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锦归》漫游者的影子

36、我喜欢你

　　“原来是这样......”刘瑾之墨色眸子暗淡下去，方才刘玄素提起他母亲，令他心中一颤，原本想要兴师问罪的心也没了。

　　刘玄素模样生得很像她，眉眼精致，神姿秀骨。

　　“好，你们主仆相遇也算好事一件。”景盛王刘瑾之再抬头时肩膀也垮下去，似乎在一瞬间苍老许多，他摆摆手随口道。

　　刘玄素看着自己生父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底却蓦然涌起一股怜悯和淡淡的失落，这个曾经高大伟岸的男人，这个纵横疆场嗜血杀神，原来也会心痛也会变老，多年来横亘在他心底的巨大阴影，忽然就有了云开雾散的苗头。

　　他转头轻轻将尚愁鸢扯过来，用长袖一挡暗地手指点上她穴道，见她双腿一软稳稳倒下软玉温香立刻拥在怀里，刘玄素微微皱眉道：“小红生性胆小，刚才被那么一吓，此刻就晕过去了，玄素带她回去歇着。”

　　本来满心重逢之喜的尚愁鸢暗自雀跃着，完全没有防备，却没想到刘玄素给她来了这么一手。此刻尚愁鸢一头倒在他怀里，嗅着好闻香气，就觉头晕目眩原本心中的诧异登时就抛向了九霄云外。

　　下一秒尚愁鸢被横抱起来，脑袋靠在刘玄素坚实胸膛上，她努力去感受那人的心跳声，可周围实在喧闹将那钝钝声音压了下去，尚愁鸢忽然有些不安，她想去抓刘玄素的衣襟，无奈手不能动只得作罢。

　　离了厅堂，下了玉阶，转过回廊，二人远远将喧闹声抛在身后。此刻暮色已至，今夜凉蟾不圆，银辉如薄纱般拢下，树影萧萧院子里凤仙花零落了一地，红得凄艳绝美。

　　人人都说月下观男子，尚愁鸢向上看，瞥见他线条优雅的光洁下巴，宛如被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美得惊心动魄，在月下被这片朦胧笼罩着，他格外好看，如同一年前他二人初见时候。

　　“你怎么在这里？”险些以为自己丢了她，明明在见到她身影那一刻由衷欢喜着，此刻不知怎么的，却把满心情绪强压在心底。

　　尚愁鸢垂下眼帘，一瘪嘴道：“小红那天被只黑心狐狸掳了去，一路逃脱不得，谁知最后被带到这里来，小红想着若是在王府里等待公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尚愁鸢在王府守株待“兔”多日，终于让她等到了！

　　刘玄素低头看她，眼底浮上笑意，见她光洁额头秀挺鼻梁，还有淡红嘴唇。忽然想去吻她，在这月色迷蒙之下吻她，可是他刚一探头随即理智将这份冲动及时压制住。

　　刘玄素深深知道，只要此刻自己吻了她，他这一对欲展的双翅就从此不再自由，他就有了牵挂。曾经他无畏的怀抱自由，当他翱翔蔚蓝天际，盘旋于苍山之顶，他会知道这永远不是自己的归处。当他掠过兰桥绿水，见识过大漠长风如浪，美景如斯亦不会使他停留。如今刘玄素若吻了她，自己怀里就只能容下她一人，而那份自由会溜走的。

　　风声过去，树枝沙沙作响，刘玄素把她放在石凳上。

　　尚愁鸢有些晃神，他他他方才凑过来是想做什么？是要吻她的吧？还是，还是自己想多了？

　　刘玄素低头看她，绯红衫子衬得她肤色洁白如雪，玉颈露出半截，忽然，他的目光尴尬移开。他墨色眸子看向别处，问道：“小鸢你冷么？”

　　“我不冷呀。”嘴上这样回答着，可是凉风一过尚愁鸢却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下一秒宽大的竹青色外袍就披在她肩膀上，还犹自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一上来就嘘寒问暖的，几乎让尚愁鸢忘了正经事，她忽然抬头说：“对了，我想说，那个和尚手下的爪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他将我掳来这里，我见他鬼鬼祟祟行事并不磊落，心中必然有着谋算。”

　　“说不定，说不定他就要对你不利。他是北齐人，如果此番你们东唐因此内乱的话，他必定是乐见其成的。”尚愁鸢继续说。

　　刘玄素低着头，睫毛投下一层阴影来，他将自己眸光隐藏在黑暗中，说：“你担心我，你为何要担心我呢？”他抬起手指轻轻蹭尚愁鸢精巧下巴，挑起来，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啊？”尚愁鸢被他问得一愣，今天的刘玄素好像与她记忆中的有些不同，往日他总是温和的有礼的，宛如一块被雕琢好的温润玉石，而现在，刘玄素凤眸轻扬勾勒出妖娆线条，有种说不出来的媚色。

　　“你当初在烟鸾宫为什么要帮我夺秘籍，后来又为何要救我性命？”究竟是什么在驱使着二人，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如今这两个人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你我一别之后，你受了伤被送到风析山，而现在，在这景盛王府里我偏偏又见到了你。”他低头，凑近，“是什么让你接近我,不是阴谋就是宿命。”

　　他咄咄逼人的问诘和灼灼目光，让尚愁鸢只想后退回避，可是身体无法移动却又退无可退。突然，她将今生所用的勇气汇集于此，说：“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驱使我每每向你靠近。”

　　“姑姑说，当你遇到一个人，每当想到他柔情蜜意就涌上心头。我想，那大概就是喜欢吧。”尚愁鸢微微勾起嘴角，她回忆起往昔，“我知道我每次见到你的感觉，所以，我喜欢你呀。”

　　就在这一瞬间，尘世的风都在这停留，落花静谧无声，往事都歇。因为这个少女，眸光清浅温和如玉，她说，他喜欢自己。

　　刘玄素垂下的头忘记了抬起，他就这样呆呆的，对上少女坚定的眸子，耳畔还掠过她清浅的鼻息。
　　她是不同的，坚定而勇敢，平常的男子承受不起她这般炽热而坚忍的感情，春花共发时，不由得伸手去采撷，却又不得不让人畏惧花枝上的小刺。

　　他几乎就要吻上她,睫毛微颤宛如蝴蝶振翅，忽然他好似想到什么，一双凤眼睁开眸光亦转向清明。有夜风习习吹来，刘玄素顿时清醒了不少，他几乎掉进一个旖旎梦境里。

　　她说，我喜欢你呀。

　　此刻的尚愁鸢眼眸微闭不敢抬头，她在等待，于一片黑暗空茫中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宣判，而眼前这个高高站立的少年手中执有判定她生死的权利。她害怕着，害怕到战栗，害怕到不敢张目去寻找少年璀璨双眸。同时她又期待着，等那清朗声音悠悠响起，宛如青鸟展翅穿越层层云翳，宛如神谕一般。

　　她不敢呼吸了，穴道解不开尚愁鸢连移动也无法做到，等待的滋味太过难熬，好似被放在热锅上慢慢煎熬。

　　“我很高兴你喜欢我。”他樱色的唇轻轻蹭过尚愁鸢的鬓角，在耳畔，呵气如兰。

　　尚愁鸢霍然睁眼，眸底盛满惶惶之色，她不知道刘玄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要拒绝她么？

　　“不过，为了你好，还是别再来找我了。”刘玄素将尚愁鸢肩上的衣裳一拢，他并没有要解开她穴道的意思，反而抱起她来，“你在这里等等，过会云破月来送你走。”

　　果然是要拒绝她的。

　　可是尚愁鸢只觉得可悲可笑。要送她走？送她去哪里？如今这天下之大还有她尚愁鸢可容身之处么？

　　尚愁鸢在心底叹息，可她终究反抗不得，她的挣扎反抗永远没有用，总是有人想要替她决定命运的去向。为什么！现在是他，为什么就连他也要这样对自己！

　　她要窒息了！

　　刘玄素抱着她，将尚愁鸢的身子轻轻靠在一棵枯了的梧桐树上，他墨色眸子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哪怕再看一眼他就会改变自己的决定，他淡淡说：“小鸢，你可以去瞧瞧，这天下之大，这山河之美。”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不回头，因为怕会留恋。

　　尚愁鸢眨眼，有因为伤悲和恼怒而流下的一行清泪，她失望的目送着刘玄素的背影渐渐消失，他如此去而不顾，宛如甩掉一个沉重包袱，将自己弃如敝屣。

　　她还记得花弄影对自己说的：“你的存在只会阻碍他，拖累他，他若输了，赔进去的就会是身家性命。”

　　这是他的选择，尚愁鸢今夜终于看清了，而她终于也可以，死心了，那颗心终于可以停止摇摇欲坠的凄惶，还有不安，然后坠入深渊绝崖只剩得死灰一片。

　　尚愁鸢想，往日刘玄素对自己好，大抵是因为歉意和怜悯，他觉得自己为了救他而沦落如此境地，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子飘摇无依，多么可怜。

　　她才知道，温柔也是一种残忍。

　　回想那和尚虽然看着冷漠严酷，但走近了还是能捕捉出些许柔情。而刘玄素则不同，虽然表面看起来和煦有礼令人想要亲近，但实则越交往越见其人心底寒凉冷漠，孤高傲岸，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倚在树上，还没来得及伤心完，忽然就听得身后有动静响起。

　　尚愁鸢微微闭眼，听着身后声响。有四个人，穿着厚底官靴，身带武器匆匆进了院子。她皱眉，暗自忖度，王府家宴又怎么会有人带武器疾行而入，不要命了么？

　　粗大的枯树将她遮挡的严严实实，尚愁鸢此刻不能动弹只得闭眼倾听，又有一人来到了院子里，这人不是练家子所以脚步沉些，他说：“你们是谁，为何带刀进王……”

　　这人话音还未落，尚愁鸢就听有抽刀的锵然声响，随即就有血肉分离的钝声入耳。

　　月色下，四个人将头上兜帽除下，还刀入鞘时候披风翻飞露出里面赤金色蝾纹衣袖来，宛如金蝉振翅，点出一片炫目色彩。

　　正是赤金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