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城纪》火棘子

2、深蓝城纪【2】

　　【2】

　　贺以驰阴恻恻地回了一句：“以为是流浪猫啊？”

　　“流浪猫也没有你这么难伺候呢！”夏维冷静地说着本该搞笑的话，转变了攻势，“下一个实验对象的就是你，展训丧失了理智，你也可能一样。”

　　“你质疑我的能力？”

　　“不是。我们还没找到展训失控的原因，也许是突破了承压底限，也许是维度空间自身存在的缺陷。就算克服了前者，也克服不了后者。”

　　“没有成熟就敢拿来实验！”

　　“实验，就是为了找出不成熟的地方，没有东西是生来成熟的，你，可以选择退出。”

　　“你在威胁我？”

　　无视他的燃燃怒火，夏维接着用那略微僵硬的语调说：“假如你失控了，有两种可能：一、认知崩溃，你保守的秘密会被自己供出；二、认知崩溃，你保守的秘密停下来，永远是秘密。后者当然最理想，不过向晚就是专门负责修复受伤的神经，我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总有一天……”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去化学楼的机密室，你要找什么东西？”夏维避开锋芒，低声说：“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怪异，像无词可选只能挑一个靠边的，贺以驰抽了抽嘴角，没想到这个孪生哥哥还能说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词，气也消了一点儿：“绕了大半天，就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去哪里？你管我！”

　　“我也不追着问，但妈妈会生气。”

　　这一句，气氛变了，贺以驰的语气变得嘲讽：“你要是真正想着她，为什么连最后一眼都不去看她呢？你和夏友宗一样，嘴里说着关心，行动上一点都没有，你们关心的只有自己。”夏友宗是父亲的名字，贺以驰从来都直呼其名。

　　没有去给送葬的原因，夏维早就解释过：自己太过悲伤，住院了一段时间。但这个解释只让贺以驰更加暴怒，难道会病到连见最后一面都不行吗？

　　夏维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你不需要告诉我全部，一些些就行。”

　　贺以驰莫名被近乎恳求的打动语气软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知道才最好。”

　　“我想知道。”

　　夏维还是这么固执，一旦被缠上就甩不掉了，贺以驰的脑袋隐隐作痛，就在此时，灵光一闪，他忽然改变了最初的主意：“其实根本不是秘密。不但不是秘密，我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监视下。直说也没关系，我这次回乌思不只是为了实验，也带了一个任务：深蓝计划。”

　　“深蓝计划？”

　　“十年前，就是我们十四岁时，化学研究员楚郁因车祸去世，你还记得吗？楚郁生前有一个研究下落不明，我的任务就是查出他的研究物质、实验过程和研究结果。”楚郁在化学方面极富天才，和夏友宗一样是个沉浸在研究中的人——乌思是这类人的集合地，与世无争，无需勾心斗角，只专注于自己的领域。

　　“什么研究？”夏维问。

　　“当年，楚郁探索到一种可能存在的金属元素，介于镉和铟之间，楚郁将其命名为Cy。因为不确定是不是新元素，上级持中立态度：关注，没有大肆宣扬。六个月后，楚郁又递交了一份报告，说Cy的研究是个误会，他发现的Cy其实就是镉元素，新元素的研究到此为止。”贺以驰简明扼要把原因一叙。

　　夏维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根据研究所的保密原则，除了上级，其他人不可能知道研究成果。

　　“当时，上级对楚郁的研究很少过问，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探测、怎么提炼出来的。但是，时隔这么多年，我的上级获得准确信报：Cy元素是存在的，并且已经被楚郁提炼出来了！而且功能特别，在军事上会有很非凡的威力。”

　　“可是楚郁说Cy是误会啊。”

　　“说你傻你还真傻，别人说了你就信？要真是误会，让我大老远地跑回来找什么啊！”

　　夏维明白了：“你的任务就是顺藤摸瓜找到Cy的下落？新元素的发现是好事，应该让当初和楚郁共事的科员们一起研究，不是更省劲吗？为什么要你秘密行动呢？”

　　“我的上级跟乌思的上级是不同的掌权人，这事情我不能光明正大地查。”

　　这是夏维最厌恶涉足的范围，他沉默了。

　　这些，还得从乌思小城的渊源说起。

　　乌思小城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三面临水，更远处是荒漠和山脉。乌思小城路际七横七纵，简单到像一个九宫格：由东向西，经一路、经二路……经七路依次排布。由南向北，纬一路、纬二路……纬七路纵深而去。绕着乌思走一圈，费不了半天时间。就像洪荒遗弃下的一盘棋局：规整、肃穆、人迹罕至。

　　从命名可见一斑，这里什么都很简单、制式。

　　乌思小城，本是某军.队的一个进行秘密试验的基地，成立不久就发生了一起危险事件，致使多位科研人员死亡。此次重创令乌思沉寂了数年，上级几经努力，将不同领域的科研人员陆陆续续调到这里，乌思性质也由危险的实验研究转为和平的理论研究。

　　因地域所限，乌思没有工业，连一张纸都要调运过来。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乌思拥有图书馆、体育场、学校、医院等一切基建设施，与一般小镇无异，常住人口不到两千人，很有小国寡民的意思。

　　乌思小城存在的支柱，就是乌思研究院。

　　研究院里，全都是研究员。研究院隶属于千里外的某军队管辖，通过网络向上呈报研究资料。上级对研究员的研究极少过问，甚至可以说放任自由，即使研究很偏门的学科。在这样的氛围，研究员十分自由，省去了很多俗务。

　　贺以驰的上级跟管辖乌思小城的上级是平行关系。因隶属不同的军事机构，平时相安无事，一旦有利益争夺难免要明争暗斗。新元素的发现，对科学固然是好事，对人类可未必，成为势力之间争夺工具的能是无害的吗？不过对于沉浸于科学研究的夏维和夏友宗这一类人来说，对世界不断的探索就是他们的终极目标，而不是人文关怀。他们的道德观念是极其淡薄的，他们只有自己的世界。一想到这点，贺以驰又跟膈了块石头般难受。

　　贺以驰没有深入这个话题：“出于某种原因，我的上级也想得到Cy。楚郁到死都没有离开过乌思小城，或许可以断定，Cy还留在这里。”

　　夏维凝思：“你为什么又愿意跟我说了？”

　　“号称是秘密计划，但我搜过的东西，早被无数人搜过。我不管到哪里，都好像被别人窥视，你们的上级估计知道我的身份。没有阻拦，是因为他们也想看我能不能查出Cy。所以，说是秘密，也只是瞒一瞒你们这些研究员而已。”贺以驰手插在裤袋里，漫不经心地说着，不知不觉淡化了对哥哥的敌意，“你们那些奇奇怪怪的研究，正常人怎么可能看得懂啊，说不定你还能有点用处，要不，我才懒得跟你说。”

　　“哦，你想让我做什么？”趁着冰山融化的空隙，夏维再次温和提出：“你搬回家住吧，家里面没有监控，想干什么也方便。”说完，递去钥匙，钥匙在半空晃荡了好几下，坚持着不缩回。

　　贺以驰终于伸手一勾，接了过去。

　　夏维趁胜追击：“你从化学楼里拿了什么？”

　　贺以驰不耐烦地一拂手，转身离开：“你迟早会知道的，我回酒店搬东西，明天到家。”

　　历经夏天璀璨的漫天星辰，秋冬的星空是黯淡的，天文望远镜里，仙女座ａ星是如此耀眼，那身旁散漫的星尘蓬蓬纱一样撒开，向更深处蜿蜒而去。

　　和父亲一起的生活静如古井水，十六岁，父亲去世后，一直形单影只，夏维早已习惯整个房间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他常常在窗台上仰望星空，时间的长河永远流逝，最恒远的莫过于看似亘古不变、其实瞬息万变的星空。

　　今夜却没办法凝神。

　　想到贺以驰，夏维有点无措。

　　在母亲贺妍眼里，父亲夏友宗和夏维都是不正常的，某方面的天才意味着更多方面的缺失和冷漠。她从小就让贺以驰远离研究院的氛围，现在，夏维却要将弟弟推进封闭的、超越常人理解的实验室，让他遭受心理和头脑的双重煎熬。妈妈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会很生气吧。

　　夏维亲眼见过实验对象当场崩溃，因为是罪大恶极的罪犯，他很少加以怜悯。

　　但这次是贺以驰。

　　万一他跟展训一样：在无法理解及适应实验环境的状态下强行通过，最终出现空间障碍认知崩溃，该怎么办？一想到这里，夏维的神经就像触电一样变得焦急。或许，应该趁着贺以驰搬回家的时机，跟他讲解一些维度知识，让他先理解一下，而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实验空间乱撞。

　　可是，贺以驰会耐心地听自己说吗？自己能给他说清楚吗？说清楚了他能理解吗？“给弟弟讲解”这种事，小时候的夏维就常常做，想起来历历在目。

　　“驰驰，你这个做错了。”小夏维颠颠地跑过来，手里拿一份作业。

　　“又错了？哪错了？”小以驰一吸鼻子，忙着拆卸变形金刚。

　　“这里。”

　　“都对呀。”小以驰嘟着嘴瞅了瞅，小眉毛一拧。

　　“不对，你再想一下就知道不对。”小夏维很艰难地比划，题目那么简单，看一眼就会，为什么弟弟想了好几下都想不到呢。夏维太小，不能像老师那样循循善诱，只是不停地说想一下想一下。

　　小以驰烦躁了：“不管，怎么想我都是对的。”

　　小夏维还曾教过贺以驰玩魔方。无论到手的魔方怎么乱，只一眼，自己就能记住那些方块、那些颜色。根本无需放在手中，在脑海里那些方块那些颜色纷纷自转着迅速归位。但是，小以驰做不到，甚至只是想想都不耐烦，想不过3分钟就开始拽小夏维的衣服：“夏维，魔方没意思，咱们去找白歌玩吧。”

　　“昨天你把白歌打哭了，他不愿跟咱们玩。”

　　“你说我带了奶糖他就愿意啦。”小以驰嘴角一翘狡黠一笑，飞速转着乌溜溜的眼珠。

　　往事不堪回首，让贺以驰理解维度空间，只怕比玩魔方难得多了，应该向上级申请换一批人，只要不是弟弟就行，谁都无所谓——不过，贺以驰打死也不会同意。