狭长的弄堂道路,精致的亭台楼阁,波光粼粼的湖面,蔚然成荫的绿树,来往侍候奴仆身上所穿皆是碧绿色的单薄长衫,三五成群,四五结伴,行色匆忙却进退有度,这般的情景一座连绵着一座,目测而去竟远的不知尽头。
女郎,实在奢靡。
阿岚写到。
瑜稚却是极其的熟悉,健康的王氏仅是洛阳的家中一个缩影而已。
她熟悉的很,五岁之前她和阿母是住在那里的,那时她还是嫡女,偌大的王氏任由她跑任由她玩,她可以高声,可以大笑,可以粘着阿母在夏日的时候贪凉睡在司马珍的那个大湖的船上。
她还知道,从这里沁芳亭绕过便是知远堂,那是兄长和弟弟读书习字的地方。
少时的记忆还真是美好啊,阿母喜欢孩子,无论是否是她所出,每到夏日兄长们从知远堂归来阿母总是让人给他们送上一壶湃过冰的绿豆汤,这时代冰却难得,只有家主和嫡出之系才可消受的。
此刻蝉声吱吱,知远堂内亦是书声琅琅,此时的人虽喜欢玄学可子弟之中治国之道还是得知的,而玄学清谈之类的却不是他们现在可以窥探的更深学识。
瑜稚路过外面的假山,偶然间一个美玉少年转目不经意望来,他微微蹙眉,在瑜稚脸上寻找着什么。
瑜稚敛目,无需行礼,她纵然已非嫡出但也是大姊,那些弟妹见到她还是要行礼的。只是她记得她与阿母被王览赶出来时,王览那时身边才只有三个与她一般大的男儿罢了,这屋里一目扫去,大致坐了二三十人,不知刚才那看过来的少年是她的弟弟还是其他的从兄弟?
“女郎,这边。”奴仆提醒她脚下,旁边是洗墨池,王氏好书法,家中子侄都写的一手好字,便是瑜稚的父亲王览听闻十二岁时那笔书法已是名动洛阳,至他成年那字已是千金难求,现在他贵为丞相墨宝更是无价之宝,寻不得了。
瑜稚踩着脚下,避开轻轻涌上来的池水,问:“为何不走小道,却从知远堂走?”
那女仆十分的年轻,连忙道:“杏林小道前日被三王的烈马踩踏,裂了几个小缝。郡主唯恐各位郎君女郎不便,特以命人修葺,过几日大概便好了。”
对了,那条小道叫杏林,还是阿母取的名字。
“嗯。”瑜稚点点头。
女仆汇完,这才记起女郎刚归家如何知道这路怎么走?心下惊诧不已,却不知瑜稚在这块熟悉的庭院之中早已生活了五年,十年前她被赶出家门时,她们都还未进王氏。
从知远堂走出,一路上都是高树木遮挡,这些树木一看都是十几二十年树林的,不知它们曾经生长在哪个繁华的府邸,如今被移栽在这个地方。
此去再不远就是归芳院了。
瑜稚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一双美目微眺而去,回望向与归芳院南辕北辙的另一个院子,她指去侧目望女仆:“那里现在是谁住?”
隔着一个大湖,透过夏日被灼阳蒸发的水汽,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精致无比的院落,透过矮墙可以看见两三座美轮美奂的阁楼。
江东的王氏是依着洛阳的王氏古宅建筑的。
她还记得其中有一座最高也最是繁花的阁楼叫留仙楼。
留仙楼里,有一座大大的圆床,床是用洛阳上好的蚕丝铺垫,引人在其上翩然起舞,舞姿似梦似幻,美若天上行宫仙娥。
她小时趴在阿母怀里,阿母会给她讲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故事,其中就有一座留仙楼的故事。
阿母说,从前王氏是没有这座留仙楼的,阿稚刚出生时漫天霞光,你阿父啊就喜不自胜命人取了最为贵重的楠木为你建造的留仙楼。
女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笑道:“女郎许是被这座精美的阁楼迷惑了吧,奴刚进来时也是呆住,这里是二女住的留仙楼呢。”
二女是闵夫人所生的王嫆,与她年岁相近,记忆中是一个爱哭的女孩。
阿岚靠近她,在她手心悄悄的写下:留仙楼可真美,阿岚想住进去。
瑜稚敛目,嘴角笑意便深了起来。
“女郎,这是归芳院。”女仆在前引路。
早有仆人打开大门,跪拜在地迎接她。
瑜稚虚抬一手,只牵着阿岚走进去。
归芳院从前不叫归芳院,这里是她大兄还未夭折所住的地方,阿母在生她之前还生了一个大兄,只是年不过一岁,还未抓周便夭折了。
阿母从未在她面前提过大兄,她也从不曾想过大兄若是在,现在又该如何了?
只是她如今却住进大兄的院子了。
瑜稚缓步走进去,身上穿着的素服缓缓的扫过石阶,木屐一步又一步敲打的声响轻轻的回荡在空荡荡的庭院之中。
像是宿命轮回一般,她为阿母穿了素衣,就好像带着阿母回来看大兄了。
瑜稚推开了正中间最大的一个屋子,木门吱呀呀像打开了她刻意尘封的记忆。
“这里曾经叫鸿鹄院。”瑜稚轻声的对身后的阿岚说,她抬目望去,雕梁画栋,亦是精美无比,窗前临着一个方桌,桌上还放着女子闺房内不该有的文房四宝,王氏男儿自幼苦学书法,想来阿兄若是无豫,他该与她一般的年纪学书法了吧。
三岁的时候她跟着阿母学歌舞,阿母说:世家女子哪个不懂音律,说出去会令人笑呢。
稚子身体柔软每日压腿尚不觉疼,只是每每晨起被扰得不能睡饱便很直接的选择用哭来表达心中的不满,她那时很是肆无忌惮的挥霍着阿母的宠爱。
她现在要代自己活着,代阿母活着,也要代阿兄活着。
她的家人如今与她同住在归芳院之中。
瑜稚想着嘴角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挽起一抹极其温柔的笑意,掀动起她眼角的芳华,惊得众人不由贪看。
“女郎。”身后有妇人唤她。
瑜稚收回心思,回望过去,见一灰衣妇人鞠着手,微敛着头站在她身前三步远的地方。
张妪朝她一拜:“奴为夫人派给掌管女郎大小事务,奴姓张,女郎可叫奴张妪。”
在世族,奴仆没有资格成婚,所有的权力都在主人的手上,每一批新长出的女仆之中定有一些是发配给底下的奴仆成亲生子,世世代代供主人家奴隶;也有极少数的一批之中亦有像张妪这样的,专为女君女郎特意培养终身未婚配的处子。
张妪便是其中这一人。
她看上去还十分的年轻,却已穿的老气沉沉。
等她抬起头,瑜稚才看清,她容貌并不是十分好看,甚至有些丑陋,鹰钩似的眼睛透着一股沉闷。
“你起来吧。”瑜稚道,又问:“我需沐浴。”
张妪点头:“郡主已派人来道,今晚有特意为女郎准备的接风宴。”她的声音道好听,有一股温柔,有些像记忆中的某个人,至于是什么人呢?她不大记得清了。
“衣物呢?我不穿华服。”瑜稚先问。
张妪似乎早就知道她会问,道:“家主日前已道明郡主,允女郎为夫人穿三月素服。”到三月后,按照习俗,素衣应当换下,换臂间别黑绸结。
瑜稚点头,跟着众人进浴间。
浴间并不大,想来当初是为阿兄建造的,男子之物并不奢靡,不像留仙楼里,用一整块完好无缺的玉石雕琢而成的温泉。
瑜稚一层层衣物退下,滑落水中。
阿岚已经十分熟练的上前替她擦背。
张妪停了一下:“不知这个小仆为谁?”
瑜稚却说:“张妪你要好好待阿岚。”
“然。”她眯着眼静静的看了一眼阿岚,嘴角动了动,似乎有些不悦阿岚替她做了自己的事。
瑜稚已是有些昏沉了,几日的劳顿在温热的水中泡浮着,她趴在床沿边,任由光滑的背部裸~露在热水之外,她只是静静的凝神静默。
阿岚细心的替她擦拭瑜稚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身侧的女仆皆被女郎叫走了。
她很是雀跃,她就知道女郎看似和气,却不喜人的。
阿岚眼底有光亮一闪一闪的,她最后放下手帕跪坐在瑜稚身侧,也趴在木桶之上,静静的看着自家女郎。
便是睡着了,也这般好看呢。
她的手悄悄的临摹着瑜稚光洁的额头,精致的鼻梁还有一口红唇。
阿岚痴迷的看了许久,最后又重新停在她扑扇的长长睫毛之上,她睡得好似不够安稳,那睫毛煽动着,好像她眨眼之间便能滴出泪来。
阿岚这般,竟一时将自己都给忘了。
直到身后一声叩门声,她才急促的站起,跑过去打开门闩。
张妪身后跟着一群仆人,她们手上都捧着一叠叠黑漆描金的圆盘。
“该赴宴了。”张妪面无表情道。
阿岚这才惊叹天色已经晚,刚才关闭着门窗竟不能察觉,她回身往里走去,叫醒沉睡的瑜稚。
华灯初上,落地的铜镜之前。
瑜稚摊开手,斜眯着眼,看着一套简单却无比奢靡的素服从她的手腕之中套过,王氏从来擅长将低调的奢华演绎到了极致。
有女仆跪地小心的替她结好腰间系带,压好裙角。
素衣领口,袖口皆绣着金边,长裙曳地走动之间似一绸夜色中的湖水。
阿岚捧来了白玉,半蹲着替她小心的系在腰间,她昂起头朝瑜稚微微一笑。
瑜稚的眼底便若漫天的星辰撒落。
阿岚,她朝跪地的阿岚伸出了手。
阿岚虔诚的望着她,她在她眼中,美艳不可方物。
今夜,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